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海

作者:笙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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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4


      三亚的海,像一块被阳光砸碎的玻璃,闪着无数刺眼的光斑。

      许黎站在酒店阳台,眯眼望着远处那片蓝得几乎不真实的湾。她穿一件白色吊带,肩膀被晒得微微发红,像是不小心被光吻了一下。谭雨泽从身后走来,把一罐冰可乐贴在她后颈,她猛地一缩,回头瞪他,却忍不住笑。

      “几点了?”她问。
      “不重要。”他拉开可乐,递给她,“今天没有行程。”

      他们住在亚龙湾边上一家不大的民宿,外墙是珊瑚粉的,门口种了一排三角梅,红得像火。老板是个东北女人,说话带碴子味,早上给他们煮了海鲜粥,虾是凌晨刚捞的,甜得发腥。

      中午他们租了一辆小电驴,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风把许黎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她不得不一手抓着谭雨泽的衣角,一手按住头顶的草帽。
      谭雨泽骑得不快,像是故意让时间也慢下来。路过一片野海滩,沙子粗粝,几乎没人。他们把车一扔,光脚往下跑。

      浪一层层涌上来,像有人在海平线外反复拉动一条巨大的白线。许黎把裤脚卷到大腿根,站在水里,忽然弯腰捧起一捧水,朝谭雨泽泼过去。

      他躲得慢,胸口湿了一大片,衬衫贴在皮肤上,透出锁骨的形状。他也不恼,只是笑,笑得眼角挤出两条浅浅的褶子。

      “你像只炸毛的猫。”他说。
      “你像条被晒干的咸鱼。”她回嘴。
      傍晚他们去第一市场吃海鲜,挑了只青蟹,两只皮皮虾,还有一盘炒冰。谭雨泽把蟹黄挖出来,放在她碗里,她吃得满嘴是油,鼻尖沾了一粒葱花。

      他伸手想擦掉,她却下意识往后躲,结果撞在塑料椅背上,发出“咚”一声脆响。两人都愣了,然后同时笑出声,笑得周围桌的旅客都回头望。

      夜里回民宿的路上,天边烧起一大片晚霞,像有人打翻了调色盘。许黎忽然停下脚步,拽了拽他的袖子。
      “哎,”她声音低低的,“如果以后我们吵架了,就回想一下今天。”

      谭雨泽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呼吸里还有椰子的甜味。
      “不会吵架的。”他轻声说,像在说一个秘密。
      远处传来潮汐声,一下,又一下,像在给这句话盖章。

      ---

      这天谭雨泽刷到一个视频,女生生气,男生就在那笑,最后女生扑进了男生的怀里,男生说连吵架都不会,这可怎么办?真的很甜,看到这块儿谭雨泽也想试试。

      晚上,两人还真有点小矛盾,许黎说他,谭雨泽就像那个视频里一样,只笑不说话,结果许黎给了他一巴掌。

      谭雨泽脑瓜嗡嗡的响,许黎就出门找江芊欢了。
      后来,谭雨泽将这件事与周琛和谢斯白讲。

      “唉,好烦啊。”
      “怎么了?”周琛问他。
      听完后谢斯白笑了声说“你又 get到了?”谭雨泽说“最后他给了我一巴掌说我还有脸笑!”

      周琛和谢斯白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他们打算去蜈支洲岛潜水,但许黎醒来时,发现谭雨泽正蹲在床边,用她的口红在镜子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鱼。

      “今天不潜水了。”他说,“我查了,后山有个瀑布,没人。”
      许黎盯着那条鱼,忽然觉得,三亚那么大,他们哪儿也不用去。

      后山的瀑布,比谭雨泽想的还要难找。
      导航在密林里断了信号,他们只能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出来的土沟往上爬。许黎的帆布鞋打滑,每一步都像在踩一块涂了黄油的石头。

      谭雨泽走在前面,用一根断掉的树枝当拐杖,时不时回头拉她一把。她的掌心全是汗,和他的手一贴,就“啪”地一声分开,像两块被晒化的糖。

      “你确定不是带我来殉情的?”许黎喘着气,头发黏在脖子上,像一条被海泡过的海带。

      “殉情多俗。”谭雨泽把树枝递给她当扶手,“我们要活着下去,还要在瀑布底下拍一张能当遗照……不,能当结婚登记照的照片。”

      许黎愣了一下,嘴角翘起来,没接话。
      又爬了二十分钟,水声忽然从树叶里炸出来,像有人把一整面玻璃摔碎在石头上。他们拨开最后一丛蕨类,瀑布就横在眼前——不高,却宽,白练从十米宽的岩檐上齐齐跳下,砸出一口碧潭。

