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两座城

作者:爱丽丝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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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


      盛安背对他躺着,长发如黑色流水漫过肩胛骨,丝绸一般飘荡在纯白的床被上。窗外光影飞速掠过,溶溶月盘恒久悬挂窗外,细腻洁白,一如她的脖后肌肤。

      火车摇着他们,晃啊晃,像轻风摇曳两棵树。
      林生半靠着墙,双手当枕倚在脑后,也不睡,也不语,静静望着窗外月色流泻。

      车轮碾过铁轨,哐当作响的都是年少之人沉甸甸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行啊。”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要是真达到目标了,我给你试用期。”

      他呼吸停滞,似在判断耳边话语是真实还是幻影。

      “一天。”她又说,“二十四小时,同意就成交,不同意就算了。”

      他喉结滚动,默然半晌,最后蹦出一个字:“好。”

      他们重新回到桦城。

      之后的日子,像火车穿过一个个隧道,像水滴坠在同一块石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还是凌晨五点的日出,是午夜零点的繁星。教室里老师的书本翻过一页又一页,白板上的字迹擦了又写,写了又擦。一道题啊翻来覆去地做,做到后面,成了惯性。

      林生跟盛安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紧张。

      虽然住在酒店隔壁,他们只会在天黑后碰见,聊天的话题仅限于解答题目。她讲,他听。他问,她答。他不再触碰她,目光有时扫过她的唇,又淡然回到卷面上。她看过去也放下了纠结和避讳,大大方方操心他的健康和学习,扮演一个优秀的陪读家人身份。

      随着倒计时枪声的响起,同学们八卦的心情也零落了。连周波娜这种的,也在这种紧绷的氛围中,变得沉默寡言。偶尔还会习惯性看向林生,目光也在触碰到时变得空洞,耳边浮现他那天的话,眼神紧张,最后低头回到书本上。

      那天,也就是回桦城的第二天,林生主动约她放学后在校后门巷子里见面。

      “你清楚我高一时家里的事。”他靠着墙,手里夹着烟,“我很感谢你和你哥对我的帮助,不过该还的我也还了,该做的我也做了,不欠你的。”

      周波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欲争辩什么,又听他说:“你说的没错,她不是我表姐。她是我喜欢的人,喜欢的要死,以后要跟她走。我再说一遍,就算没她,我对你也从来没那种意思。你如果还要浪费高三最后两个月宝贵的时间在我身上,劝你一句,大可不必。如果你想在你哥面前数落我报复我,我可以帮你一下,提前去跟你哥打下招呼。”

      一个巴掌呼过来,被他左手抓住。

      他不客气地甩掉她的手腕:“出于过往同学情谊再劝你一句,以后别再跟这些地癞子搅一块,粘上了难甩,对你没好处。”

      她第一反应是抵赖:“什么地癞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人警察局里都一五一十说了,我现在住哪,几点放学,一早要去北京这些事,都是一同城号码发的他们。他们在你哥店里吃霸王餐还差点砸店,你却留了人电话,来报复一个帮你家看店还受过伤的人。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了,该怎么想?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说你脑子里成天装的个什么玩意儿?”

      她冷笑一声,大小姐脾气破罐子破摔:“别拿我家里人来压我!我不怕!你好笑不好笑,竟然来教育我要好好读书?就你?你现在成绩是上来了,可就算考上大学了又能怎样?上大学是中彩票啊,能快速致富啊?恐怕你连大学学费都付不起吧!对,是我联系的他们,我就是看你不爽,看她不爽!你能把我怎么样?!”

      林生没回话,低着头一下一下抽着烟。

      周波娜心里又恨又难受,嘴里更加不管不顾:“我家里人都说你穷光蛋一个,没钱没背景没前途,叫我别傻不拉几的犯青春病。都这样了我都喜欢你,你凭什么不喜欢我?我差哪了?还是你就喜欢矮的?她跑上门来倒贴你你要,我倒贴你你干嘛不要?你说你高中毕业前不谈的,我才傻乎乎等着,你凭什么跟她谈去了?她凭什么?”

