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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活着
这一夜,南星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那个王朝,和王朝中的小公主。
好似现实中的雨下到了梦里,梦中也是大雨倾盆。
小公主看着遮天蔽日的雨幕,撅起小嘴儿,有些不高兴了。
她今日为了出宫见那位勇士,偷偷穿了双新鞋子,虽是男子的款式,却藏着好看的暗纹。
两人相约到郊外跑马,没成想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十里长亭。
路上泥泞不堪,她不想在他面前搞得太狼狈。
勇士似看穿了小公主的心思,在她面前微微躬身,道:“我背你回去。”
小公主惊讶又欣喜地瞪大了双眼,遂心跳加快,竟连呼吸都有些乱了节拍。
小公主看了眼渐沉的天色,咬了咬下唇,乖乖趴到了勇士那健硕坚实的后背上。
勇士递给她一把伞,让她撑在头顶,便轻松地背起她,迈步走入了雨中。
梦中,整个天地只余雨声,敲击着油纸伞,似敲击在人的心头。
小公主趴伏在勇士的肩头,离他那样的近,呼吸吹打在他的耳畔,丝丝缕缕撩拨着耳垂与发梢。
勇士不发一言,呼吸平稳,未见一丝疲态,一步步踩在泥泞的路上,步履稳健,匆忙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谨慎小心,好似生怕颠簸到背上之人。
头一回近距离的接触,小公主心中欢喜,胳膊环着他的脖颈,藏不住那即将破喉而出的雀跃与甜蜜。
雨声隆隆中,小公主轻声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勇士微垂眼眸,踩过一个小水洼,沉声道:“无归。”
不知为何,听到此二字,小公主的心头有些闷闷的,方才的欣喜与甜蜜似夹杂上了琉璃渣子,不忍舍弃,却扎得心口疼。
恰如梦中的南星。
“无归……”睡梦中的她轻声呓语。
眼前好似看到一只失侣的大雁,划过天际,失群孤鸿,暮天无宿,其声凄厉,其影茕独,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容身。
又好似看到离人如断蓬飘转,逝川不返,蓬飘未归,纵有归心,亦无归路。
即便只是在睡梦中,南星亦觉得心口似压上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略有些不适地拧紧了眉心。
夜雨不歇,尽情挥洒,雨落逍遥湖,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渐渐冲淡了那梦境中的一切……
***
待到南星悠悠醒转,已是天光大亮,一夜天水冲刷,苍穹碧蓝如洗,晴空万里。
南星在柔软舒适的被褥中打了个滚,彻底醒了神儿。
白芷端着铜盆进到内寝,看了眼在床榻上打滚的南星,无奈道:“你心可真大!”
南星这才彻底回神,“腾”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急声问道:“我如何回来的?”
白芷翻了个白眼,将铜盆置于架子上,捺了热帕子,递给南星,道:“自然是九千岁送你回来的。”
“可有被人瞧见?”
白芷将热帕子直接摁在了南星的脸上,没好气儿地道:“既然不放心,你还睡得和猪一样,没心没肺的!”
闻言,南星反倒放松下来,就着白芷的手擦了脸,这才问道:“你可有事?”
白芷摇摇头,“如你所料,付公公来过,我称身子不爽,推掉了。”
南星点点头,拿着热帕子顺手擦拭着脖颈,问道:“外面如何?”
白芷抿唇含笑,道:“水龙局救火还算及时,暖阁中七个人,四死三伤,曹月容还活着。”
南星嗤笑一声,“命还挺硬。”
说罢,不甚在意,起身更衣用膳去了。
她心里清楚,这个“活着”也得看怎么活着了。
每逢佳节,便是东都水龙局最忙的时候,尤其入了秋冬时节。
即便日日巡逻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也总有那一二意外频发。
大户人家都备有太平缸,其中存水,其下燃炭盆,以免缸中水结冻,若遇意外,总能应对一时。
可寻常百姓家没这条件,炭火用来取暖都不够,哪能供得起太平缸?
而百姓住的大多是联排的屋舍,一处走水,借着风势能烧一片。是以,每逢大节庆,花灯满城的时候,水龙局最为警惕,连巡逻队伍都要加派好几轮。
可即便水龙局再勤勉,也不防有人这个时候跑到静月潭上吹冷风。
待到潭上那大火球烧得红透了半边天时,终是引起了水龙局的注意。
救火兵匆忙赶到静月潭边,一时又犯了难。
红船在静月潭中心位置,人力够不着,水车就近取水倒是方便,奈何喷不到那么远啊!
且,水中一个大火球烧得旺,不见沉底,不见火熄,也算难得一见的一大奇景了。
有红船上跳水逃生的下人游上岸,众人这才得知船上之人非富即贵,更有华容郡主被困火中,救火兵统领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带人下了水,又连忙着人去镇国公府报信。
救火兵们奋力往红船游,不是多急着救人,只是怕过后追责,他们也尽力了不是?
