美人伴读他不想努力了！

　　盛夏七月，大周朝一年一度的“夏安节”如期而至。此节意在祈求暑热退散，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白日里，皇家祭祀天地祖先，仪式庄重；入夜后，则解除宵禁，开放东西两市，与民同乐。京城各处张灯结彩，尤其是穿城而过的玉带河两岸，更是火树银花，游人如织，摊贩云集，最是热闹非凡。

　　皇宫内亦设宴款待宗亲重臣。宴席设在水榭，凉风习习，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朱由邺高坐主位，面带微笑，接受着众人的敬酒与祝福，举止雍容，应对得体，一派太平天子的气象。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到达眼底。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养心殿的方向。

　　宴至中途，朱由邺借口更衣，悄然离席。他并未回寝殿，而是换了一身更为寻常的靛蓝细布直裰，仅带了李德全和两名绝对心腹的暗卫，再次来到了暖阁。

　　暖阁内，俞木帆刚用过晚膳，正倚在窗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宫宴乐声和更远处市井的喧嚣。雪团趴在他膝头，碧眼半眯，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节日特有的热闹气息，即使隔着重重宫墙，也丝丝缕缕地渗入这寂静的角落，勾起了久远的、属于宫墙外的鲜活记忆。

　　门被推开，朱由邺带着一身微醺的酒气和夏夜的热风走了进来。他今日饮了些酒，面色微红，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明亮灼热，少了些帝王的深沉，多了几分属于“朱由邺”本人的、带着些许肆意与期待的神采。

　　“木帆，”他走到俞木帆面前，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陪我去个地方。”

　　俞木帆抬眼看他，有些诧异。今日是夏安节，皇帝理应坐镇宫宴，与臣同乐。

　　“宫外，玉带河畔，今日有灯市，很热闹。”朱由邺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我们悄悄去，看看就回。就像…上次去春熙坊一样。”

　　上次春熙坊的出游，确实在俞木帆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那久违的市井烟火与自由气息，对他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而朱由邺此刻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如同少年般跃跃欲试的光芒，也让他心中微动。

　　或许…只是出去看看，看看这属于寻常百姓的、热闹而平凡的佳节。

　　他低头看了看膝上的雪团，雪团似有所觉，仰起头“喵”了一声。

　　“把它也带上吧，”朱由邺笑道，“这小东西，也该见见世面。”

　　就这样，一行人再次悄然出宫。夜色已浓，但京城却比白日更加明亮喧嚣。玉带河两岸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绵延数里，璀璨如星河。河面上漂着无数莲花状的河灯，烛光点点，随波荡漾，载着放灯人的心愿，流向远方。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笑语喧哗。卖灯的、卖小吃的、卖艺的、猜灯谜的…各种声音气味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俞木帆置身于这盛大的节日狂欢中，一时竟有些目眩神迷。暖阁的寂静、宫墙的压抑，在这一刻被彻底冲散。他抱着雪团，跟在朱由邺身侧，目光流连在那些造型各异、巧夺天工的花灯上，掠过热气腾腾的各色小吃摊，听着身边路人兴奋的交谈和孩童的嬉闹，苍白的脸上被灯火映照出淡淡的暖色，那双清冷的眸子，也映入了万千光华，显得格外明亮生动。

　　朱由邺走在他身边，为他挡开拥挤的人潮，目光却几乎未曾离开过他。看着他眼中难得一见的新奇与光彩，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朱由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欢喜。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们还是太学生，也曾这般混迹于市井，为了一盏漂亮的花灯或一道新奇的小吃而驻足流连。

　　“那边有猜灯谜的，去看看？”朱由邺指着河边一处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灯棚。

　　灯棚主人是个精瘦的老者，捋着胡须，看着挂满的灯谜，颇为自得。围观者或蹙眉苦思，或低声议论，却鲜少有人能连续猜中。奖品是一对做工精巧的琉璃莲花灯，在灯火下流光溢彩，甚是可爱。

　　朱由邺拉着俞木帆挤到前面，随手摘下一盏灯下的谜笺，念道：“‘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打一字）”

　　俞木帆几乎未加思索，轻声道：“秋。”

　　灯主眼睛一亮：“这位公子好快的才思！正是‘秋’字！”

　　周围一片赞叹。朱由邺笑着又摘下一笺：“‘有马能行千里，有水能养鱼虾，有人不是你我，有土能种庄稼。’（打一字）”

　　俞木帆略一沉吟：“也。”

　　“妙极！”灯主拍手，“正是‘也’字！添‘马’为‘驰’，添‘水’为‘池’，添‘人’为‘他’，添‘土’为‘地’！”

　　接连猜中数道谜题，引来更多围观者。俞木帆神情专注，清冷的声音在喧闹中却格外清晰，往往谜面刚出，他便能道出谜底，且解释得鞭辟入里，引得众人连连喝彩。他那出众的容貌与从容的气度，在璀璨灯火下更是耀眼夺目，不少路人纷纷侧目，低声猜测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朱由邺站在他身侧，看着他侃侃而谈，眉眼间光华流转，那份属于俞木帆的、被病痛与囚禁掩盖了许久的才情与风华，在此刻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来，仿佛明珠拭去尘埃，皎皎生辉。他心中充满了骄傲与一种近乎痴迷的悸动。这就是他倾尽所有也想留在身边的人。

