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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七十三)书生意气》
秋风已带着些许冬意,李弘熙的御林军和中央军旌旗蔽日,终于蜿蜒在归程。
白色骏马上,年轻的帝王唐光明铠耀目,臂弯紧拥着慕容馨雅。她眉梢眼角染着春水般的柔光,青丝拂过他冰冷的护心镜,两人共乘一骑,低语浅笑,亲密无间。
随行的户部老尚书崔元礼与中央将军陈盛,却只觉这融融暖意下暗流汹涌。两人目光偶一交汇,俱是忧心忡忡——契丹的归顺,不过是慕容氏复国野心的缓兵之计。
慕容馨雅此刻对陛下的情意或许真如塞上明月般皎洁,可未来呢?那慕容氏血脉里奔涌的复国执念,岂是儿女情长能消解的?每一次她依偎着李弘熙的浅笑,落在他们眼中,都像一道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大唐不可测的国运。
长安,紫宸殿的阴影深处。女相上官婉儿展开飞鸽传来的帛书,指尖掠过“慕容馨雅,君心甚悦”八字时,动作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茶盏边缘,一点水珠悄然滚落。殿内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默,边疆危机暂时化解的喜悦,被这八个字瞬间冻结。
那慕容氏的姓氏,从来都是裹着蜜糖的利刃,此刻,这利刃正被帝王亲手悬于九重宫阙之上。内阁与中书省重臣们交换着无声的眼神,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化作殿中沉重的空气。
此刻,契丹王庭数里外,一片经年累月精心呵护的野花地已显出颓势。耶律康独自伫立,昔日挺拔的身形透出萧索。
他指尖拂过一朵萎蔫的蓝色野花,馨雅十三岁初至契丹时那孤寂的影子便浮现在眼前。那时她总爱望着长安的方向出神,像一只迷途的小羊。
他记得自己如何在骑射课后策马狂奔于莽莽草原,只为给她寻回一株异色的花苗移栽于此。她蹲在初绽的花丛中展露笑靥的模样,曾是他少年岁月里最明亮的星辰。
日升月落,当年孤寂的少女出落得倾国倾城,而他亦长成英武的青年。她因思念故土落下的泪,她学会契丹舞步时的欢欣,她策马追逐落日时飞扬的发梢…她的喜怒哀乐,早已成为他心弦上最深的刻痕。
数个辗转难眠的长夜后,他终是束紧行囊,跨上骏马,决绝地奔向长安——纵然只能隐于宫墙之外,远远守着她一丝衣袂飘过的影子,也好过在故土被蚀骨的思念焚烧殆尽。
翌日清晨,契丹大汗耶律布日古德得知弟弟出走,望着空荡的营帐,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让时间的风沙去抚平心壑吧,随他去。”
随即,十名最精锐的亲卫被悄然派出,循着那孤独的蹄印,追入大唐的疆土,如同十支沉默的箭镞,射向未知的长安方向。
五日艰辛跋涉,耶律康抵达河东道太原府郊外,饥渴与疲惫如影随形。沿途所见,并非传说中的大唐锦绣,入目多是荒芜的田地、倒毙路旁的饿殍,衰败的气息弥漫在干燥的风里。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破败客栈,一碗粗粝汤面刚端至面前,喧嚣便骤然撕裂了堂中的死寂。循声望去,四五个凶神恶煞的税吏正围殴一个枯瘦的老农,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吓得瑟瑟发抖,哭声凄厉。
“老不死的骨头硬?没钱?拿你孙女抵税!”税吏头目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便要去揪那女娃的衣襟。围观者噤若寒蝉,敢怒而不敢言。
“住手!”一声清朗断喝骤然响起。一个身着洗得发白青衫的书生排众而出,眉宇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与正气,身形清瘦却挺得笔直。
税吏们哪容人搅扰财路,骂骂咧咧便扑了上去。未料这书生竟有几分拳脚功夫,闪转腾挪间,竟将那税吏头目摔了个狼狈。头目恼羞成怒,嘶声招呼远处巡弋的衙役:“兄弟们!有人抗税!拿下!”瞬间,更多的皂隶如鬣狗般涌来,拳脚棍棒雨点般落下。
书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打倒在地,护着头脸,蜷缩着承受暴行,青衫上沾满尘土与血渍,那本用来书写锦绣文章的双手死死护住要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热血直冲耶律康头顶。他猛地拍案而起,高大的身影如虎入羊群,拳脚起落快如闪电,带着塞外淬炼出的狠厉。
契丹王族的苍狼牌被他高举在手,牌上狰狞的狼首在日光下闪着幽冷威严的光,那冰冷的杀伐之气和象征着皇权的信物,瞬间镇住了这群欺软怕硬的恶吏。他们惊恐地瞥了一眼那狰狞的狼首,笃定一定是哪府高官公子,于是连滚带爬,顷刻间作鸟兽散。
书生挣扎着站起,鼻青脸肿,嘴角破裂渗着血丝,却努力对耶律康绽开一个豁达的笑容,不顾牵动伤口的疼痛,拱手朗声道:“兄台高义,在下没齿难忘!小生黄崇徽,赴京赶考的书生。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李康,区区商贾,不足挂齿。”耶律康回礼,伸手扶了他一把。目光扫过黄崇徽肿痛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那眼底深处除了痛楚,更有一种奇异的不屈与灼热,一种奇异的熟稔感在耶律康心中油然而生,仿佛故友重逢。
黄崇徽邀请耶律康同桌,又叫了两碗寡淡的面汤。他环顾四周凋敝景象,眼神逐渐变得沉郁锐利,如寒潭深水:“李兄行商,可见这大唐‘富庶’?田地荒芜,饿殍载道,贪吏如豺狼,盘剥敲骨吸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猛地一拳砸在破旧桌面上,碗中浑浊的汤水剧烈震荡,溅湿了桌面,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如此世道,皇上在上,岂能不知?‘皇上’?哈!”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那笑声里裹挟着刻骨的嘲讽与绝望,像冰锥刺破了堂中沉闷的空气。
他望向窗外无垠的荒野,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预言般的寒峭,“待到秋来九月八…这田里的蒿草,怕是比人还高了。” 那目光穿透了破败的窗棂,仿佛已看到燎原的野火在枯黄的大地上疯狂蔓延,将这朽坏的乾坤付之一炬。
耶律康心头剧震。这书生眼底的火焰,灼痛了他。他沉默地摩挲着腰间冰冷的苍狼牌,这象征帝国威严的信物,此刻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慕容馨雅依偎在帝王怀中的温存画面与眼前这满目疮痍、书生眼中那焚天的怒火猛烈碰撞。
而在遥远的归途上,李弘熙的大军正穿过一片晚霞燃烧的山口。霞光如熔金泼洒在冰冷的甲胄上。
皇帝温柔地替怀中慕容馨雅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鬓发,她回以甜蜜一笑,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他胸前冰冷的护心镜,那光滑冰冷的金属表面,倒映着她倾城的容颜,也映着身后辽阔而危机四伏的万里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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