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哈哈哈哈哈……”麦烨偲大笑，面容扭曲。
　　年轻的店员看到这桌情况不妙，想劝阻却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谭盈最终压住了怒火，一把将麦烨偲推回椅子里。
　　“能把计划暴露给我，说明你现在也没什么用了。”谭盈生冷的话准确刺中了麦烨偲，麦烨偲停下逐渐干巴的笑。
　　“你看起来笨，有些时候还真是意外敏锐啊……”
　　麦烨偲扶住椅背坐好，“我是时候离开这里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家。”她理了理弄乱的头发，恢复从容不迫的样子。
　　“你之前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才老膈应你，呵，我讨厌你，真的很讨厌你，因为你这没用的样子和我以前一模一样。”麦烨偲扬起下巴，一如以往盛气凌人。
　　谭盈的太阳穴好似被击中，面前的麦烨偲在她眼中不再高傲，而是化作一只张开浑身尖刺的小动物。
　　“脸蛋，身材，知识能力你明明不比谁差劲，却老是自卑懦弱，灰扑扑缩在一边，谁愿意多看你一眼？就算有人看了，那也是为了利用你，因为你没脑子，好拿捏，这样的家伙永远只能受人摆布，永远不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麦烨偲把毒辣的评价一口气倾倒出来，她在埋怨谭盈，也在埋怨那个曾经的自己。在谭盈身上发现了“无用的自己”的影子，麦烨偲本能生出厌恶，可也在厌恶中下意识地提点那个“无用的自己”。
　　“我们不一样。”谭盈说：“那是你的生活，你怎么过与我无关。”
　　她知道，麦烨偲不需要多余的认同和安慰，她的傲气足够将自己武装。
　　“是。”麦烨偲起身，冷静、清晰地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也是。”
　　谭盈坐下，端起早凉掉的咖啡喝起来，麦烨偲则大步走出店外。
　　回到家，谭盈独自坐在阳台。
　　半小时前，范尧给她打了电话，今晚回来他直接到谭盈这边。
　　房子里没有开灯，谭盈看着外面的夜景出神。
　　蓦地，门锁响起，接着是放下行李箱的声音。
　　“你在啊，怎么不开灯？”
　　“忘了。”
　　“这种事也能忘？”
　　啪，客厅的灯打开了，光线穿过谭盈的脊背照射过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声音靠近，范尧来到谭盈身边伸手要触碰她的额头，被谭盈拂开。
　　“没有。你累了吧。”她说。
　　“确实累了。”范尧俯身抱住谭盈，将脸靠在她的秀发上。
　　“我也，累了呢。”谭盈喃喃。
　　范尧轻轻蹭着谭盈的侧发，嘴唇擦过她的耳廓，声音喑哑。
　　“那今天就早点休息。”
　　谭盈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开。
　　“我有话有对你说。”
　　“嗯？”
　　谭盈没有一丝犹豫，直视范尧的眼睛。
　　“我们分手吧。”
　　范尧像是听到了一种陌生的语言。
　　“怎么突然……”他不解地握住谭盈的手，“你在开玩笑吧，这是什么测试？”
　　“就是我说的那样，我想分手。”谭盈的声音无比平静，“我已经知道了。”
　　范尧脸上并未出现过于震惊的表情，只是苦恼地蹙眉，垂下眼睑。
　　“我想过你会知道，但没预料到这么快。”他松开谭盈的手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我很喜欢你。”他说：“我从来没这么想要把一个人据为己有。”
　　“可你还是利用了我，你们。”
　　范尧叹息，看向漆黑的夜空。
　　“不能接受的是这个么？我以为，一个成熟的人可以用理性眼光地看待这些事情。即使你知道一切，总会想清楚再和我说，起码在我的预料中你不会这么冲动。”
　　谭盈也抬头看向没有星光的天空。
　　“我是一只坏掉的表，有时走得快有时走得慢，总是和正确的时间错开，停在任意的时间点上，这是坏表的自由。”她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不需要有人对照的正确的时间把我拨到正确的刻度上。”
　　范尧低声一笑，“奇妙的比喻，没想到你这么浪漫主义。麦烨偲对你说了多余的话吧？”
　　谭盈缄默。
　　“我很羡慕送你戒指的那个人，一个物件都让你这么珍惜。”范尧恢复了平时的语气，“我很好奇这个难以战胜的对手是谁？”
　　谭盈暗忖，范尧大概率不知道那个人是成莲叙，但最好还是防止他探底。
　　“一个普通人，已经无法再见了。”
　　“既然已经无法再见，还要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我知道你在生气，说到底是因为我才弄丢那个戒指。”
　　谭盈确实在生气，但她不知道这怒气究竟应该对谁发才好，对范尧？成尚博？还是自己？
　　“分手的事我知道了。”范尧站起来说：“你需要冷静下来想想，我给你时间，今天你先休息吧。”
　　谭盈明白，他不答应现在拦住他也没用。她坐在原地，听到门开了又关。
　　第二天，收到谭盈辞职请求邮件的艾玛吓了一跳。
　　艾玛把谭盈约到接待室单独谈了半个小时，一脸无奈地出来再请经理进去，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她。
　　午休时间，谭盈接到了成尚博的电话。
　　谭盈已经做好准备面对接踵而来的质问。
　　“……你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成尚博在电话那头长叹，“你准备怎么和你妈妈解释。”
