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阎帝共死生

　　酆都大帝是最特别的鬼神，地府的鬼差都这样夸耀过，在他的治下地府十殿各司其职，系统完善，每一个负责自己工作的鬼差每天按时工作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用担心还有杂事烦扰，有这样深谙统筹之能的阎帝是每一个地府打工鬼的福音，大家如是想。

　　直到地府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剧烈的震动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巍峨的孟婆庄硬生生被震塌了一个角，赶回来的孟婆手里还拎着刚搅完大鼎的勺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千百年来都完好无损的孟婆庄大型翻车现场，坍塌的正是一间无人入住的厢房，或许是因为空旷太久发出的警告。

　　孟婆庄里只有一个孟婆，实在太空旷了，这是孟婆继任后，住在孟婆庄第一晚，心底升起来的杂念。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杂念都被放在事务的边角里，再没能升起来，直到坍塌之后，孟婆的心里开始有了变化。

　　那时多年的好友找上来，崔珏拎着手中的生死步薄前后互相对照着翻看。

　　“怎么了？”孟婆道。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在寂静的沉默过后，忽然发出一声咳嗽，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他道：“我在地府千百年，还是第一次看鬼差出现了生死簿。”

　　这事不合常理，毕竟没有哪个鬼差在做了鬼差后还能出现生死簿的，他们的生死簿只会记载在他们入地府当鬼差之前，不然鬼差要是和生死簿扯上关系，崔珏的工作就没有办法推进了。

　　“我这是生病了？”孟婆颤抖的声音传了出来，按理说孟婆不会生病，她是鬼差，“还是我将死去……死鬼差也是不入轮回的，怎么会有生死簿？”

　　这话问得崔珏哑口无言，他也曾疑问过，生死薄不会骗人，这上面确实出现了孟婆的名字。

　　听从崔珏的建议，孟婆去了酆都大帝殿，希冀酆都大帝能为她指点迷津，站在台阶下，她不停地想如果地府没了孟婆，谁来负责奈何桥上的最后一道关卡，所以她要一个答案，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地府的安宁，这是一个的鬼差的职责。

　　酆都大帝没有实体，他的臣子都是站在门口或是有幸进入门内，站在空旷的大殿内聆听他的教诲，这一次孟婆居然有幸进入，但是不到一个时辰又被送了出去。

　　崔珏过来找她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老搭档魂不守舍，很是诡异，他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肩膀，“你自闭了？”

　　自闭是一种人间才有的病症，不可能出现在鬼差身上，可现在孟婆的生死簿都出现了，那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他如是想。

　　孟婆一脸呆滞，眨了眨眼，又无意识地搅了搅勺子，如梦初醒般看着崔珏，这才把他认出来。

　　“是你呀！”她的声音空灵，缥缈，不知所云。

　　崔珏倒吸一口凉气，“你到底受什么刺激？。”

　　孟婆一把扔了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发出巨响吓了崔珏一跳，躲闪不及，他的手被孟婆捞了个正着，“你是我的好兄弟吗？你一定是我的好兄弟对吧！”

　　崔珏无力且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你有什么鬼主意，快点说。”

　　孟婆一脸真挚，“我已经问过酆都大帝，酆都大帝让我听从生死簿的安排入人间轮回一遭，或许这也是我的奇遇，但是我想了想，人不应该被感情困住，所以你得帮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她还在想办法如何骗崔珏为自己开个不大不小的后门，坑不了他。

　　崔珏骑虎难下，真是跑又跑不掉，挣也挣不脱，他哭着一张脸，“你想干嘛？先说好违反地府规则的事我可不敢，查到我会被雷劈。”

　　孟婆死死地拽着他，生怕他跑掉，“小事，在你的范围内，你帮我在生死簿上写一笔，我轮回后无亲缘无情缘。”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该帮的忙，不可能会不帮。

　　崔珏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想清楚，无亲缘无情缘的日子在人间可不好过，那可是最差的命格。”

　　孟婆道：“放心，是我选的路，在人间辛苦几十年或是一百年，回到地府，我仍能轻轻松松不被外物所扰，安心地在奈何桥熬孟婆汤，说不定我在人间走一遭，对世事感悟颇深，回来后这孟婆汤熬的会更有味道，提升我的口碑。”

　　地府的孟婆脱岗十几年，这段时间崔珏又是一份工钱打两份工，好不容易等她回来了，以为自己可以摆脱辛苦的现实，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好朋友，转头就去酆都大帝的殿前跪了。

　　平生所见的鬼差没有一个如她这般狼狈，她的背佝偻着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肩膀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轻颤，而额前的发因她不停地冒冷汗，黏腻地贴着，整个人透出灰败的气息，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浓稠的沉重，眼窝是连着几个月没有休息好的青黑。她听到脚步声遥遥地看过去，嚅嗫着嘴唇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将脸埋得更低，疲惫像潮水一般将她吞没。

