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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困意,已被褚洛白惊退。补眠无望,肆景翻出了妖王先前赠她的草药籍看了起来。
以前她对花草了解不多,所以心存轻视,如今经深入研读方知,她们草,还是很厉害的。
据这典籍所载,有的草食之可宁神,可若被凡人误食则会五感尽失,形同槁木。
有的专克身负修为者,可无视种族之别禁锢法力,只是潜伏期较长。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服用者在前期无法察觉,坏处是需连服七日方可见效。
有的擅为辅助,与它药类共服,可激其药性,事半功倍。
有的…
肆景读不下去了,揉揉酸胀的眼睛,趴在案上。
无聊。
好无聊。
当真是无聊透顶。
近日可有什么乐子,能稍解烦闷?
肆景绞尽脑汁,只想到了明日的诛魔大戏。
也罢,反正闲来无事,去看看热闹好了。
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走,落在桌案一角。
锁位仪静静躺在那儿。
明日这锁位仪,是带,还是不带呢?
-
翌日,人界。
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皇城之外却弥漫着肃杀之气。
法坛高筑,围满了前来观刑的百姓。人们引颈张望,脸上交织着不安、好奇与近乎狂热的期待。
法坛之上,清徽面色沉凝,其身后众弟子亦神情凛然。
众人齐聚于此,唯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共同见证何谓邪不压正、恶有恶报!
而那即将被处刑的邪魔,被碗口粗的铁锁链捆绑着,锢于跪姿。她低垂着头,长发披散,全然没了之前的嚣张。
“砸死她!砸死这魔头!”
人群中不知谁先嘶喊出声,瞬间点燃了民愤!
烂菜叶夹着碎石,如雨点般砸向法坛,噼啪作响。咒骂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祸害苍生,就该千刀万剐!”
“杀了她!杀了她!”
不知是大限降至,抑或是自知活该,那魔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受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也称得上是大快人心。
菜叶石块没真砸在身上,可那扑面而来的激愤与恨意,肆景却是真切感受到了。
她此刻正幻颜隐于角落,冷目旁观着她亲手为自己安排的结局。
肆景望着人群,掠过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产生了许多疑问。
他们为何如此恨她?
他们恨的,真是她,还是那个被塑造出来、符合他们恐惧想象的“魔”?
他们真的相信,人间所有的恶事皆是受魔蛊惑,与人无关吗?
在这些高亢激昂的情绪中,有多少是恨,多少是借机的宣泄,多少是盲从?
清徽上前一步,拂尘一摆,朗声道:“魔女肆景,荼毒生灵,扰乱纲常,罪不容诛!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为我人间涤清魔邪!”
一番慷慨陈词,激起海啸般的欢呼与叫好。
清徽并指如剑,夹起符纸,扬手便要向“肆景”天灵拍下!
“道长且慢!符下留魔!符下留魔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费力挤开人群,跌跌撞撞扑至法坛边缘。
肆景认出了她,正是之前她帮忙找帕子的那位。
她来做什么?
清徽与肆景有着相同的疑问:“老人家,为何阻拦?”
婆婆喘息未定,断断续续道:“求…求道长、容老婆子…容老婆子、同她最后说几句…就几句!”
此话勾起了肆景的兴趣。
她要说什么?是终于想好了该怎么骂她,特赶来补刀的?
在清徽的示意下,云阙宗的小道士将婆婆搀上法坛。老人走到假肆景面前,抬起了手。
肆景猜,那会是拼尽全力的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猜错了。
那只苍老的手并未疾速落下,而是轻轻地拂去了她发间的菜叶。
“孩子…”婆婆眼中没有憎恶,只有悲悯,“世人皆骂你十恶不赦,可婆婆知道,你并没有他们说的那般坏。答应婆婆,下辈子,下辈子即便还是当不了人,也要做个好魔,别再造孽了,成不成?”
假肆景目光空洞,毫无反应。
婆婆似是瞧出了蹊跷,困惑望向清徽:“道长,她这是怎么了?怎还未伏法,就先没了魂?”
