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我

作者:晓无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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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长平(十三)


      几个时辰前。
      唐岁初和朔逸同坐在平安楼三楼雅间里,恰能看见青羽阁修士以伞为箭。二人显然对来此的修士有着不同的看法。
      朔逸同笑道,“小唐,你是不是觉得我用‘愚蠢’这个词不好?”
      唐岁初不语,心里却觉得这些人虽称不上什么好人,也确实被私欲蒙蔽双眼,但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傲慢了。
      朔逸同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在城中可见过三大派修士?”
      唐岁初道:“未曾。不过三大派存在制衡关系,应该是不会来。”
      朔逸同道:“是。不过,还有一个更浅显的原因。”他眼睛微微迷起,打量起唐岁初。半晌,他又见唐岁初不接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应该啊。”
      唐岁初疑惑道:“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朔逸同道:“你就不觉得……器灵渡劫以后,意识会消失,这个说法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器灵本是因人的执念而生的,那是它的本质,渡劫以后执念消散不就好比人飞升之后把魂丢了。那这到底是飞升还是死了?但唐岁初所见过的神器本就像一具空壳似的。如果映薄灯有灵,又岂会被他人轻易利用?既然神器没有,那普通器灵成为神情以后意识消散,又有何不合理之处?
      唐岁初看向朔逸同,朔逸同眨眨眼睛,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肯定道:“剑门的枫行剑是有独立意识的。而且,菩提寺的佛来笔也是有的。你明白了吗?”

      寻常人哪里能见到五神器?就连四方史中也对五神器没有独立意识这个说法给予了肯定。因为神器有灵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意味着它们和江湖人喊打喊杀的邪神没有区别了。而五神器早就是人们生活、信仰的一部分了。
      但几百年前的万瀑图应该是有意识的,它曾暴虐地吞噬了很多人的魂魄,这才被朝廷联合各派封印了起来。所有人都以为只有万瀑图是特殊的。如今看来,既然枫行剑和佛来笔都有……或许其实只有映薄灯是特殊的。
      朔逸同摆摆手,“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词了。”
      唐岁初扶杯的手轻轻颤了颤。他想通了这个说法流传广开的缘故。这是故意的。所有人都只是被利益引诱来送死的。三大派不来是因为此地危险重重,却没有丝毫利益可寻。所谓器灵认主,不过是个流传千古的骗局。
      因为这世上不需要第六个不稳定的神器,而需要一群无知无畏、被利益浪潮推出的愚蠢的英雄。
      他们是被骗来这里的,但就是死在这里,也是自作自受。
      愚蠢吗?但是真的很可悲。
      ……

      谢朝露恨世上这许多人也实在情有可原。如他所说,他大概是真的很累了。他从出生起就被困在这一城之中,又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不过是更大的囚笼。
      没有人会怀疑亘古不变的真理,而他们亦不是剑门少掌门或是菩提寺大主持、大乾皇室,所以无从求证。
      而此时此刻,萧慕北举起剑身影如疾风朝流光器灵掠去。他的血不会落下,它们汇聚成刃,又朝前斩去。
      魔教功法极为伤身。一时之力,后患无穷。一人一器灵之间修为的巨大鸿沟本就注定蜉蝣难撼树。萧慕北的血会流尽。他这样做,根本就没有想过未来如何。
      萧慕北一开始不开口或许正是因为唐岁初那句故意而为之的“碍事”。但萧慕北本身是个很固执的人。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做他一开始想做的事。
      “孩子,再给你十年时间,或许此时的我也不会是你的对手。”流光器灵一抬手,萧慕北闪躲不及,肩膀上又被戳出个血窟窿。却见他面色苍白,不怕痛似的,依旧无甚表情。它不疾不徐地道,“你还太年轻,却要为外面那些平庸之辈死在这里。再过两年,谁还会记得你?”
      萧慕北身上血气浓郁,衣裳已不见原本的颜色,肉眼所见的伤口已经让人胆战心惊,却依稀有点越战越勇的意味。
      流光器灵越是如此,便意味着它不想和萧慕北打。不是因为萧慕北太强,而是因为——它自己依旧没有什么把握渡劫。它越是被萧慕北消耗,这把握便越是小上几分。它心里想必烦透了,却不能一剑杀死萧慕北。
      而萧慕北明明可以离开。
      “因为你必须死在这里。”萧慕北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是为了临乐之外的人留下的。他从一开始的想法就是牺牲整座临乐城和自己,让流光剑毁在天劫之下。这是大势所趋。他要做那个背负起大势的人,哪怕放弃将来。
      流光器灵眼中有一丝怒意转瞬即逝,它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开口,像是最温和善意的提醒,“要落雷了,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要落雷了。所有人都会死在临乐。

