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行

　　风和日丽，桂枝出墙。

　　马车吁停，小田为其撩开车幔，沉昭弯腰走下，满街散落的桂花积地，同她今日鹅黄色衣裙同成一色。

　　门外弓身相迎小厮，眼一尖即刻迎上前来，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憨厚鞠了一躬：“王妃，里边请。”

　　沉昭向檐下扫了一眼，便抬脚向里走去。

　　廊中疾跑，入屋如强盗的下人们，同庭院中麻木摘花的下人形成天壤之别，一动一静。回想到府门外那块被拆卸的牌匾，想必寡老爷子已是临盆一脚的事了，寡府散了，寡妙一人独大了，如此便分成两批极端的人，捞钱得捞钱，获利的获利。

　　领路的这名小厮身子放得低，一路低着个头，不瞧不瞟，若并非沉昭主动问起他便不会答、不会说。

　　沉昭问：“这花正值开得艳，何故去攮它？”

　　小厮瞟了一眼身侧举棍击花的丫鬟，脸僵笑道：“老爷喜花，近年心血尽使在花上，小姐念其欢喜，想着都打下给老爷烧去，也不枉老爷这般呵护。”

　　“……”小田微怔。

　　沉昭附和一笑：“别有一番孝心。”

　　“……”小厮敛笑应和：“小的也极为认同。”

　　这话音刚落，那边竹竿断裂直直砸下一人，他成大字仰躺着，在挣扎了两下后，口鼻耳都溢出血来，下人们尖叫着，没个果。

　　无法，身为府中还称得上沉稳的他，他只能稍搁领路之责，上前处理以免误了采花的时辰，遭主子大怒大开杀戒。好在这位摄政王妃廓达大度，准许了他一回。

　　“疯子！疯子！她简直是个疯子！”

　　等待中，沉昭听到激烈言论，心生好奇向前走了段，从假山后望去，那儿背蹲着两人，手中拿着铁锹似在挖着何物，嘴里嘀咕个不停。

　　“可不是吗！进宫选秀得了疯病，被赶出宫永生不能选秀，门当户对的好儿郎还未寻到，在那小小知府浪荡儿手中失了身，闹得满城风雨，人上赶着来负责，圣旨一下，她逃都不掉。”

　　“还不如逃了呢，娶了克夫。”

　　“少了，不止克夫，还克兄、克母、克父，简直天煞孤星，如此克来，自己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得了个徒有虚名的县主称号，这若是再跟着她，下一个死得就会是我们。”

　　“金子！怎的还没瞧见！”

　　“我埋得深，咱往里挖些。”

　　两道身影向里进，假山渐渐将两人身影遮挡，在其二人身后多了一道影子后，沉昭便转身不在查看了。府中现在是寡妙身边的人为首，出言无忌者必死。

　　事了，小厮毕恭毕敬赶回。

　　屋舍前，小厮止步回头一拜：“王妃烦您稍作片刻，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房门被拉开，寡妙身着一袭红衣，光着踏出门槛：“何等身份，你没个眼力见东西让人等着，还不快请进来。”

　　“是。”小厮依旧是站在扇门外，抬手相迎：“王妃，小的愚昧，您请。”

　　不容沉昭叮嘱两句，小田便上前替其理好被风吹散的衣衫，说道：“王妃，奴婢在外候着，若有事唤奴婢一声即可。”

　　“无事。”沉昭安抚声，向里走去。话说，她真没猜透寡妙寻她是所为何事，不过，她此处赴约也是为别事。

　　沉昭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凌乱的住所，像是被人洗劫一空，屏风被推到，摔四分五裂，遮阳的帷幔被拽下，长长瘫了一片，书啊笔啊散得到处皆是。

　　“……”沉昭择着空处落脚走进。

　　寡妙坐在桌边同上回见面一般，抬手招呼着沉昭落座。

　　桌子是歪的，沉昭怀疑她刚将其摆正，但这也不失是件好事，进屋后唯二两件整齐的物品，还有一件自然就是桌上木托盘承装的药膳，冒着热气，兴许是发疯完才端来的，免了一劫。

　　寡妙细品着药膳，见沉昭落座，蹙起眉略显舒展，客气道：“杯儿我都砸了，今儿这药膳你怕是品不着了。”

　　沉昭：“好事。”

　　寡妙不以为然，摇着碗，散着凉：“听旁人道，你们夫妻二人和和睦睦同赴了趟扬州，那儿的景气如何，遥想京城当年那场由扬州人所办的戏台，我至今都对此流连忘返。”

　　沉昭精简道：“听了曲，不曾认真听。”

　　“哦？”寡妙好奇：“何家？这般不得听。”

　　“……”她每日进进出出，得空听了两句，断不得真评判上了：“并非，被旁事分了神。”

　　寡妙扫兴：“人啊总是有道不完的借口，那景呢？可有画册上那漫天的花灯？”