      潭边全是被水冲圆的火山石,黑得发亮,像一颗颗被岁月舔过的糖块。
      四下没人,只有风和水在抢麦克风。

      谭雨泽把背包往干地上一扔,开始脱T恤。许黎“哎”了一声,下意识转身,却听见他笑:“怕什么,这里连猴子都不好意思来。”
      她回头,看见他已经跳进潭里,水花溅起一道彩虹。阳光从瀑布顶端漏下来,落在他湿漉漉的肩上,像给他镀了一层碎银。

      “下来!”他朝她喊,“水温刚好,像被太阳亲过的可乐。”
      许黎犹豫了两秒,也开始解鞋带。她穿的是一件墨绿色连体泳衣,出门前被他塞进背包,说“万一用得着”。现在果然用着了。

      她一步步走进水里,脚底踩到滑溜溜的青苔,冰得她“嘶”地抽气。谭雨泽游过来,伸手托住她后腰,轻轻一推,她就漂了起来。

      瀑布声太大,他们说话只能靠吼。吼也听不清,干脆就不说。许黎仰面浮在水上,看见天空被水雾折射成一道模糊的彩虹,像有人在天幕上打翻了一桶牛奶。她忽然伸手,把谭雨泽也拉倒,两人一起漂成两只仰泳的青蛙。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往西边滑了一格,水开始变凉。他们爬上岸,躺在被晒得发烫的火山石上,让体温一点点回到骨头里。许黎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眨一下,就掉一颗。

      谭雨泽侧过身,用指尖接住其中一颗,像接住一颗随时会蒸发的星星。
      “哎,”他声音低得几乎被水声盖过,“如果以后我们真吵架,你就闭上眼,想这个时刻——”
      “想什么?”她问。
      “想……”他顿了顿,“想有一块石头,把我们两个人都烫平,像烫两件皱巴巴的衬衫。”

      许黎笑出声,胸口震动,火山石跟着轻轻晃。她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沾着一点青苔,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绿色的指印,像给猎人画上的战纹。
      “那你也得记住,”她说,“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她话没说完,谭雨泽忽然翻身压住她,用吻把后半句封死。瀑布还在吵,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响,像无数观众在鼓掌。
      他们的嘴唇都是凉的,却很快就烫起来,像两块被太阳烤化的火山石,黏在一起,分不开。

      不知谁先开始发抖——也许是水蒸发了,带走了体温;也许是某种预感,像远处一片悄悄聚积的乌云。
      他们停下来,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缠在一起,像两条被浪打上同一块礁鱼的鱼。

      “走吧。”许黎轻声说,“再不走,天真的下雨了。”

      他们穿好衣服,沿着来时的土沟往下走。刚到山脚,第一滴雨就砸在许黎的鼻尖,像一颗被提前预告的子弹。紧接着,雨幕“哗”地拉下来,把整片热带雨林都塞进一台正在甩干的洗衣机。

      他们没有伞,只能跑。谭雨泽把背包反背在胸前,拉开拉链,让许黎钻进去——其实只够塞下她的头,剩下的身子还露在外面,像一只把壳背反了的寄居蟹。
      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往公路方向冲,雨把笑声砸得七零八落,却怎么也浇不灭。

      快到民宿时,雨忽然停了,像有人把水龙头一拧到底。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蒸起一层奶白色的雾。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黏在一起,像一条刚被洗过、还滴着水的床单。

      老板在门口摇蒲扇,看见他们,“哎呦”一声:“你俩这是去瀑布还是去渡劫?”
      谭雨泽没回答,只是低头对许黎说:“去洗澡,然后换件干的,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什么?”
      “先保密。”

      半小时后,天彻底黑透。许黎穿着他的宽松白衬衫,袖口卷了三圈,下摆盖到大腿。谭雨泽牵着她,绕到民宿屋顶——那里居然摆着一架小小的天文望远镜,是老板儿子的,暑假作业要拍月亮。

      他们挤在目镜前,调焦的时候,头碰头,像两只抢食的小雀。镜头里,月亮大得吓人,坑坑洼洼的表面像被谁用指甲掐过。许黎“咦”了一声,指着边缘:“那是什么?像一条小路。”

      “是阿波罗号着陆的静海。”谭雨泽的声音贴着她耳廓,“人类第一次把脚印留在上面。”
      许黎没说话,只是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夜风带着雨后的腥味,把她的湿发吹得一缕缕贴在他脖子上,像海草。

      “谭雨泽。”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月亮,“以后如果我们走散了——”
      “不会的。”他打断她,语气笃定得近乎蛮横,“真要走散,我就去登月,把那条脚印擦掉,让你找不到回来的路,只能来找我。”

      许黎笑出声,鼻尖发酸。她伸手抱住他,指甲掐进他背上的湿衬衫,像要把这句话也掐进肉里。
      楼下,老板把院子的灯关了,只剩那架望远镜在月光下反出一圈冷冷的银。远处,潮汐声按时打卡,像在给这个夜晚盖邮戳。

