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美男子偷偷跑了

作者:反是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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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骨长存照青囊


      时光,是最无情的刻刀,也是最深沉的沉淀池。

      数十载光阴,在千渝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曾经像蒲苇般坚韧、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少女,如今已是鬓发如霜的老妪。

      她的背脊,因常年跋山涉水、躬身诊视而微微佝偻,不再如青松般挺直;她的双手,布满了岁月与草药汁液浸染的痕迹,关节处因早年劳损而略显粗大,但依然稳定而灵巧,那是无数次施针、切脉、捣药磨砺出的本能。

      唯有那双眼睛,历经沧桑,非但没有浑浊,反而如同被岁月反复擦拭的古玉,沉淀下一种穿透表象、直达本质的深邃光芒。

      她的足迹,早已踏遍了北国一统后的每一寸山河。从繁华初复的天盛都城,到依旧贫瘠的边陲村落;从冰雪覆盖的北境雪原,到水泽丰沛的南方河谷。

      她的药篓,换成了更轻便的藤筐,里面装着的不再仅仅是草药银针,还有她数十年心血凝聚的笔记手稿,纸张泛黄卷边,字迹从清秀到苍劲,密密麻麻记录着无数病例、药方、奇思妙想与生命感悟。

      云生,当年那个求学的少年,如今也已是沉稳干练、医术精湛的中年医者。他继承了千渝的衣钵,更传承了她“医者父母心”的信念。

      他像影子一样跟随师父多年,是助手,是学生,更是她暮年最坚实的依靠。

      他亲眼见证了师父如何在油灯下彻夜研读古籍,如何在病榻前反复推敲方剂,如何在行医途中,对着山川草木、市井百态陷入沉思,然后提笔疾书。

      终于,千渝的脚步,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轮回感,再次踏入了桃源境。

      这里,早已不是她离开时的断壁残垣,也不是她与慕风最后一次携手归来时初见新生的模样。

      数十年休养生息,此地已是一片真正世外桃源般的景象。清溪潺潺,绕过新筑的屋舍;阡陌交通,良田美池桑竹之属,井然有序。

      乱世的风烟终被和平取代,逝者已矣,而生者,在这片曾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顽强地开出了幸福的花朵。这不正是慕风穷尽一生、甚至付出生命所追求的理想图景吗?

      她没有选择住在村中热闹处,而是在云生的搀扶下,缓步走向村后那片开满桃花的山坡。那里,埋葬着她的过去,也安眠着她的挚爱。

      在一株最为高大、枝干虬结、花开如云霞的老桃树下,云生早已为师父搭建了一座简朴却坚固的木屋。

      木屋不大,依山傍树,推窗便可望见满坡桃花,亦可俯瞰整个安宁祥和的桃源村落。

      最重要的是,推开后门,便是那株桃树,桃树的根系深处,沉睡着慕风。

      千渝在木屋前驻足良久。春风拂过,粉白的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沾满了她的白发和肩头。

      她伸出手,接住几片飘落的花瓣,感受着那轻柔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地底深处那份永恒的温柔与守护。

      “师父,就是这里了。”云生的声音带着敬意,也带着对师父心境的深刻理解。

      千渝微微颔首,没有言语,眼中却有着尘埃落定的安然。她走进了木屋。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榻、一桌、一椅、一个装满医书和手稿的大书柜,以及一张靠窗的书案。

      书案上,文房四宝齐备,一方古朴的砚台。

      从此,千渝便定居于此。

      她的生活极其规律。每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照亮书案上那方砚台时,她便起身。

      先是在桃树下静坐片刻,或是对着慕风的埋骨处低语几句,或是仅仅感受着晨风与花香。

      然后,她便坐到书案前,铺开雪白的宣纸,磨墨润笔。

      她的书写,不再仅仅是整理过往的药方和技法。数十年的行医经历,如同一条奔涌的长河,在她胸中激荡沉淀。

      她见过太多被战乱摧毁的身体与心灵,见过瘟疫如何在绝望中蔓延,见过贫瘠如何催生疾病,也见过坚韧的生命如何在废墟中重新绽放。

      她的笔,饱蘸着墨汁,也饱蘸着对生命的深刻理解、对民生疾苦的切肤之痛、对医者责任的无限执着,以及对那份贯穿她与慕风一生的“风骨”——仁心济世、坚韧不拔、勇于担当——的至高阐释。