　　“……”景？穿行戏楼与牢狱之间的她能赏到何景：“看见过，不曾细赏。”

　　寡妙蹙眉，怏怏然道：“不听不赏，同你出游好生无趣，不同你说道了，你怕是早厌我多事。”她反客为主道：“论来，我们俩已经两清，你今日既果断来赴约，可也有旁事？”

　　她看事、看人犀利，易化客为主，主导从中获利，但沉昭恰恰不属她狩猎中的一员。

　　沉昭散漫道来：“谈何两清？县主难不成是以一个赏戏人的身份将我这救命之恩打发了，还是说往我马车中塞人，意图想将我和她被追上来黑衣人一起杀害，或是城门搜查备受牵连被送进牢狱，她收了你的贿赂指认我，使我永不得翻身，还了我那一剑之仇。可是这桩桩件件？”

　　寡妙展眉，胁肩谄笑：“误会了，我亦派了人去接应，谁知府中藏匿着卧底，这才叫消息走漏了，促成有心之人。原是同个方便，不料竟是好心办坏事。正所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两清什么闹着玩罢了。”

　　沉昭：“我不曾说要你以命相还，我……”

　　哐当——寡妙蓦然起身，双手猛拍在桌案上，瓷碗中黑乎乎的药膳淌出，流淌至她的指缝间，却不见她闪躲：“我不管！我就要以命抵命！我就要以命来还！”

　　“……”

　　沉昭自知，她既非什么良心发现，也并非真要以命相抵，只是眼下之事胜于性命或是威胁到了性命，她才如此胡搅蛮缠，实则全是空口白话。

　　果不其然，寡妙擦着手落座：“如此，我将之前所发生的事皆抛诸脑后，当下以利谋利，相辅相成。”不待沉昭回应，她便自顾自说道：“帮我杀了苗田之。”

　　沉昭微怔。

　　寡妙嬉笑：“可是叫你吓着了？放心，并非是指你持剑手刃他的头颅，这样上位的仍会是他那刚正不阿的徒弟，他对我猜忌只会愈演愈烈，所有我要一石二鸟，顺理成章让我的人坐上去。”

　　沉昭蹙眉，既秘密泄露，苗田之能查到她头上也是情理之中。真正让沉昭错愕是大理寺竟安插着她的人，而且处位还不低，倒是小瞧她的野心了。

　　而接下的话更是让沉昭起了杀心。

　　寡妙：“我寻你，也是因你正在调查他。”

　　沉昭盯着她，眼眸是少有得狠厉：“你差人跟踪我？”

　　“绝非，”寡妙不畏迎上：“你查、我查皆是在查他，这期间难免有碰头的时候，这一家人搁着纱也是识不出的。”

　　这么一提，沉昭想到了书房中撞见并大打出手的另一名黑衣人。

　　精准捕捉到沉昭神情变化后，寡妙自信道来：“可是想到了何事？不过，也不需细想，他无用，无功而返了。因此，”她像是随口一问：“你可曾查到什么？”

　　轻飘飘的一句，像是毫不在意，但沉昭清楚，以她嫉恶如仇的性子来看，如此轻巧的一句话，她也会搅得天翻地覆，同她历来一般。

　　沉昭神情不变，并未想如实相告：“你的人翻遍了书册都没寻到什么，我光扫了几眼从何知晓得更多？”

　　寡妙轻笑：“你说得有理，你的事我先允诺了，若是日后你想起什么愿同我说的，县主府为你敞开。”

　　沉昭起身，说道：“既如此，同我指派个识路人。”

　　寡妙险些叫药膳呛住，意识到他想要何物后，直到她古板：“你同那些一把胡子的老头有何区别，天天念叨几本破书。”她说着冲外吼道：“外面的人呢！”

　　声落，房门被推开，小厮弓着身候在外：“县主。”期间他还抬手扶正了跑歪帽子。

　　寡妙毫不忌讳道：“领本县主的贵客去那老头的书房。”

　　小厮不驳不多言，只道：“王妃，请您随小的来。”

　　寡妙看着合拢的房门，扭头拾起地上的被褥就往床榻上躺去，出神的在想着什么心事。

　　另一侧，小厮将人领进了书房，同样是被人“糟蹋”过，但相反这儿乱得有序，一架子上的东西丢在了一堆，几个架子便堆了几堆。

　　看来翻看之人有着不小脾性，却不至太坏。

　　沉昭唤他候在门外，领着小田向里走去，叮嘱几句后，两人翻看起。

　　……

　　扬州城内，一只浩荡的队伍停在簪花楼前，这竟是被了清场。

　　行人驻足，议论不停：“枉是官府办案也未曾将这戏楼清得如此之空，今儿来得是谁？九五之尊的皇帝小儿？”

　　观望的人逐渐增多，谁都能嚷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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