奈何,火势太旺,距红船十余丈,便能感受到热浪扑得人脸皮生疼,连周围的潭水都被烤得带上了温度。
这大过年的,救火兵还混了个“温泉”泡泡,也是稀奇了!
众人只能等火势渐小,毕竟能烧的幔帐纱帘、木质船体也烧得差不多了,整艘红船已摇摇欲坠。
趁着火势往回收的间隙,救火兵登船救人,从残火废墟中拉出了几个人,已是面目全非,浑身黑灰一片,压根认不出谁是谁。
接到信儿的镇国公府立时炸了锅,待到曹月容被接回府中时,一众人等都被她的惨相惊得差点失声尖叫。
曹月容的头发被烧掉了一半,裸露的头皮处血肉模糊,脸毁了大半,因着烧伤,皮肉皱紧拉扯,连带着好的那一半都走了样,已是陷入了昏迷。
此时也不是顾忌男女大防的时候,府医上手检查郡主身上的伤,可单是想要剥掉曹月容身上的衣衫,都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这上好的绸缎衣料遇高温后,同皮肉烫在了一起,若想剥掉几乎连皮带肉,全身烧伤面积达八成有余,血肉伴着烟灰,想要清创都无从下手,府医的头上冷汗直冒,心中犯嘀咕,烧伤成这样还喘着气儿,也是难得了啊!
曹靖召集了满城精于此道的名医,纷纷守在曹月容的床榻前,可众名医皆束手无策——郡主烧伤面积太大,即便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却不知能吊多久。
以他们的经验,想要熬过此等烧伤,可谓前无古人啊!
再说,郡主一个女儿家,被烧至毁了容,即便活下来,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谁能担保能治好这浑身的烧伤疤痕?若是治不好,镇国公府怪罪下来,谁又能承担得起?
看着昏迷不醒,面目全非的曹月容,看着一个个满脸为难,频频摇头的名医,曹靖怒火中烧,甚至亲自登门,请了御医院院判前来,奈何院判大人不擅此道,亦是爱莫能助。
曹夫人早已哭断了肠,她好端端的女儿,一夕之间竟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让她如何甘心啊!
若有神明端坐云头,俯瞰人间,当嘲笑这世间风水轮流转,前些时日许府的凄风楚雨,这么快便刮到了镇国公府,不得不叹一句:天道好轮回!
曹月容昏迷了一天一夜,终是在众名医又是扎针又是敷药的一通折腾下,醒了过来。
她一只眼睛已被烧毁了,只有一只眼睁得开,此刻大瞪着一只眼,配合那张人鬼退避的脸,看向床榻边的人。
众人不备她突然醒来,正忙着给她敷药的一位郎中无意间一抬眸,对上曹月容这副鬼样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惊叫出声。
实在太吓人了,郡主被烧秃了半个头,另一半头发也烧焦了不少,一半杂草凌乱,一半头皮血肉模糊,实在是比半夜见到鬼还吓人。
曹夫人也瞧见曹月容醒了,忙扑到床榻边,含泪哽咽道:“容儿,容儿,娘在这里,你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疼?!”
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这一日一夜的煎熬,曹夫人当真快要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了。
曹月容似没听见曹夫人的哭声一般,一只眼恶狠狠地瞪着,直到对上了曹靖的眼神。
曹靖往前迈了一步,说实话,曹月容这副鬼样子,他心里也有些打怵,即便这是他的女儿。
“容儿,爹爹在这里,你可有感觉好些?”
曹月容看到曹靖后,那只眼中充血通红,似含着无尽的愤恨与怨毒,干裂的唇瓣费劲的张开,一字一句道:“纱……织……”
她的喉咙被烟熏坏了,嘶哑难听,似被砂石来回的打磨,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色。
曹靖眉心紧拧,不解道:“你说什么?”
曹月容几乎咬牙切齿,“纱织……”
曹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忙惊恐道:“容儿,你是说此番是那个和亲公主害的你!?是不是?你告诉为娘!”
曹月容实在是想多说几句,奈何她浑身都在痛,虽看不见自己如今什么模样,但从身边人的眼神中,便知自己已是面目全非。
身上的伤痛伴着每一次喘息,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她的神经,折磨得她已近乎癫狂。
浓烟滚滚,烈火焚身,她在煎熬中一次次的忆起潜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
她是没见过那张陌生到平凡的脸,可她很确定,自己见过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澄澈透亮,总沁着单纯与天真,可就在那一夜,她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嗜血的杀意,如野兽亦如罗刹,伴着烈火,铺天盖地朝她而来,必要将她吞噬殆尽!
经过昨夜的惊慌与恐惧后,此时的曹月容,只余满心滔天的恨意。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听了曹夫人的话,曹靖也是怒意翻涌,大喝一声:“岂有此理!”
一个小小的和亲公主,他堂堂镇国公不与她计较,她还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了不成?!
一次又一次,竟欺负到他曹氏的头上,真当他曹靖是个软柿子?!
曹靖一甩广袖,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曹月容的院子,冲出了府门,直奔皇宫而去,也顾不得陛下已封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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