      她开始系统性地构建她的医学思想:

      她结合亲身经历的难民瘟疫、战场瘟疫、热毒症等,详细论述了各类瘟疫的起因,更深入分析战乱、饥荒、流徙等社会因素、传播途径、不同阶段的症状特征、以及因地制宜的防治策略。

      她尤其强调“隔离”、“洁净水源”、“焚烧秽物”等公共卫生理念,这在当时是极为前瞻的。她写道:“大疫如洪,堵不如疏,疏不如防。防之根本,在仓廪实,在居所安,在人心定。医者治疫,当如良相治国,需通盘考量,非仅一药一方之功。”

      乱世留给百姓最直接的创伤。她详细记录了战场上常见的箭伤、刀伤、钝器伤、烧伤的处理方法,从清创、止血、缝合、固定到后续的祛腐生肌、预防“金创风痉”的独到经验。

      她改良了接骨续筋之术,并特别加入了对“战伤惊悸”、“夜魇缠身”等心理创伤的观察与调养建议,指出“身伤易愈,心伤难平。当辅以言语开解,导引静心,亲族慰藉,不可纯赖药石。”

      她深知乱世中妇孺最易受害。此篇专论妇人孕期调养、难产救治、产后诸症,以及小儿常见病(如惊风、疳积、痘疹)的诊治。

      她尤其重视对贫困产妇的接生指导,用最廉价的草药和最实用的手法降低难产风险,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与呵护。

      她写道:“稚子无辜,妇人柔弱,医者于此,当怀慈母心肠,行霹雳手段。”

      她不仅收录了数百种常用草药的详实信息,更结合自己一生实践,对许多药物的性味、归经、炮制方法、配伍禁忌提出了独到见解。

      她尤其重视发掘地方草药的功效,强调“就地取材,以应急需”。她还将草药按其对“乱世常见病”的针对性进行归类,实用性极强。

      她写道:“天地生万物,皆有灵性。识其性,明其理,则草木土石,皆可为良药。医者当效法自然,不可拘泥古方。”

      她论述医者的德行与责任:“夫医者,非技也,乃道也。技可习得,道需心证。当怀仁心,视病者如至亲,贫富贵贱,一视同仁;当具慧眼,察病于未萌,断症于微末;当有担当,遇危难不避,处困厄不馁;当存风骨,不为权势折腰,不为利禄移志。”

      她反思复仇与救赎:“余少时,恨海滔天,唯刃仇雠而后快。然刃落之时,心空如也。方知仇恨如火,焚人焚己。医者之道,在救人,更在渡心。渡他人之心疾,亦渡己心之沉疴。救一人命,胜造浮屠;化一人怨,功同再造。”

      她阐述:“生命如烛火,终有尽时。然烛灭光熄,其温暖曾照亮方寸,其光明曾指引迷途,便是永恒。医术之道,薪火相传。吾之所学,非为独善其身,乃为泽被苍生。望后来者,承此仁术,续此风骨,使杏林春暖,永照人间。”

      著书的过程,是呕心沥血的。有时,为求证一个病例的细节,她会陷入长久的沉思;有时,回忆起某个因战乱或瘟疫而全家罹难的惨剧,浑浊的泪水会无声地滴落在稿纸上,晕开墨迹;有时,推敲一个词句,她会反复斟酌,直到找到最能表达她心中那份沉重与期许的字眼。

      她的字迹,因衰老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凝聚着生命的重量。

      云生默默地守护着师父。他负责打理日常起居,煎煮师父调理身体的汤药,更重要的,是协助整理那浩如烟海的草稿。

      他惊叹于师父思想的博大精深,也深深被字里行间那份悲悯与担当所震撼。

      他常常在深夜,看到师父屋内的油灯依然亮着,那佝偻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如同一座不灭的灯塔。他会轻轻推门进去,为师父披上一件外衣,或换上一盏更亮的灯油。

      “师父,夜深了,歇息吧。”云生轻声劝道。

      千渝往往只是从堆积如山的稿纸中抬起头,眼中虽有疲惫,却闪烁着专注的光芒:“快了,云生。这一节关于‘心郁症’的疏导之法,还需再想想…要让寻常人家也能看懂、做到。”