　　最终，俞木帆几乎猜遍了灯棚所有难解的谜题，赢得了那对琉璃莲花灯。灯主心悦诚服，亲自将灯奉上。朱由邺接过，将其中一盏递给俞木帆。

　　琉璃灯触手温润，莲花造型栩栩如生，烛光在内里跳跃，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彩。俞木帆提着灯，看着那温暖的光芒，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去放河灯吧。”朱由邺提议。
　　走向河畔的路上，朱由邺看见一小摊上也在卖琉璃灯，便上前买了一个，递给俞木帆。“都有了两个了，还买一个做什么？”
　　朱由邺垂眼看着俞木帆，笑起来：“待会放了两个，还有一个留着做念想。”
　　俞木帆不再说什么，只是把灯接下。

　　两人走到河边一处稍显僻静的码头。早有暗卫备好了两盏素雅的荷花纸灯和笔墨。按照习俗，可将心愿写在灯上，放入河中，随水漂流，祈求实现。

　　朱由邺提笔，在灯上写下几字，动作很快，写完后便小心地将灯放入水中，看着它晃晃悠悠地漂远，融入那一片星星点点的灯海之中。他写的似乎是“山河永固”之类的帝王宏愿，又似乎…不仅仅是。

　　俞木帆看着手中的笔和灯，沉默了片刻。他有什么心愿呢？健康？自由？还是…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深宫？这些似乎都太过沉重，与这节日的欢快格格不入。最终，他只提笔，在洁白的灯壁上，极轻地写下了两个字：“平安。”

　　愿己平安，愿…身边这人，也能平安。

　　他将灯轻轻推入水中。纸灯载着那简单的愿望，顺着水流，缓缓漂向远方，与万千河灯汇聚，分不清彼此。

　　两人并肩站在河边，望着那片载着无数心愿的、流动的星海，一时无言。夜风带着水汽和淡淡荷香拂面而来，吹散了夏夜的闷热，也吹动了衣袂发丝。远处依旧喧嚣，此处却仿佛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雪团不知何时从俞木帆怀里探出头来，碧眼好奇地望着水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发出细微的“喵呜”声。

　　朱由邺侧过头，看着俞木帆被灯火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那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浅淡，却因暖光而显得分外诱人。或许是节日的氛围太过美好，或许是酒意仍未散尽，或许是眼前这人此刻的模样实在让他心旌摇荡，难以自持。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俞木帆提着琉璃灯的那只手。

　　俞木帆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抽回。他转过头，看向朱由邺，眼中带着些许疑惑，灯火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跳跃。

　　朱由邺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专注而灼热，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缓缓倾身，在俞木帆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一个极轻、极快、却无比珍重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带着夏夜微醺的气息和一丝不容错辨的小心翼翼。

　　俞木帆彻底僵住，瞳孔微缩，手中琉璃灯的光芒似乎都晃动了一下。唇上那一点温热的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不是强迫，不是掠夺，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珍视意味的亲吻。

　　朱由邺很快退开，仿佛也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一丝赧然，耳根微微发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锁着俞木帆的脸，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河灯的微光，远处的喧嚣，夏夜的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和眼中映出的对方的倒影。

　　俞木帆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目光，握着琉璃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心跳得有些快，说不清是恼怒，是抗拒，还是…别的什么。但那激烈的、如之前万寿节被强迫时产生的厌恶与屈辱，却并未涌现。

　　或许，是这节日的氛围太过迷离；或许，是朱由邺近日的克制与改变，让他心中的壁垒不再那么坚不可摧；又或许，只是这夏夜太美，美到让人暂时忘记了现实的残酷与过往的伤痛。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推开，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夜风吹拂。

　　这沉默，于朱由邺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他心中狂喜，却不敢再进一步，只是轻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转而接过他手中的琉璃灯，低声道：“…该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不再有猜忌的试探，也没有刻意的疏离，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氛围在流动。雪团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乖乖蜷在俞木帆怀里，不再闹腾。

　　回到暖阁，已是夜深。朱由邺将琉璃灯仔细放在俞木帆的案头，暖黄的光芒顿时盈满一室，柔和而静谧。

　　“早些歇息。”朱由邺看着他，声音轻柔，“今日…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陪我出去，愿意收下这盏灯，愿意…没有推开那个吻。

　　俞木帆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朱由邺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转身离去，步伐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暖阁内重归寂静。俞木帆独自站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与气息。

　　窗外，夏安节的喧嚣渐渐平息，玉带河上的万千河灯，想必也已漂远，或沉没，或抵达未知的彼岸。而那写在灯上的“平安”二字，是否也能如愿？

　　他轻轻叹了口气，吹熄了蜡烛，只留窗外淡淡的月光，洒落一地清辉。雪团跳上桌子，蹭了蹭他的手，碧眼在黑暗中莹莹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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