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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索克洛庄园半夜请了医生。
索玛一失血过多,晕了。
医生到床边时,床上淋淋漓漓的血,白被子被溅成满是血点的红被子。医生掩下惊悚,快速地处理伤口。
玛塔尔坐在窗边的绿丝绒椅里,犹如一头残暴的老虎,死死盯住医生的手,医生被盯得有点抖,垂着眼,稳住手,很快地包扎完。不等玛塔尔吩咐,他就拎起药箱,“几天就能恢复,这几天多吃点补血的食物。”匆匆下了楼。
玛塔尔坐在那里,嘴上的血还没有擦,浸红了衬衫领口。
床上的人呼吸很弱,像他人一样弱,被人抓住了,一点也反抗不了,清瘦的一片躺在被子里,他白,被子也白,灯光也白,把他照得几乎和被子融为一体,如果不是那头黑短发和浑身的血,差点找不到他。
玛塔尔就那样看着他,看了整整一夜。
他看着他醒过来,脚在凌乱的被子里蹬了蹬,还没有睁开眼就先抱住了头。
醉酒后的头疼,还有耳朵疼,脖子更疼。索玛一摸到纱布,缠得很厚,他像木乃伊一样没办法转动自己的脖子。过了一会儿,睁开眼,又能动一动了,轻轻动一下,左边脖颈连着肩膀的皮肉扯得疼。
视线聚焦到对面的玛塔尔身上,索玛一下意识抓紧了枕头,眼里明晃晃的害怕。玛塔尔站起来,他朝床里面退,试图用凌乱的被子做遮挡。
玛塔尔掠过床,直接出去了。
索玛一一点一点坐起来,他又做错了,他不应该躲玛塔尔,可是他怕他,控制不住。
他在床上坐了很久,想起一件事,他快速滑下床,光脚进浴室洗澡,避开脖子,头发用湿帕子擦了擦,他穿上高领的衬衫,把纱布藏在里面,薅下头发挡住耳朵,挡不住,他的头发已经被剪得很短了,没有办法,他就这样露着耳朵上的伤口,小心翼翼跨过半塌的门往楼下走。
“阿一醒了,快来吃饭。”佣人叫他。
他朝玛塔尔的卧室看,门关着,书房的门也关着,衣帽间的门还是关着。
“他、呢……”又哭又叫了一晚,嗓子疼,说话是沙的。他喝水润着,吞水时,脖子整个地痛。
“先生在房间里。”佣人给他铺餐巾,“先吃吧。”
索玛一喝了小半碗鱼肉粥,擦干净嘴,犹豫几分钟,还是朝玛塔尔的卧室走过去。
“玛塔尔……”
他站在门口,轻声叫。
玛塔尔没有理他。
索玛一揪紧裤子,怕,他颤着手,抓住门把手,推开门。玛塔尔靠在窗边抽烟,他就站在那里,手臂上还挂着凝固的血,从眉骨下方瞥他。
索玛一觉得阿青说得对,自己就是任性,恃宠而骄,仗着别人的好耍小性子。
在这种时候,他还试图想让玛塔尔同意他出去。
“吃饭了……”索玛一说。
玛塔尔夹着烟,后腰抵在窗台,朝他招了招手。
烟雾缭绕,满屋都是浓厚的雪茄味。索玛一呛着鼻子走过去,鼻翼紧紧地皱着,连呼吸都不敢。他窒着呼吸站在玛塔尔面前,垂着眼脸,乖巧得不成样。
就是这样乖,什么都听话的人,却总是做出能让他愤怒的事情。
玛塔尔恨不得掐死他。
他一把拽开他的高领衬衫,纽扣蹦着四处飞跳,掐住那把细脖子,一点点收紧。索玛一呼吸不上来,他抱住玛塔尔的手臂,没有求他,也没有叫他,只是哭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玛塔尔要他死,他是会死的。
这个给了他生命,把他养大的男人,他真的很爱他。索玛一几近晕了,视线模糊了,他攀着玛塔尔的手,摸到了他的脸。他的胡茬冒了出来,刺刺的,他的呼吸有点湿,还有他的眼睛……
玛塔尔忽然松开了他,把他重重往后推,惯到床上。
床垫往下深深地陷,又弹起来,再陷下去,索玛一被摔得很晕,茫然地躺在那里,张着眼睛,怔怔的。玛塔尔摁住他的手,声音因为抽太多烟而暗哑,“要多久?”