      谢朝露眼睛里无神,他呆呆地注视着一人一器灵的战局。他甚至也没有处理自己手心的伤痕,任凭血沾上他的衣衫。
      萧慕北的眼睛很安静,眸子深处却有一点迷乱跃动的红光。当那一点红光蔓延到他整个眸子的时刻,就算他没有死,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临乐城中的活着的其他人眼中的焦躁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绝望。他们甚至没有谁可以交托遗言,或许有些人在出发前便已经留好了遗书。有人开始对天祈祷,然而这是最无用的。
      厚重的红云看不到头。若是苍天有眼,也一定是一双漠然的眼睛。
      压抑已久的,这昏暗的世上,一道灿金的天光劈开了天地。人们许久没有看见这样明亮的光,一时之间被晃了双眼。他们好像常年藏于地底的硕鼠,不敢看这光明。只可惜,那不是太阳的光,直至最后一刻也没有神兵天降。
      城中的叹息声,哭声,祈祷声,连带着破庙里的打斗声都在一声巨大的雷鸣中消逝。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顷刻间变得整齐划一,好似生来如此。
      这样的死法并不痛苦。或许甚至不会觉得疼。
      就这样结束了?
      ……

      人们感觉到冰凉的雨水淋在身上。随后茫然地与身旁之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有疑惑。
      破败的小庙中,唐岁初双膝跪倒在地,肩膀不可遏制地抽搐起来,他感觉五脏六腑就像被绞碎了一般。他手上青筋暴起,却高举起一盏灯,那灯仿佛琉璃所做,灯芯是纯粹、明亮光,就像真的太阳一般。
      萧慕北转过头来,眼中的红光一刹那炸开,又瞬间散去。
      谢朝露好像才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人群中不知谁率先出声,天地之间顿时又有了生灵的嘈杂之声,较之方才的巨响,倒像是苟延残喘的窸窣之声,但那是活着的声音。
      唐岁初觉得身体里那撕裂般的钝痛此时正在消退,整个人轻的像风,连带着经年病痛,近乎要摆脱尘世间被爱恨缠绕的累赘的躯壳。
      琉璃灯温柔的暖色光映在少年的脸上,他的七窍有血,此刻也并不叫人觉得可怖。

      于是他笑了。他觉得许久没有这般快意,笑得像个平凡的十六岁的少年郎。
      所有人都默许城中的死亡。
      可是凭什么?
      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追。只要人还活着,哪有什么来不及。
      唐岁初在视线模糊前的最后一刻看见萧慕北朝他跑过来。
      怎么闻不到他身上梨香了呢?
      ……

      临乐城竟是断壁残垣,那仿京都的建筑都碎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知道这座城原本是何种模样。不过也不重要了……因为那些本把临乐作为故乡的人早已死在了多年之前。
      萧慕北背着唐岁初走在破败的临乐城中。他已经没有力气御剑了,甚至于灵气混乱,有了些走火入魔的症兆。虽然这个词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奇怪。
      还有不少人正互相搀扶着离开这里。
      萧慕北怕唐岁初彻底睡过去,便与他搭起话来,“师弟,你瞧。”
      烧焦的土地上竟还留着一朵雪白的小花,随着风摇曳起来。
      唐岁初挤出一个微弱的“嗯”。
      萧慕北感觉背上的人浑身都很烫,好像一团火。唐岁初的手虚虚地搭在萧慕北的肩上,他的呼吸很轻很轻,像要被这火焰燃烧殆尽了。
      萧慕北担忧地又唤他,“师弟?”
      没有人回应。
      风带来一股不好闻的焦臭味,天地之间安静得像再没有别人。
      萧慕北声音有些颤抖,“小唐?”
      萧慕北绕过了第三根坍塌的柱子,只听见了风声和脚步声。
      太阳露了头,南方雨后的天空很漂亮。萧慕北心里却骤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好似水会穿过指缝,太阳照常升起,时光照样流淌。
      萧慕北最后唤道:“阿初……”
      唐岁初却好似因为这一声坠入了一个模糊的梦。
      萧慕北听见背上的人艰难呼吸着,断断续续地说道:“阿爹阿娘,阿初坚持不住了……带我回家,好不好?”
      萧慕北觉得心头一窒,咬了咬牙,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阿初再坚持一下……”
      “马上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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