清徽略显窘迫,正欲寻个借口搪塞,那死物般的魔,像是被股无形的力量注入了生机,忽地抬起了头。
一缕极淡的笑意自她唇角漾开。
“好,”那魔头开口道,“我答应你。”
婆婆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好,婆婆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你是个好孩子。”
清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飞速扫视坛下人群,捕捉到了一个悄然转身的背影。虽改变了体形外貌,但他知道,那是她。
先前特意知会他照拂许少知,现在又整这一出。
这魔,也开始有点人情味儿了。
他敛起心神,将婆婆请下法坛。
然后,一切按部就班,依照剧本安排的那样,符纸落下,魔邪毙命。
清徽运足内力,声传四野:“魔头已然伏诛,自此世间朗朗,再无魔邪作祟!陛下圣明,已于昨日颁行新律,往后凡有作奸犯科者,再不得以癔症邪说为由推诿罪责!一切皆依律论处!”
这场四族携手演绎的好戏终于落幕。
清徽的高光时刻,肆景没有观看,她已提前退了场。可她未走多远,便一道白影被拦下。
“见地龙尾环开口应答,我便猜到是魔尊所为。”洛白上神眸光清澈地望着她。
肆景颇感意外:“上神寻我何事?”
“不知魔尊可愿移步一叙?”
-
茶楼雅间,茶香袅袅,与外面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看着眼前正为她斟茶的上神,肆景不仅感叹,他们褚洛白真的是好爱喝茶。
洛白上神将茶盏推至她面前:“魔尊可还记得上次会面,你曾予我三个选择?”
肆景摩挲着杯壁:“记得。”
那般尴尬的经历,她怎么可能忘。
“虽迟了些,但我心中已有答案。不知魔尊此刻,可还愿听?”
肆景一怔,望向对面,那净润如玉的上神,正含笑凝视着她。
心头莫名慌乱,她端起茶盏啜了口:“说吧。”
素白的衣袂拂过地面,褚洛白绕过茶案,踱至她面前。
肆景仰头,望入那双清如泉水的眼眸。就在她不明所以,揣测他要做什么时,他俯身,膝盖微曲,张开双臂,将她轻轻圈入了怀中,给出了答案。
他的喜欢,止步于拥抱。
“肆景,”他在她耳畔低语,“希望今后无论身处哪个纪年,你都能记得我,记得我这个厉元的褚洛白。”
这个拥抱不带侵略,不含占有。它点到即止,珍重而温暖,包含着最纯粹的温柔。
肆景迟疑片刻,抬手,同样轻轻回抱住了他。
这是她第二次感受他的怀抱。上一次,也是在这间茶楼。上一次,他,在窗外看到了这一幕。
思及此,肆景下意识朝窗外探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竟又在那儿。
洛白魔君与她对视着,即便隔着距离,看不真切,那翻涌的怒意仍藉由骤亮的猩光传递了过来。只见光芒剧烈闪烁了几下,随即泯灭黯淡,似有层坚冰压住了即将喷发的火苗,顷刻间将所有外露的情绪尽数裹藏。
洛白魔君移开视线,未再停留,玄影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拥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许,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他可有看见?”洛白上神轻声询问。
肆景愕然转头:“你叫他来的?”
洛白上神松开她,直起身子,微笑道:“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没想到啊,光风霁月的上神也会报复算计。那纤尘不染的白袍之下,怕不是也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黑。
“魔尊可会因此恼我?”他问。
肆景摇头否认,回以一笑。
她不生气。
她不仅不生气,反要感谢他。
谢他导了这一幕,无形之中,也算是帮了她。
-
魔域,褚洛白居所,昏暗一片,酒气氤氲。
褚洛白坐于案前,一杯接一杯独酌着。他背脊笔直依旧,若不是案下横七竖八倒着酒坛,看上去与平日品茗无异。
方才撞见那幕,他固然愤怒,可同时又有些欣慰。
厉元褚洛白的传音并未告知具体方位,他能精准寻至茶楼,是因她带了锁位仪。
是他们联手做局,意在让他知难而退?
不,她发现他时,眸中闪过惊讶。
她带着锁位仪,是为了遵守承诺,他们间的承诺。
矛盾的情绪交织并存。这感觉着实荒谬,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逃离。
思绪如泥沼,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以至她的声音忽然响起时,他竟恍惚了一瞬,以为是自己酒意上涌产生的错觉。
“天都暗了,怎不点灯?”