索玛一想了好久,才想明白这句话,他摇摇头,“我想去教堂做祈祷,告诉上帝,我成年了,我会想清楚。”他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躺在玛塔尔的床上,等他答应,“玛塔尔,你陪我去教堂吧,回来我就知道要多久了。”
玛塔尔最讨厌的就是教堂。他坐起来,把雪茄重重按在立柜上,立柜的皮面瞬间被烧出一个很深的洞,冒起黑烟。
“起来。”他猛地抽开柜屉,拿出一个丝绒锦盒,精致的,柔顺的绒面,单单看着就知道极其昂贵。
索玛一撑着被子坐起来,温顺地坐在他旁边,看他把丝绒锦盒扔进自己手里。
成年礼物。索玛一知道,他捏住盒底,拉开丝绸蓝的蝴蝶结,就要打开。玛塔尔一把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的手,他们一起打开这个盒子。
一对戒指。
略大的那枚是素面圈,略小的那枚内外边缘镶两圈血红的鸽血红。索玛一不争气地又哭了,阿青还说得对,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玛塔尔这样好,他却总和他作对。罗林那样穷,他非要想着罗林。
玛塔尔沉默地拿出来。
迎着窗外的光,索玛一看清素圈上面的字,戒指内面刻着他的名字。他低头看另一枚,镶着鸽血红的这一枚内面是玛塔尔的名字。
“戴上,”玛塔尔说,“我让你去教堂。”
索玛一接过他手里的那枚素圈,抬起玛塔尔的手,他的手宽大的,指关节的茧非常厚,他捧着他的手,把戒指戴上去,玛塔尔的无名指。他知道这颗手指,以前戴着索克洛太太的戒指,他很小的时候玩过,后来玛塔尔就没戴了,很久了,久得索玛一记不清了。
玛塔尔的无名指很干净,不像别的男人有戴过戒指的一圈白痕。素戒指套上去,将将合适。
索玛一赶紧也给自己戴上,合适的,没有更合适了。他穿的衣服、他的鞋、他的袜子,没有谁比玛塔尔更清楚了。
玛塔尔抓着他的手,鸽血红是真的最配得上他,没有谁比他戴着更美。手指挤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玛塔尔低头亲在他的嘴唇上。索玛一屏住呼吸,没动。玛塔尔张开嘴,咬住他。索玛一也没有动。玛塔尔舔了舔他的嘴唇,没有钻进去,抵住他的额头,说:“自己去吧,我有点事要处理。”
索玛一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
玛塔尔说过,成年后不允许出门的,现在玛塔尔同意他出去了。
“早点回来。”玛塔尔又亲了亲他,“下午,我让人把lolo牵过来。”他松开他的手,去书房了。
索玛一几乎是跳起来,脖子很痛,除了被咬伤的地方,还有刚刚被掐过的咽喉,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他原本想让玛塔尔陪他去教堂,然后找机会偷偷见一次罗林,最后一次见。现在他能自己去了。
脚步轻快地上三楼,他换了一件高领衬衫,系上纽扣,坐进车里。
像以前的每一次出门,司机把他送到下街口。他从下街口绕到教堂,从教堂绕到后面一条街,还是原来的位置,罗林总是停车的位置。那个位置空空的,没有车。
他看了又看,没有车就是没有车。
他走过去,在那块地上踩了踩,绕着走了好几圈,就像这块地把他的车吃掉了,他要把它踩出来。
地还是地,罗林没有,出租车也没有。
太阳很大,现在不早了,罗林应该早来了,以前他每次来,罗林都在这里等着的。
为什么不来?
他说必须来啊。
索玛一记得非常清楚,比脖子的痛还要清楚,罗林说:“必须来。”在沙发上,他坐着,自己也坐着,他拽住自己的手,这样说的,第一次那么凶。
索玛一来了,但是罗林呢?
是不是路上堵车?是不是车坏掉了?是不是家里有事迟到了?还是他睡觉忘记了时间?
