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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汉尼拔以失去双膝以下所有皮肉的代价,拿回了威尔的头。
灰剑的破碎让汉尼拔前所未有地清醒,为防止天堂有人前来抢夺,汉尼拔对外宣称威尔什么都没留下,但士兵早就传闻了汉尼拔的疯狂行径,他们都听说领主扣押了败者的头,作为胜利的奖赏。
他建了个玻璃柜,把威尔的头保护起来,同时命人去把人间的三女巫叫回来。
他坐上了轮椅,重新开始处理地狱近来发生的叛乱。
米埃尔敲门进入,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汉尼拔,还是有些不适应。
“三女巫回来了吗?”汉尼拔问。
米埃尔:“明天早上回来。”
汉尼拔把手里的文件给了米埃尔:“这是我制定的新的作战计划,你和其他几个人下去讨论一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按照这套方案执行。”
米埃尔:“你要走?”
汉尼拔放下笔:“是,我要去人间一趟。”
“你去做什么?”米埃尔问。
他总觉得汉尼拔的平静下面,隐藏的是更深程度的疯狂。
汉尼拔:“我去哪里,恐怕不需要告诉你。”
米埃尔默然,看来是和威尔有关了。
三女巫刚到,就被通知要带上汉尼拔去人间。
几个月不见,威尔死亡,汉尼拔残废,她们心中的疑惑多得不得了,但瞧见汉尼拔阴郁的脸色,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你的腿……”金有些害怕,“怎么带你过去?”
汉尼拔:“打开沼泽那边的传送处,不需要在那里待多长时间。”
妮可迟疑:“威尔……真的死了?怎么死的?”
汉尼拔缄口不言。
南希朝妮可递个眼色,接着说:“你要去潘纳塔尔沼泽地,难道是要复活威尔?可你有他的头骨吗?”
汉尼拔:“有。”
南希眉心一跳,和妮可对视一眼。
“这不一定能保证成功,”南希说,“什么事情都不能保证完全成功。”
汉尼拔捻着手上的戒指,说:“我想试一试。”
说的是试一试,眼中燃烧的却是必胜的火焰,金怯懦地退了一步,三人紧张对视。
“有些药物在地狱才有,给我们几天时间准备一下就出发。”金说。
汉尼拔答应了。
当晚,米埃尔报告:“人间的几个传送处被破坏了,正在加紧修理。”
汉尼拔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
米埃尔忽然抱拳,凑近了几步:“安东尼要求归还威尔的佩剑。”
汉尼拔揉着额头,威尔那断成两截的剑,现在还陷在湖水里。
安东尼说:“倘若不归还佩剑,就要带着天使打进来。”
汉尼拔嗤笑,脸色又忽然灰暗下去,阴晴不定。
“把佩剑捞出来吧。”汉尼拔说,“还给他们。”
天堂接连失去了三位战力极强的天使,除了新生代天使郁达夫,已经没人能抵挡他们了。
“那我明天就安排把佩剑送过去。”米埃尔说。
米埃尔把佩剑捞了出来,还给了安东尼,安东尼悲痛万分,得知三位天使的死讯后,脸又老了几分,如冬日里树枝上飘飞的枯叶。
安东尼离开后不久,城堡里出了一件大事。
威尔的头骨失窃了。
汉尼拔命人查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偷盗头骨的人似乎技艺高超,远胜于守卫的士兵。
汉尼拔大怒,认定是安东尼做的,米埃尔反倒疑惑:“当天他一直都在我的监视下,天堂现在除了他,没人能在全体士兵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东西,更别提那个叫郁达夫的家伙。”
威尔的复活计划还没开始便宣告夭折,他留下的东西不多,佩剑勉强算一件,还被安东尼拿走了。
看着空空的展柜,汉尼拔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脾气更加古怪,在房间里读书画画,像小时候在孤儿院那样,他又恢复了孤僻的生活。
失窃的威尔头骨始终没有找回,而汉尼拔像平时一样生活,一天一天,每天作息都相同,每天都吃相同的饭,直到连米埃尔也放下心来。
詹姆斯昏睡着,呼吸热得像岩浆一样,浑身流汗,他梦见自己在生长,像一棵树那样生长。
在他旁边还有一棵树,是他的父亲,自己亲手把父亲带上了那条死路,父亲死得比自己快。
撒迪曼派人找到了他们,用刀子和电钻把身上的根须清理掉,用药堵住了他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他在水滩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只有十几岁的年纪,脸却衰老得像五六十岁了,甚至看上去比父亲还老。
他被困在城堡里,永远都在睡着,睡梦中被注射各种各样的药物,只是为了续住他这一条没有什么用的命。
詹姆斯艰难地呼吸着。
有人从门口进来了,礼貌地敲门。
詹姆斯猜出不会是那些士兵,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
右眼戴着黑色的眼罩,仍是那副看似高雅谦恭的样子,穿着一身黑色外衣,红色内搭,裤管下空空荡荡。
轮椅转了个圈,朝他滑过来,汉尼拔定住轮椅,看着床上的他。