      林生突然想起以前在店里,无论是她哥,还是她爸妈,对他都是乐呵呵笑着的,私下里原也是嫌弃。这都是人之常情,他懂。谁都想找好的,一点儿都没错。只是心还是猛地被刺痛了一下。

      他想到盛伯伯。盛佑愿意接受他当他的继子,这是在跟他妈妈相恋基础上顺带的事。

      如今,林淑不在了,他又如何看待一个想要他宝贝女儿的穷光蛋?

      他烦闷地狠嘬了最后一口烟,吐出白色烟圈,不愿意再跟她多纠缠。

      “叫混混故意来破坏我体考,在我手指上烫一窟窿,害我差点上不了大学,这不叫喜欢,这叫自私、人蠢、心坏。我没告你们,是因为我现在没时间陪你们玩。”

      “我最后清清楚楚说一遍,如果再有任何人、任何事来干扰我,试图破坏我现在的生活,试图伤害到她,那我也无所谓了,只能奉陪到底了。怎么伤害我的,我就十倍、百倍还回去。既然你不想让我当好人,那我就给你表演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话音刚落,他把嘴里烟头猛地往周波娜眼睛方向按去。她被吓得大声尖叫,连连后退。

      “现在知道什么感觉了吧?”

      他把烟头往地上一丢,抬脚踩灭了红丝。

      “别他妈的再做蠢事了,做事前多想想后果。听明白了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陡然变高,目光居高临下,强势凌厉,配上他精壮笔挺的身高和劳改犯似的寸头,整个人像一把淬了血的冷刀。

      周波娜面色煞白,双膝发软,半天再吭不了一声。

      回酒店路上,林生把空了的烟盒扔了,松了松身子,又想起周波娜的那句话,心情低沉了几分。

      时间过得飞快,之后明面上反正再也没人来打扰他。他从早到尾屁股钉在椅子上,体训停了,唯一的活动大概就是路上步行几分钟、早操几分钟、课间眼保健操几分钟。

      短短两个月不到,八块腹肌消失了一半,成了浅浅的四块。头发长势惊人,不出两个月就黒黒刺刺一层,脸上也是胡子拉碴。总之,形象不堪。

      还好没几天了,时间再久一点,他就可以去跟鲁滨逊做兄弟了。

      某个晚上盛安坐酒店餐厅里仔细瞧他:“刮下胡子吧,快成野人了。”
      林生正把速溶咖啡当啤酒桶猛灌:“等考完再说吧,现在手都抖,刮不了。”
      盛安:“去理发店刮下呗。”
      林生已经累到口无遮拦了:“嫌弃我啊?不行,胜败在此一举,我要是少考几分没过线,你就不要我了。”

      说话间,眼皮耷拉着,就快合拢了。

      盛安看着他手中咖啡杯,不响。

      终于到了高考前一天,学校停了晚自习,提前至四点半就放掉。老范说了一堆鼓励的话,督促他们今晚好好睡一觉,一定要确保明天战场上良好的精神状态。

      林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人到酒店时,下意识就按盛安房间的门铃。

      以往这个时候,盛安都在房间里。每一次他门铃按响跟她汇报时,她都会很快开门,用冷静的目光关心地看着他。

      可今天没人开门。

      林生一直都坚信自己不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他是个临近上场就开始兴奋的人。对手越强大,他越亢奋。可这次跟以往比赛截然不同,他参加的是高考,纯粹用笔和脑子。背了那么多知识点,刷了那么多的题,眼花缭乱到他都红了眼。现在整颗心跳得飞快,头也是懵懵的,感觉眼前世界都是虚的。

      有一瞬,他竟然控制不住身体,太阳穴突突跳,前所未有。

      呼——林生深吸气,站在盛安房间门口想给她打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打。回了自己房间,一头栽在床上。六月初夏,他手脚是凉的。趴了一会又起来,把老师的通知单拿出来,按照上面的注意事项一一准备起来。