　　“我会解释。”谭盈说：“叔叔那边的话，就算没有我合作的问题也不大吧，毕竟我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签好的合同可不会因为谭盈这边情况的变动而作废，谭盈这个“条款”根本不会出现在合同里。
　　电话中一阵沉默。
　　“我答应的事情不变，我不会去找小莲，也不会和他见面。”谭盈顿了顿，继续道：“我妈妈，拜托你好好照顾她，叔叔，尽量多回去陪陪她吧。”
　　挂掉电话，谭盈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舒晗把臂弯里的零食放到桌面上，嘴里还叼着一个饼干棒。
　　“你还能吃得下？”谭盈感慨。
　　“今天手气不好，点的外卖难吃死了。”她一口咬断饼干棒，“你想吃什么随便挑。”
　　“我不用。”
　　舒晗撕开柠檬味威化饼的包装凑过来，“刚才在楼下便利店，听说研发部跳槽走了两个厉害的老员工，啧，公司咋回事啊，留不住人。”
　　“嗯。”
　　谭盈不意外，麦烨偲估计很快也要走。
　　“像他们那种吃经验吃技术的，再招人可不容易啊。”舒晗嚼着饼干说：“我觉得公司给的待遇一直都不错啊，特别是研发那边，福利什么的只会更好。”
　　“有想法的人是套不住的。”
　　“嗯……”舒晗似懂非懂。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呢。”舒晗故作忸怩，“就是哈，我有几次看到你……和小范总走得很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她的眼睛闪着期待兴奋的光芒。
　　“情况已经结束了。”
　　“嗯？诶！”舒晗睁大眼睛，“怎么回事？！我落后几个版本了？”接着她丢下零食抓住谭盈的胳膊，“哇，不是吧，你的嘴是什么做的，这么严，小范总诶，好歹炫耀一下吧，只对我炫耀也行啊。”
　　“我们今天下班要见面，你想的话也可以跟过来，我不介意。”谭盈平淡地说。
　　“啊这就不必了。”舒晗连忙松手，“但是你究竟是什么女忍者啊，我要是追到他，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现在你可以追他，时间刚好。”
　　“说什么呢，我可不是那种人，抢朋友男人什么的。”舒晗鼓鼓嘴。
　　“跟我说说你俩怎么发展的呗？”
　　“我困了，要眯一会，你赶紧吃吧。”谭盈不打算在继续对话。
　　“哼嗯……”
　　下班时间，谭盈和舒晗一起下楼，不明情况的舒晗对着谭盈打气，目送她走上路边的高级轿车。
　　“要见你的家人么？”谭盈问。
　　“不用，就我们聊。”
　　一路无言，两人很快到达目的地，是范尧经常带谭盈来的意大利餐厅。
　　“你提了离职？”
　　“是。”
　　“决心很足，一点都没考虑留下。”范尧说：“挽留的话我都不好开口了，你之前答应……”
　　“抱歉，我不想找借口，之前答应留下，现在我反悔了。”至于反悔的诱因，大家心知肚明。
　　“我在想，是我不够好，不足以覆盖所做的这些，还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打败过那个人。”范尧看向谭盈，“现在看来，是后者。”
　　“我的直觉也很准。”范尧啜了口红酒，“你决定要走，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他放下杯子。
　　“先吃饭吧。”
　　低头吃饭的谭盈能感觉到范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她不再顾虑，也无需去揣测，话说开之后谭盈感觉心中爽很多。
　　“离职之后要去哪里？”范尧问。
　　“没想好。”
　　范尧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很喜欢这里的菜吧，离开之后会考虑回来吃吗？”
　　“可能。”谭盈含糊回答。
　　范尧没再说话，小口喝着红酒。
　　停了一会，他将一个小盒子推了过来。
　　谭盈猜到里面可能是什么，没有伸手去拿，只是看着那个黑色的小方盒。
　　“你的东西，物归原主。”他说。
　　谭盈拿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她的戒指，银白的圆环躺在白色的衬垫上，光滑弧形的边缘反射着吊灯的暖光。
　　“是麦烨偲在浅水区找到的，她不想处理，于是扔给了我。”范尧道：“我本来想让它消失，但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若我做了，你会真的讨厌我。”
　　谭盈抓着盒子不语。
　　范尧的眼神有些哀伤，“这顿饭吃完，我们的关系也结束了。”
　　“范总比我清醒。”谭盈抬起脸。
　　范尧确实清醒，考虑清楚利害之后不拖泥带水，当断则断。他喜欢谭盈，也聪明的意识到她性格中那些难以把握的地方，最后的举措让大家好聚好散。
　　“不匹配的人不用留恋，即使现在有些难受，也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更多时间。”
　　谭盈清楚，他和麦烨偲一样，不需要刻意的道歉和安慰。
　　范尧无奈一笑，眉眼间落寞神色尚存。
　　两人就这样分别。
　　谭盈走出餐厅，沿着街道走去地铁站，商店橱窗的玻璃映照出她的影子，谭盈蓦地停下脚步。
　　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谭盈从口袋中拿出戒指，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银色的圆环恰如其分地待在了原本属于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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