烛台随着话音次第亮起,肆景出现在光影中,来到了他跟前。
“又在借酒消愁呢。”她笑吟吟地调侃道。
这种情况下,她何以笑得出?
不,她当然笑得出。
魔女肆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笑得出。
褚洛白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落回案上微漾的酒液中:“何事?”
“自是来哄你的。”肆景语气轻快,将一药瓶放到案上:“先前给你的那些药应快吃完了,我又给你做了些新的。”
她哄他的方式,真是越发敷衍了。
褚洛白冷声婉拒:“经尊上一番筹谋,神族恶念已寻得新归宿。这些药,怕是用不…”
说话间,眼前光影倏然一暗。她忽地俯身,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打断了他的低语。
褚洛白茫然抬首:“你这是…?”
肆景眨眨眼:“再哄你一下呀。”
褚洛白脸上不见半分欣喜。他分辨不出她的亲近,究竟有几分真情实意。
“还不够?”
肆景歪头思忖了片刻,随即一个侧身,坐到了他腿上。
察觉到他身体僵硬,她笑意更深,手指划过他紧抿的唇线,问:“这样呢?够不够?”
“肆景!”
褚洛白一把攥住那肆意点火的手,努力克制着情绪,几近咬牙切齿地问出了心底最大的困惑:“你究竟想要什么?”
肆景迎着他的目光,红唇微启:“我想要你…”
她故意拖长语调,直到他呼吸一窒,才慢悠悠续上后半句:“好好吃药。”
说着,她挣开他的手,倒出药丸,递到了他嘴边。
褚洛白偏开头,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你若不吃,岂不浪费?”
肆景面露难色。
“那我吃好了。”
说完,她竟真一扬手,把药送进了自己嘴里。
褚洛白见状,脸色骤变,急声道:“胡闹!这是药,岂可乱服?”
他摊手伸手摊至她唇边:“吐出来。”
肆景含着药,挑眉看着他,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人在无语时真的会笑。
经她一闹腾,仿佛方才所有愁苦,都成了他一人在无理取闹。
褚洛白扯起嘴角:“你是认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是吗?”
“没错!”即使口齿不清,肆景也不忘挑衅:“你能拿我怎…”
“样”字未能说出口,褚洛白贴上她的唇,把话堵了回去。
他舌尖一勾,将药丸带入了自己口中,随后迅速退开。喉结滚动间,药已咽下。
显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行事,肆景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见目的达成,她心下稍松,刚急着起身,却被褚洛白按回了怀中。
“药,尚未服完。”他低声开口,眼底涌起暗潮,“还差一步。”
这下,轮到肆景迷茫了:“差哪一步?”
“梅脯。”
肆景了然一笑,环上他的脖颈,吻住了他。
她吻得很浅,甚至堪称谨慎。起初,褚洛白只是被动接受,偶有回应,直至她的谨慎惹恼了他。
在她身子后撤的刹那,他固住她后颈,反客为主,强势侵入,以自己的方式品尝着想要的滋味。
感受到她的气息因他而紊乱,略显狼狈,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
“以后你每次吃药,都要这样吗?”肆景喘息着问。
褚洛白擒着她下颌,替她抹去唇边的水痕,反问:“你说呢?”
若余下六日都要这般,确有些麻烦。不过这麻烦程度,尚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
肆景颔首:“若你能好好吃药,倒也不是不行。”
未料到她会应允,褚洛白愣怔当场。趁他力道稍松,肆景身影一闪,脱离了他的怀抱。
她理理微乱的衣襟,抬步欲离,忽又想起了什么,驻足道:“我同洛白上神…应是不会再见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褚洛白猛地抬眼,还未来得及欣喜,对方便已不见了踪影。
-
回到寝殿,肆景径直端起案上早已备好的茶水,仔细漱起了口,直至口中再无半点药味,才放下茶盏。
褚洛白说的不错,药不可乱服。故而方才她格外留意,即便在与他口舌缠绵时,也未咽下半分。
毕竟,这药,是她特意为他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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