      待到快六点时,盛安回来了。她按响了门铃。

      “刚刚是睡着了?”他打开门盯着她看。她看过去像刚洗了个澡,脸色还带着水雾的湿气,头发用一根黑色发绳扎在脑后,穿了件白色无袖长裙,清雅得像山野溪水边的白色野花。

      她浅浅地笑了笑:“去福照寺了。去了一天,没带充电宝,手机回来路上没了电,刚充了开机。饭吃了没?”
      “没,还没,不饿,你吃了……吗?”他紧张不安,口齿不清。
      “外面吃了,给你带了点。”她从房间里拿来一盘牛肉炒面,“刚下去热过。”

      他呼哧呼哧地吃着,她检查一遍他明天要带的工具。

      “去福照寺给我祈福了?信佛?”他吃饭间抽空随便问,“之前在你家看到本圣经,还以为你信基督呢。”

      “那是我妈的信仰,她留在了家里。小时候她让我诵读过,现在基本都忘光了,就记得开头两句。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那怎么今天不去教堂?”

      “今天不是周日,教堂不做礼拜。我没什么深刻的具体信仰,只是觉得有些话值得学习。现在只要值得学习的,无论什么教派,我都愿意认真聆听一下。”

      有一句话她没说,“因为我也有时迷茫,所以四处寻找”。

      今天一早,当盛安看着林生穿过马路进了校门后,她收拾了下自己,去银行取了点现金,坐上了公交车,去了郊区外的福照寺。

      那是一座有五百多年历史,始建于明朝太祖年间的寺庙。经过这些年的不断修复,福照寺香火不断,是本地颇具规模和人气的寺庙。大概是工作日的原因,今天寺庙里没几个人,她安安静静待了一天。

      这一天,她虔诚地拜过每一位菩萨,跪下、叩首、双手合十、三拜,然后双手递过纸币塞入功德箱。

      之后,她坐在大殿院中的长椅上,看阳光穿透五百年的古榆树,落在脸上满地碎金,想起曾经学校里推荐阅读的一本书。

      “人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安得无数。极善之人,数固拘他不定。极恶之人,数亦拘他不定。余问曰,然则数可逃乎?曰,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一通文言文,林生听不明白,片刻愣怔后感叹一句:“你书读太多,境界越来越高了,以后别整出家了,行么。”

      顿了顿,又说:“也别当修女,行么?”

      她放下手里东西,好笑地瞪他一眼:“了凡四训是教人立命改过积善行德,你想哪去了。”

      他低头把最后一口面吞下:“我现在就是个愚钝的学生,满脑子塞爆ABCD勾股方程作文别写偏题了。”

      “你就当我唠叨,这些话本就是我念给自己听的。”她去隔壁房间拿来一个黑色布袋子,指了指他的脸,“我给你刮下胡子吧,明天去考场清爽点。”

      初夏桦城,太阳此刻还未完全落山,远处天际线泛着蓝青色的湖底水波,日光斜着挂在路边白杨树树梢上,暖红色和鎏金色杂糅在一起,照耀人的眼眸波光涟漪。

      林生平躺于床边沙发上,腿太长,赤脚落在地上,头仰着,看着后面的人。盛安挪了椅子坐在他头后,新买的剃须刀和泡沫放在她手边上,塑料盆里水光粼粼。

      “闭上眼睛休息。”她轻轻柔柔地说,“我看过视频,知道步骤。”

      他留恋地看着她,舍不得闭。她的脸在落日余晖下朦胧了一层暖色调,皮肤柔白,隐约可以看出脸颊两侧的一丝红血丝。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下巴多了肉感,整个人看过去,温柔得像梦想中的家。

      她虽手生,但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鼻尖的气息羽毛一样抚在他的脸上。

      他闭上了眼睛。
      心彻底平静了。

      那通文言文他现在听不明白,但神说要有光他听懂了。

      光照在他的试卷上,林生看见了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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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小时前 来自: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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