　　她回来得悄无声息，要不是崔珏掌管生死簿也不会这么快知道消息，可就算快，她在这里也已经跪了半个月了。

　　崔珏连忙半跪着握着她的手，有了温和的鬼神之力，孟婆重重地哽咽了，她悲伤得难以自抑，看着酆都大帝殿的眼里全是乞求。

　　“你去一趟人间怎么如此狼狈，发生什么事了？”崔珏道。

　　孟婆舔湿干涩的嘴唇，因长时间不说话，嗓子似刀割一般，“你帮我求求大帝，放我出地府让我带我那可怜的弟弟回来，他在人间根本活不下去。”

　　“你怎么会有一个弟弟？”崔珏半抱着她连忙从怀中取出生死簿，翻到孟婆的那一页，他惊愕地发现她的名字下有一排小字，有幼弟欣故在人间残活。

　　“不可能，你轮回之前我是用朱批在你的生死簿上写下无父无母无亲友无子嗣。”他翻遍了生死簿上面没有孟欣故的名字，那他就不在人间，人间没有他。

　　崔珏迟疑道，“你是在人间太孤独了？幻想出一个弟弟？”

　　“我在人间十几年，有没有一个真的弟弟我会不知道？我会因为一个无中生有的弟弟来求酆都大帝？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尽管虚弱到极致，孟婆还是强撑着怼了自己的好友。

　　“没道理呀，我不可能出错的。”崔珏陷在自己的思维里出不来，他不相信他的工作会出这么大的纰漏，简直是对职业操守的质疑。

　　孟婆有了点力气，许是终于有一个鬼能够听她的倾诉，她缓缓开口道：“其实在人间，我的父母生下过无数个孩子，只有他让我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无数次放不下，后来人间起了灾祸我的父母和兄弟都死在了洪灾里，只有他会因为我的靠近而哭泣，我也放不下他，他还很乖。”

　　在人间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到处是尸横遍野，每个人为了活着拼尽全力，她也不例外，为了活命她带着弟弟出卖自己最后的灵魂。她本以为能求一点活路，没想到她死得猝不及防，一睁眼就已经回到了地府，人间的通道已经关闭，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这么小，就在那样的世界里活着，每一个人都能吃了他，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我再耽搁，他就活不下去。”

　　孟婆哭着求他，“崔珏，你能帮我在生死簿上添一个他吗？”她像是在沙漠里行走的旅人为了最后一点绿洲的渴望，支撑着早已疲惫的双脚在沙漠里爬着，“我求求你，我不要他死了，连在奈何桥看他一眼都成奢望。”

　　一个在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鬼差的生命里，生死簿上也没有他的记录，又如何能凭空编造他的生平，他会变成一缕幽魂在人间晃荡，永无止境，直到灵魂覆灭的那一日。这一切对人来说太残忍，他没有同伴没有亲友，渐渐的，连绝望都变得虚无缥缈，死在曾经。

　　孟婆见多识广，知道他的结局，回地府后就忍不住哀泣，她明白除了酆都大帝没有一个能帮她的，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酆都大帝没有见她，她除了祈求没有一点手段。

　　地府的千百年相伴，鬼差间的情谊深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不可能为她违背自己的信念，但他愿意陪她一起求一个希望。

　　他的膝盖一沾到地面，下一瞬从自己的书房椅子上摔下来，疼得他龇牙咧嘴，捧着膝盖唤我半天。

　　他这是被酆都大帝送回来了？鬼差被拉去酆都大帝殿开会，要是有哪个的工作没有按照地府的条例行事，就会被酆都大帝无情地扔出来。

　　酆都大帝是全能的鬼神，他在冥冥中知晓地府的一切，现在发生的事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这事一定是大帝的安排。

　　崔珏想明白了也不慌张，安心地干自己的事去，他埋头工作，忘我到忘记时间的流逝，直到范无救牵着一个孩子，小小地捧着他的腿，怯生生地看着他，满眼的好奇。

　　莫名的熟悉……

　　原来是孟婆的弟弟，她打动了酆都大帝，破例出了地府到人间，把那时已经死了困在身体里的孟欣故带回来，让他可以在地府安静地生长，享受无边的快乐时光。唯一遗憾的是他有时会沉默地望着自己，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忘记了很多，其中有一件事情他舍不得忘，但他忘记了，该怎么办？

　　他道：“鲜活的生命有自己的出路，有时候遗忘代表着新生，也提醒他要耐心地等待，直到沧海桑田，等待的那个人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到时候就好好地相遇，认真地对待。”

　　孩子太小，似懂非懂，但他看起来记得很认真，默默地揣摩着，期待相遇。

　　崔珏一动手里的铁链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对着才回到地府，对自己的业务还不是很熟悉的孟婆，小声地感叹，“我确定那是他等的人就是大帝在人间的化身。”

　　不然为何当他们相遇的时候，属于严喻安的命运齿轮才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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