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轩十书

　　【空白信】
　　注：与付晓良商议后，此信当由林鹤玉亲笔做结，故此留空。其述种种，仍由鹤轩主人执笔，方为完结。
　　小雪晴日，綦庄
　　注：应晓良、綦庄邀，书此一封，为往来诸事，告一段落。

　　致畅鹤轩主人：
　　尝闻“蜕蝉”之喻：夏蝉遗壳于桐，形骸虽存，精魂已逝。今观物我之辨，亦复如是。若执蝉蜕为真蝉，则堕皮相之惑；若识振翅为新声，方得神髓之妙。世间唯物唯心之辩，纵使清谈彻夜，亦不能究竟也，且容妄言：
　　赫尔昂德辈减三才【注1】为算筹，削性灵作枯枝。视情志如寇仇，恶其浊，恨不能刈之务尽，以企澄净；然于情识记忆，虽鄙犹用，不能自已。需知瀚海广阔，百川聚汇，玉含微瑕，方成完璧。若常怀惧，心镜蒙尘，斫碎以偏究，乃弃沧海而取涓滴，岂非至悲？
　　忆及夜莺镜中轶闻，虽托史乘，竟杂糅先师与狮王旧事。较之昔年一侘城篡改娲皇传说更为荒诞！而昔时师尊借吾身破敌，遗残惧于镜中，竟亦被衍作“卡洛尔”诸故事。较君之杜撰，彼辈穿凿附会犹胜三分，共勉共勉。
　　今诸缘落定，欲知究竟，但阅《十书》便晓。且说新养玄猫，与镜中尼罗形神相似，遂唤“罗罗”。后知綦庄确曾附神识于尼罗猫儿引我破障，闻之拊掌大笑半日。余下半日，便留与君共莞尔。
　　鹤玉书
　　冬至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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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他又在收拾行李了。
　　女医师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因为这是她看到的第八次，她心想：“这一次，他会走出那扇门，还是通过那面镜子？”
　　在这近一年的治疗安排中，她数次出入于这片虚幻的精神域里，看着青年记忆里的自得其乐，也不免想知道，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会继续怎样的生活？
　　但綦庄却不是这么看的，他认为无论多少次，一切都不会改变。他都会得到那面镜子，点燃烛火，看到倒影里的另一个“自己”。
　　“裴医师，为什么你的精神体是一只水豚啊？”
　　“她很安静，消耗很小，但是疗愈的作用很好。”
　　“这样啊。”他有点羡慕，“要是能养一只就好了。”
　　“喜欢安静的话，性格好的小猫也很适合呀。”
　　青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一个养猫的计划，可是为什么现在了还没有加封“铲屎官”？但是自己都要出远门了，养宠物或许也不太合适。
　　裴斯咏照前几次一样，将越来越厚的手稿递给青年，“你的手稿不带上一起吗？”
　　青年惊讶，“哎，这不是都寄给你们那位上官了吗？他帮我治疗，那就当谢礼吧。”
　　女医师摇摇头，“他说了，手稿要留给作者本人。”弯着眼，“不沉的。”
　　那一叠手稿似乎当真就不沉了似的，被青年接了过去。
　　“去北方找师父的下落，有头绪么？我在北边有几个朋友，可以帮到你。”
　　“已经麻烦裴医师太多了。”青年笑着，“不过多几个朋友也好。”
　　这时，青年翻开了手稿，神色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斯咏，又看回手稿。“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手稿没有字？”
　　“是有字的。”裴斯咏按照摸索出来的对话方式，坚决道：“你亲手写的，给綦庄的第一封信。”
　　青年狐疑，在他眼里，纸上依旧空空如也。
　　“故事的起点，你揭开了镜子的帷幕，点燃了烛火。”
　　“不……不对，我为什么要去揭开帷幕，点燃烛火？”
　　“因为，‘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是吗？我会因为这种原因就做这么冒险的事情？”青年将信将疑，然而，那或许是已经发生过的必然，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屋中一直被有意忽略的镜子，上前，掀开了帷幕。
　　要凝视它吗？
　　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那是八岁的他自己。
　　要点燃烛火吗？
　　幼年的他被困在幽深的镜子对面，恐惧和泪水糊了一脸，伸出手悲鸣：“救命呀！妈妈、爸爸，救我呀！”
　　青年情不自禁，伸出了手，指尖触碰的涟漪将那幽深隧洞的两侧引燃，烛火一直，蔓延到了尽头，熟悉的清呵当空裂响，“蓍（shī）龟灼夜，苍璧礼天。龙图出河，固咏以怀。”
　　“咏怀刃，着！”
　　“救命呀——”
　　“七阳七阴，七童献祭，七镜照我，七鬼溯命……”
　　青年本能地高喝了一声：“弧空！”
　　镜面应声碎成千万片，他脚下一空……他会去往何方？青年闭上眼，在四周无际的空茫与黑暗里，一朵朱槿花飘然而落，一支细长笔，被握在了手中。

　　腊月的风已冷，昼短天寒，茂林偃息。裴斯咏呵出一段白雾，走在又被雪覆盖的小路上。
　　烟味，她确实非常不喜欢烟味，何况他们这类人不应该对这些有精神刺激性的东西有依赖。她看着站在九曲桥上的綦庄，曲折的路径让他们看起来似乎很远，习惯性的想劝阻，但到底没开口。
　　綦庄捻灭了烟头，报仇雪恨让他身上阴沉暴躁的气息几乎看不到了，但或许是对黑域的掌控，也或许是近一年的筹谋，让他看起来更加渊渟岳峙，压迫感如有实质。
　　“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綦庄说。
　　“你今年，也不回家吗？”裴斯咏问。
　　綦庄没有回答。雪一直在落，良久，他才开口，“这么多年，镇抚六色海，精神力只能现象一只水豚，累吗？”
　　裴斯咏笑了笑，她慢慢往前走，隔着一个折弯，和綦庄仿佛并肩而立，“你呢，一半的精神力贡献给了广莫风，黑域几乎完全改变了你。”
　　綦庄垂下眼睛，没头没尾，“鲅鱼饺子好吃么。”
　　“噗……”裴斯咏笑出声，“让你犟。”怼道：“去求林鹤玉给你带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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