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夜色渐沉，墨蓝的天幕在料峭寒风中猎猎作响，四周黑色树影随风摇曳，化作一群沉默的舞者。

　　他们围坐在暖黄的灯火旁，长桌上摊满水果零食，啤酒和饮料瓶渡着层细碎微光，喧闹的烟火气与少年人的鲜活撕破山林的清冷。

　　陈嘉南拉开一罐啤酒，气泡滋滋地冒出来，他忽然猛拍了下大腿，说：“对了！讲鬼故事怎么样？”

　　“这夜黑风高的…”

　　“陈嘉南！”谈尧冷声打断，“再吵就把你丢去喂狼。”

　　“狼未必吃你。”谢书衍目光落在陈嘉南身上，慢悠悠开口，“鬼倒是有一个。”

　　他脸上没半点波澜，只平静补充：“红衣服，长头发。”

　　一阵冷风悄然卷过，寒意钻进衣领。

　　谢书衍抬手指向陈嘉南，“就在你左边。”

　　两位女生也被这话勾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抱臂缩起肩膀。

　　陈嘉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转头看向谈尧：“尧哥，你管管他！！”

　　谈尧瞥了谢书衍一眼，又朝陈嘉南冷笑，“弱鸡。”

　　“行了。”周亦哲懒洋洋地开口，适时结束这阵喧闹，“别吓着她们。”

　　陈嘉南拿出一副卡牌，随意摊在桌上，咧嘴露出两处酒窝：“那玩狼人杀！”

　　周亦哲懒散地靠在折叠椅上，指尖敲了敲桌面：“我来当法官。”

　　程橙捏着牌角，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小缝飞快瞥了眼。

　　夏奈只扫了眼牌面，眼皮都没抬一下。

　　“天黑请闭眼。”

　　陈嘉南立刻捂住眼睛，嘴里还在碎碎念：“我警告你们啊，不准玩脏牌，不准搞敌对——”

　　“狼人请睁眼。”

　　周亦哲目光略略地环视一圈。

　　谢书衍睁开眼睛，视线忽略所有人，径直落在谈尧身上。

　　谈尧几乎同时睁眼，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仿佛有无形地火花炸开。

　　周亦哲做了个手势：“杀谁？”

　　谈尧盯着谢书衍，缓缓抬起手——

　　在对方的注视下，忽然扯了扯唇角，将手指转向自己。

　　谢书衍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纵容。

　　像在看他闹脾气。

　　周亦哲也愣了半秒，随即露出玩味的笑，用口型确认：“自刀？”

　　谈尧面无表情地睨着谢书衍，眸光烧着明晃晃的挑衅，心里却有个带着嗔怪的念头悄悄冒出来——

　　这人要是真敢杀自己，今晚就别想进帐篷。

　　谢书衍静默两秒，指尖在桌面一划，突然转向周亦哲，几乎没带半分犹豫。

　　谈尧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视线往谢书衍手上扫了扫，眼底那点不爽，像是在怪他没接自己的招。

　　周亦哲：“？”

　　游戏规则突然被破坏。

　　周亦哲漫不经心地支着下颌，脸上没半分要阻止的意思，反倒透着点乐见其成的兴趣。

　　这两人离谱又隐秘的较劲，可比单纯看游戏输赢有意思。

　　“天亮了，请睁眼。”

　　“行啊，拿我祭天给你们助兴？”周亦哲抬眼看向谢书衍，话里藏着点看热闹的兴味。

　　“卧槽？什么野路子？”陈嘉南难以置信，“法官也能死？！”

　　“这、这是新玩法吗？”程橙歪着头，眼里满是疑惑，显然没跟上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夏奈不动声色地扫过谢书衍和谈尧，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谢书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指节风平浪静地在牌背摩挲。

　　谈尧则懒散地陷入椅背，胳膊搭着椅沿，目光却一直锁在谢书衍身上。

　　谢书衍抬眸，和他对视一瞬，随即平静移开，“狼人赢。”