      云生看着师父霜白的鬓发和深陷的眼窝,心中酸楚,却也只能温言道:“弟子明白。您喝口参茶,暖暖身子再写。”

      他知道,这是师父在用生命最后的烛火,燃烧自己,照亮后人。

      寒来暑往,桃树几度花开花落。木屋里的书稿越堆越高,从最初的散乱,到分门别类,最终被云生用上好的丝线装订成厚厚一摞、共分十二卷的煌煌巨著。

      墨香混合着桃花的淡雅气息,弥漫在整个小屋。

      终于,在一个桃花开得最盛的春日清晨,千渝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窗外,阳光正好,金色的光芒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洒进来,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那叠凝聚了她毕生心血的厚厚书稿。

      云生肃立在旁,心潮澎湃,他知道一个伟大的时刻即将来临。

      千渝没有立刻起身。她静静地坐着,目光缓缓扫过这凝聚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的十二卷书稿。

      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过最上面一卷的封面。

      那粗糙的触感,仿佛连接着她走过的千山万水,连接着她救治过的万千面孔,连接着逝去的亲人、爱人,也连接着未来无数渴望这书中智慧的医者与苍生。

      她取过一张最洁白的宣纸,铺在书案正中。然后,她再次提笔,饱蘸浓墨。她的神情庄严肃穆,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笔锋落下,沉稳有力,带着金石之韵,在洁白的纸页上,写下了三个铁画银钩、力透千钧的大字:

      《风骨集》

      最后一笔落下,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风吹桃枝的沙沙声,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一刻低语。

      “风骨集…”云生低声念出,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明白了师父的全部心意。

      这书名,不仅是对慕风一生理想与气节的最高致敬,更是师父自身一生践行的医道精魂——

      以仁心为根基,以济世为担当,坚韧不拔,至死不渝的风骨!它将医术从“技”的层面,提升到了“道”与“魂”的境界。

      千渝凝视着那三个字,久久不动。阳光透过花影,恰好落在“风骨”二字上,墨迹在光中仿佛有了生命,熠熠生辉。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慕风温润如玉的笑脸,看到了奶奶慈祥的目光,看到了赫连泽雄才大略的身影,看到了独孤逸少清冷的容颜,看到了今今复仇后空洞的眼神,看到了晚情深藏的恨意与母爱,也看到了乱世烽烟中无数挣扎求生的面孔……

      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生离死别,所有的苦难与奋斗,最终都化作了笔下这三个沉甸甸的字。

      “慕风…”她对着虚空,也对着桃树下安眠的爱人,轻声呢喃,嘴角缓缓绽开一个无比复杂却又最终归于平静与释然的笑容,“你看…这人间,终究是值得的。这医道,这风骨…我替你,也替我自己,留下了。”

      她将这张题有《风骨集》书名的扉页,郑重地放在那十二卷书稿的最上方。

      “云生,”千渝的声音带着完成使命后的疲惫,却异常平和坚定,“这书…交给你了。让它…去它该去的地方。让它…多救些人,多化些怨,多…传承些仁心风骨。”

      云生再也抑制不住,热泪滚滚而下。他双膝跪地,伸出双手,如同当年接过那本《百草图鉴初识》时一样,无比虔诚、无比庄重地接过了这叠承载着师父一生心血与精神的《风骨集》。

      书稿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手上,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他接过的不是几卷书,而是一盏照亮杏林、泽被苍生的不灭明灯,是一份需要他用余生去守护和传承的至高使命。

      “师父!”云生哽咽着,将书稿紧紧抱在怀中,额头深深触地,“弟子云生,谨遵师命!定竭尽所能,使《风骨集》广传天下,使我师仁术风骨,永世长存!生生不息!”

      千渝看着跪伏在地、肩头耸动的徒弟,眼中充满了欣慰与托付后的轻松。

      窗外的阳光更加明媚,满树桃花在春风中摇曳生姿,粉白的花瓣如同祝福的雪片,纷纷扬扬,飘过窗棂,有几片甚至落在了那叠崭新的《风骨集》书稿上,落在云生颤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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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5个月前 来自:广东
    我自己看这本书的时候流泪了好几次,好想有读者和我讨论这个故事和人物到底怎么样呀,希望有读者能从头看到尾,哪怕只有一个读者能认识我笔下的人物,都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谢谢大家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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