索玛一疯狂找理由,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理由都想一遍,他觉得一定是睡过头了,或者车在半路坏掉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头疼呢。
索玛一点点头,跑回台阶那里,他每回发救济品的那个位置。他以前喜欢坐在最下面几层台阶,方便孩子们排队,今天他坐在最上面的台阶,方便罗林一来就能看见自己。
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他坐在那里,太阳明晃晃地晒在头上,他穿着高领子的衬衫,脖子被热热地捂着,浑身都热。
额头流出汗,他用手背揩掉,又流出来,他拿出手帕擦汗水,孩子们从台阶下面跑过,叫他,他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今天没有带食物来,没办法给他们。
孩子们跑走了,教堂里在发救济品,索克洛家的,要发一周,他们每天去教堂领。
越来越热了,索玛一时不时朝前面看,又朝后面看。前面是下街口,能从这里看到一整条街,它是很缓的坡,坡下去是红绿灯路口,他看见红绿灯,没有看见罗林的出租车。
后面是后面一条街,罗林总是在那里停车等自己,还是没有罗林的出租车。
罗林的出租车有点不一样,看起来和别人的出租车好像一样,其实他的车更大一些,更宽一些,更漂亮一些,车前盖的弧线更顺畅一些,车标也更好看一些,两颗灯玻璃也更亮一些。
而且……索玛一想起来,罗林的出租车车顶没有“TAXI”牌子。
他是不是忘记挂了……
不知道。索玛一只知道罗林没来,他骗了自己。
罗林骗了他。
汗水把衬衫打湿了,脖子刺刺地痛,是汗水浸进伤口。耳朵也疼,太阳晒到耳朵上,把伤口晒得像桌上的烤肉,油滋滋地痛。
索玛一抱住脸,弯腰埋在膝盖里躲太阳。
“哥哥,”孩子们跑过来,抱着刚领的救济品在台阶下叫他,“你要去红房子吗,我们等会要去玩。”
索玛一抬头,天上的太阳是金色的,挂在正前方,颜色淡得他眯着眼睛才能看清,看清后,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全是光斑。
他垂下头,台阶下面没孩子们了,估计回家去了。他朝后面看,罗林还是没来。收回视线时,人吓傻了。
他看见一辆车,玛塔尔喜欢坐的那辆车,正从下街口挤着人群开上来,开得很慢,但那是车,很慢也很快地就过来了。
索玛一站起身,晒久了,有点晕,他最后朝罗林停车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知道,罗林不会来了。
再也不会来了。
不是睡过头,不是堵车,不是车坏掉。
车坏掉他可以坐车来,堵车,没有堵车,城里的路很流畅,他过来这么久了,玛塔尔也过来,索克洛庄园那么远,他们都过来了,罗林不可能堵车的,睡过头,罗林从不会在早晨睡过头,他总是来很早。
他就是不来,他不想来。
其实这样很好,他来了,自己又会瞎想,又会舍不得他,肯定会绞尽脑汁地想以后怎么出来和他见面,又会惹玛塔尔生气。
玛塔尔生气很凶,哄不好,自己也会受伤。脖子很痛的,耳朵也很痛的,嘴巴还是痛的,喝粥都很难受。
他身上很痛,全身都痛,脑袋痛,眼睛哭久了也痛,胸口痛,腿也痛。
以前很怕痛,走路撞到桌脚都能痛到叫,现在他却可以忍耐玛塔尔把自己掐死而不叫。
他不是不怕痛,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怕痛,从来都怕。但是只要一想到能出来见罗林,痛一下没什么的。
可是罗林丢掉了他。
罗林骗了他。
罗林不要他了。
玛塔尔站在台阶下,仰望他。
太阳把他漆黑的眼睛照得浅淡了,他的瞳仁边缘是一圈细小的灰色花纹,那圈花纹把自己包成了一颗饺子,牢牢倒映在沸腾的水中。
索玛一下饺子似地投进玛塔尔那口烫锅里,气势汹汹的,用力的,狠狠撞进他怀里,抱住了他。
“玛塔尔……”
他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
以后不来了。
他就在庄园里,永远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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