　　谈尧灌了口啤酒，低啧：“没劲。”

　　深夜十一点，酒意彻底上了头，连空气里都飘着点微醺的热意。

　　陈嘉南拿着麦克风，突然跳到露营灯旁，声音洪亮：“全体注意！应援灯打开！”

　　“陈嘉南你能不能放过我们的耳朵。”夏奈面露嫌弃，却还是掏出了手机。

　　几道白光陆续亮起来，程橙笑着把手机举高，光度调至最亮，像扬着颗小星星。

　　周亦哲故意把光晃到陈嘉南脸上：“陈巨星，请开始你的表演。”

　　“大学霸，尧哥！”陈嘉南朝他们抬抬掌心，嗓门带着酒后的亢奋：“一起来啊！！！”

　　两道冷白的光束几乎同时亮起。

　　漆黑的空气里，细小的尘埃被光束一照，顿时显了形，那些被唤醒的微生物，在光道里浮浮沉沉。

　　“接下来，我要唱一首《Butter-Fly》”陈嘉南打了响指，音响里的伴奏骤然炸开，猝不及防地撞进这片浓稠的夜色。

　　“献给被选中的孩子们！！！”

　　充满希望与活力的前奏撕开黑夜的沉寂，连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都卷得躁动起来。

　　無限大な夢のあとの
　　何もない世の中じゃ
　　そうさ愛しい
　　想いも負けそうになるけど
　　Stayしがちなイメージだらけの
　　頼りない翼でも
　　きっと飛べるさ

　　陈嘉南吼得撕心裂肺地，几乎要把胸腔里的热意全倒出来。

　　那一声声蹩脚日语，调子跑得没边了，却混着电吉他的轰鸣，一股脑地冲上半空。

　　“这是人听的？”

　　谢书衍侧过头，目光落在谈尧脸上，“他唱歌一直难听到这种地步？”

　　谈尧望着中间那盏露营灯，暖黄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只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

　　春三月的夜风裹着潮湿寒意，远处层叠的山影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轮廓，神秘而沉静。

　　陈嘉南唱累了，终于停下自娱自乐，把麦克风递到两位女生面前：“奈姐，班长，来一个？”

　　程橙轻轻摇了摇头，没作声。

　　夏奈放下酒瓶，指尖在瓶身上顿了顿，竟起身接过了麦克风。

　　陈嘉南立刻拍起手来：“欢迎奈姐登场！”

　　周围忽地静了一瞬，连风都轻了些。音响里缓缓淌出钢琴前奏，几个零落的音符在寂静的山林间，慢慢荡开涟漪。

　　女生清冷的声线混进旋律，尾音裹着夜风融进空气里。灯光映着她侧脸，睫毛的阴影轻轻颤，藏着欲言又止的情绪。

　　“杜松混合茉莉的风，回忆里被爱，那股激动，天色好红——”

　　不疾不徐的歌词从她唇间漫出来，比旋律更像一阵轻风，悄无声息地掠过，又轻飘飘地散开，没留下一点痕迹。

　　谢书衍和谈尧并肩坐在折叠椅上，两人的手各自搭在椅把上，中间只隔着一线缝隙。

　　歌词渐渐推向高潮，旋律里的情绪犹如海潮翻涌。

　　谢书衍的尾指忽然动了动，不着痕迹地勾住谈尧的尾指，没用力，却稳稳地挂着。

　　那一下勾蹭，轻得像在哄，却又带着无声而强势的占有。

　　谈尧呼吸猛地一滞，皮肤像被烫了下，身体下意识绷紧，指节微蜷，却没抽开。

　　夏奈垂眸掠过那道身影，轻柔的歌声里裹着种坚定的释然，“不能握的手，从此匿名的朋友——”

　　“其实我的执着依然执着，与你无关，泪自行吸收…”