“两年不见了。”汉尼拔说。
詹姆斯费力地掀着眼皮,肺里的痰呼噜呼噜响着,手指在床上点了又点,表示着他的愤怒。
汉尼拔摘下眼罩,露出血肉狰狞可怖的眼窝,将眼罩随手绑在手上。
“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想,是谁会偷走威尔的头骨,他没有父母,朋友也都死了,安东尼没办法拿,其他人没能力拿,我的士兵们更是没有理由。”
“我觉得我的大部分人生都活在理智中,但竟然还有理智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昨天甚至发了疯,怀疑是你拿的。”
“连你拿威尔头骨的理由我都替你编好了,你报复我,所以连我的希望也一起拿走,我前天去了人间一趟,发现那家炸鸡店也倒闭了,正在转租,我还在怀疑是不是别人做的,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要夺走。”
詹姆斯的眼皮颤抖着,汉尼拔说的话像梦呓,很轻很薄,被风一吹就飘了。
“我在人间转了一趟,我跑过的街区,安娜的家,学校,都大变样了,我去人间时正好赶上万圣节,连帽子都不用戴,别人都以为我是假扮的恶魔,好玩吧?都说我一点也不像,哪有恶魔连脚都没有的。”
詹姆斯的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哼出一声冷笑。
“等你死后,我让人把你送去人间,和你父亲葬在一起。”汉尼拔说。
詹姆斯仍恨恨地盯着汉尼拔,一只蜘蛛从詹姆斯眼睛上飞快爬过。
汉尼拔手扶着轮椅,后退了一步,转身摇晃着从门槛翻过。
詹姆斯喉咙里爆发出狂笑,尖利得像夜枭的鸣叫,汉尼拔的身体顿了一下,沉默地走了。
第二天,汉尼拔破天荒地为威尔举办了葬礼。
葬礼上,所有人身穿黑衣,参加葬礼的人不多,没有恶魔愿意参加为天使举办的葬礼。
汉尼拔坐着轮椅,守在棺材边,胸前佩着一朵白花。
士兵不知道天使如何举办葬礼,只好用人间的礼仪去办,有的葬礼敲锣打鼓,有的葬礼低头默哀双手画十。
汉尼拔选了另外一种,在威尔的空棺里堆满鲜花,鲜花馥郁芳香,是专门从人间运来的,地狱的鲜花大多有毒且食人。
哀乐响起,棺材敞开着盖子,三名女巫低垂着头颅,米埃尔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詹姆斯算是认识威尔的人,也被推出来参加了葬礼,不过他意识全失,歪着脖子睡觉。
忽然,汉尼拔听见了鸟叫。
声音很小,不过又细又亮,在低缓的哀乐中格外突出。
又是一声鸟叫,声音变大了些。
他抬起头,看到一只麻雀飞过天空,落在城堡的尖顶上。
又一只麻雀,从云层里飞出来,落在巨大的钟表上,啄着被汉尼拔砍了头的三个木偶的残躯。
一群麻雀落在屋顶上,彩色玻璃窗前。
一朵乌云飘了过来,鸟叫声越来越大,米埃尔发现那是一大群麻雀,遮天蔽日,像飓风一样横扫而来,原本晴朗的天气变得灰暗。
翅膀拍打着,发出沉闷的羽毛碰撞声,被太阳晒暖了翅膀的鸟儿有一种独特的羽毛气息,一片羽毛从领头的那只鸟儿的翅膀上落了下来,飘进威尔的棺材。
上千只,上万只,汉尼拔数不清了。
城堡都改换了颜色,天空像无数落叶飘动,飞着旋靠近。
汉尼拔认出了领头的那只,那是威尔的宠物,名字就叫麻雀。
它来了,为了参加这场对威尔的祭奠。
麻雀,汉尼拔,两个都背叛过威尔的人,心照不宣地对视。
麻雀用鸟喙梳理了一下翅膀。
汉尼拔至今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麻雀会选择救自己,又会义无反顾抛下自己,像完成一项任务。
汉尼拔忽然想起威尔对他说过的话,他说,麻雀在走之前对他说,‘可我三百五十六岁了,威尔,我需要自由。’
什么样的自由?为谁服务而获得的自由?
汉尼拔看着黑压压的鸟群,发现自己什么也问不出口。威尔已经死了,再问这些没用的问题,也不可能让他复活。
他嘴动了动,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你现在自由了吗?”
麻雀拍着翅膀从塔尖上飞下来,落在棺材上,麻雀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
“这些都是我种族里的鸟,”麻雀说,“我不是什么神鸟,只是一只年岁太大修炼成精的麻雀,没什么特别的,只可惜不能亲口告诉威尔了。”
汉尼拔倔强地重复着:“你现在自由了吗?”
麻雀:“自由了,这自由因威尔而来,没有他,我们的族群都会被杀死,他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是谁让你救下我的?”汉尼拔问。
麻雀没有回答,翅膀扇动,飞了起来,麻雀群腾上天空,像一股强大的黑色旋风。
“尊敬的神啊,让我为您祭奠”
“以卑微的名义,以万物的呼吸”
“摒弃虚伪假象,拥抱刻骨真心”
“哈利路亚,您的旨意长存”
麻雀群开始吟唱,盖过了哀乐的声音,声音汇聚成了一圈,震得每个人都耳朵发疼,詹姆斯醒了过来,困惑地盯着天空。
葬礼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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