      他们不知道,明天醒来会不会吵架;也不知道,回程的航班会不会延误。但此刻,月亮正无声地滑过望远镜的十字线,像一颗被提前校准的定心丸——

      足够让他们在日后任何一场争吵里,闭上眼,就能回到这个被雨洗过、被月亮晒过的屋顶;回到两块被火山石烫平的衬衫,紧紧贴在一起,皱巴巴,却再也分不开。
      腊月二十八,三亚飞江北的航班晚点了两个小时。

      谭雨泽在登机口把羽绒服抖开,像抖开一只被压扁的羊,许黎缩着脖子钻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飞机冲破云层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一周前他们还泡在瀑布下的碧潭里,此刻却像被谁按了“季节切换键”,一秒入冬。

      出机场时,两边父母已经并肩站在到达口,四张脸排成一排,活像一张提前拍好的全家福立牌。
      许妈妈先冲上来,一把抱住女儿,嘴里念叨“晒黑了”,手上却把她搂得更紧;谭爸爸接过行李箱,拍了拍儿子肩膀,随后从谭雨泽手中抱过小孙女,那声音脆得像两块冻木头的碰撞。

      回城区的高速上,雪开始飘。许黎靠在车窗,看雪粒被车灯切成一道道白线,像无数反向的流星。谭雨泽伸手握住她,掌心干燥而暖——那是北方冬天特有的、刚从暖气片上收回来的温度。

      除夕上午,两家约在老城区一家照相馆。门面不起眼,招牌还是八十年代的霓虹体,据说老板给许黎爷爷奶奶拍过结婚照。
      推门进去,一股老相机皮套混着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把时间直接折进了相册。

      化妆间只有两盏白炽灯,许妈妈从包里掏出自带的海绵蛋,非要给未来女婿“遮遮黑眼圈”。

      谭妈妈则把许黎按在椅子上,用一支用了十年的眉笔,一笔一笔描她的尾峰,嘴里轻声说:“别动,给你画个‘元宝眉’,来年招财。”许黎抬眼,看见镜子里两位妈妈一个弯腰、一个踮脚,像在完成某种交接仪式。

      正式开拍时,老板把一台老式座机推到屋子中央,黑布一盖,倒计时用的是一个铜铃铛。“叮——”第一声,六个人同时挺胸,背脊离开椅背两厘米;第二声,谭雨泽悄悄捏了捏许黎的手肘;第三声落下,快门“咔嚓”像把冰面凿开一道缝。

      照片是即拍即洗的。等待的三分钟里,没人说话,只听见暗房里药水滴答。
      当相纸从显影槽里缓缓升起,影像一点点浮出——背景是一幅手绘的春日花园,假得真诚。

      前排,两位爸爸端坐,膝盖上各铺一条同款格子毯,像商量好要cos英国绅士;
      后排,许妈妈挽着谭妈妈,两人笑得眼尾开出四朵菊花。
      正中间,许黎被谭雨泽半圈在怀里,她嘴角没完全扬起,却有一滴光落在睫毛上,像下一秒就要闪坠。

      而谭雨泽的下巴轻轻贴着她的鬓角——那个角度,刚好把他右颊上那道瀑布边被树枝划出的浅疤藏进了阴影。
      老板把原片递过来时,六位家长同时伸手,六只手指在相纸边缘撞出“咔”的一声轻响,像另一声快门。

      最终是谭爸爸咳了一下,说:“再洗一张大的,加框,挂墙上。”许爸爸补充:“要原木色,边框雕点梅花,喜庆。”

      出门天已擦黑,雪下厚了。两位妈妈走在前面,同款红色羊毛大衣,脚印并成一排;两位爸爸拖着采购年货的推车,箱轮碾过雪地,“咯吱咯吱”像给除夕打节拍。
      许黎和谭雨泽落在最后,她忽然踮脚,把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便签塞进他围巾夹层。

      “什么?”
      “刚才照相馆柜台拿的,背面写了日期。”她呼出的白气在他耳侧散开,“等我们以后吵架,就拿出来看——”
      谭雨泽没掏便签,只伸手把她的羽绒服帽子扣上,帽檐一圈绒毛瞬间把她框进一只小熊的面具。他低头,隔着绒毛亲了一下她冰凉的耳垂,声音混在雪里:

      “不用等吵架。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们都来重拍一张,把皱纹拍进来,把白头发拍进来,拍到背景布里的假花都褪色——”

      前方,两位爸爸同时回头,冲他们喊:“俩孩子快点!回家贴春联——”

      雪幕里,六串脚印沿着同一条路蜿蜒,像一张刚起笔的“福”字,第一笔已经写稳,剩下的横竖撇捺,留给漫长岁月去慢慢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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