　　她望着那个总落在视线中心的少年，唇边反而扯出一抹淡然的笑。

　　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终究成了真正的秘密。

　　漫在空气里的音乐，轻轻盖住了心跳。

　　谈尧的指节一点点发烫，谢书衍的指腹却惯有的冰凉，两种温度在无人窥见的暗处交缠。

　　陈嘉南高举手机灯使劲晃了晃，扯着嗓子喊：“奈姐唱得也太好听了吧！”

　　程橙抱膝坐在一旁，目光从夏奈身上移到谈尧，又悄悄看向斜对面的周亦哲。

　　男生神态散漫地晃着手机，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神情看不真切。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心脏像被根细线轻轻勒了一下，有种微涩的情绪缓缓漫开来。

　　歌声混着旋律，彻底散进了风里。月光像一汪深潭，静静笼罩着这群各怀心事的少年。

　　临近午夜，

　　陈嘉南又鬼哭狼嚎地吼完两首歌，嗓子发哑，却仍意犹未尽地抓着麦克风不放。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往手机屏幕上瞟了眼时间。

　　谈尧困得打了个哈欠，眼尾沾上湿意。身旁的谢书衍忽然起身，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

　　他瞥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此刻脑袋昏沉得发钝，只想早点结束睡觉。

　　“接下来——”陈嘉南猛地高举麦克风，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我要变个魔术！所有人，请闭眼！”

　　两位女生很配的闭上眼。

　　周亦哲也合上眼，仰头靠着椅背，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

　　谈尧皱眉：“你他妈又搞什么？”

　　“尧哥！配合一下！”陈嘉南双手合十晃了晃，“就一分钟！”

　　谈尧烦倦地啧了声，勉为其难地闭上了眼。

　　黑暗笼罩视野，听觉却骤然变得敏锐。

　　夜风掠草的沙沙声、山溪淌过的潺潺声、周遭细碎的窸窣声，唯独没有陈嘉南的动静。

　　谈尧冷着张脸，正想开口骂这傻逼到底在搞什么鬼。

　　忽然，陈嘉南语气陡然拔高，开始倒数：“十——九——八——”

　　谈尧隐约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正慢慢靠近，鞋底碾过草叶的碎响，犹如羽毛般刮过耳膜。

　　三。

　　二。

　　一。

　　“Happy birthday to you——”

　　异口同声的歌声骤然炸开，谈尧心头一震，倏地睁开眼。

　　谢书衍站在正前方，手里端着个生日蛋糕，烛火在风中急促摇曳，连那双素来带点冷意的眼睛，都被衬得格外朦胧。

　　他没开口，只静静望着谈尧，眼底盛某种沉甸甸的情绪。

　　陈嘉南举着手机录着像，嘴角咧得老高，兴高采烈地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进镜头里。

　　其他人紧跟着拽响手中的礼炮，砰地炸响，五颜六色的彩带簌簌往下落，在黑夜里划出缤纷的弧线。

　　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调子，却热烈得让人耳根发烫。

　　谈尧僵在原地没动，喉结重重滚了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冲撞着，膨胀而炙热。

　　他脸上还绷着惯有的冷硬，眼底却藏着几分无措，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紧张。

　　他从来不过生日。

　　甚至连今天是几号，都早忘了。

　　谢书衍把蛋糕搁在桌上，烛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将那句简单的“生日快乐”烘得发烫，带着某种穿透力，烙印在谈尧的心脏上。

　　他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与掌声，浪潮似的涌过来。

　　谈尧还愣在原地，无意识地蜷起手，掌心空落落的，又像被什么填满了。

　　陈嘉南突然扑过来勾住他脖子，语气雀跃：“尧哥！惊不惊喜？！”

　　“第一次给你过生日，得有意义。这是我们偷偷商量两天才定的方案，礼物都在车里呢！”

　　谈尧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耳根红的厉害，“操…”

　　“你们真够烦的。”

　　这道冷漠笨拙的回应里藏着少年不擅表达的柔软。

　　谈尧目光有些虚晃，没敢往谢书衍那边看，也不看别人，只是盯着蛋糕上那簇摇摇欲坠的火苗，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发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