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逃犯[赛博朋克]

　　飞艇缓缓减速。

　　空间站的重力对接区，飞艇安全落地。

　　舱内回响着机械的广播声：“空间站呼叫麦尔肯飞艇。所有证人需要在独立区域接受身份审查，请勿离开指定区域。”

　　安曼达活动了一下手脚，看也不看从驾驶舱涌出的几名麦尔肯专员，自己站在准备开启的舱门边。

　　她吸了口气，对身旁的余明朗轻声说：“终于到了。”

　　余明朗听着飞艇舱门缓缓向外开启的声响，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身前女孩的外套领口，低声道：“走吧。”

　　这里人多眼杂，就算有什么想说的话，也不是时候。

　　他们一前一后走下舷梯，安曼达抬起视线，打量着眼前的空间站。

　　这里的空气不像努比斯或麦尔肯那样是流通的新鲜空气，而是像某种人工打入的循环气体，带着微微的臭氧气息。

　　舱门在身后，离她越来越远。

　　几名身穿外交制服的官员，立在舷梯底下，率先向安曼达敬了个军礼。

　　安曼达看着他们胸口带有麦尔肯星外交局字样的工作证，微微皱起眉。

　　领头的中年人，向她露出亲切的笑容：“欢迎两位证人抵达星际法庭中转基地，为了安全审查和证人保护程序，请跟随我们前往隔离区进行身份确认。”

　　他摊起手，作出“请”的姿势。

　　安曼达没有挪动，冷冷地看着他：“你们是麦尔肯的人吧？星际法庭的人呢？”

　　外中年人迎着她的视线，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们是麦尔肯外交局的官员，常驻在这个空间站。星际法庭负责这件事的专员，将于明日抵达。这是一件程序繁复的案件，确认您的证人身份，可以先行独立进行。”

　　他顿了顿，再次作出请的手势：“星际法庭对星球政府诉讼的案件，需要协调的时间，请您理解。”

　　安曼达皱着眉，却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身后的男人，沉默着牵了起来。

　　余明朗越过她，向外交官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当然理解。还站在这干什么，快点出发吧！”

　　安曼达抿了抿唇，但她知道余明朗在这种陌生的场合不会乱来，于是咬咬牙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他们跟随着外交官，穿过空间站幽深的长长廊道。

　　一路上可以见到，廊道两侧设立的数间办公室，里面的人大都皱眉对着电脑，制服上的确别着星际法庭的胸章。

　　安曼达也就微微松了口气，侧过视线却看见余明朗拧起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隔离区像麦尔肯情报部旁的公寓那样，是空间站内一块单独的区域。堆叠成一层层的单独的防护舱，贴着空间站的弧形内壁，螺旋状向天花板盘绕而去。

　　金属的回声在舷梯下回荡，外交官停下脚步，向他们递来一块芯片。

　　“请两位在芯片对应的防护舱稍事休息，明天上午，法庭的专员会与您会面。”外交官笑眯眯地说，“根据证人保护的法规，在两位的身份核查完毕前，与外界的终端通讯信号会暂时冻结，两位不必担心。”

　　安曼达再次蹙起眉：“这么说，你们的身份核查，并不需要我们配合？”

　　外交官向她微微鞠躬，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意：“您乘坐的飞艇上有关于您的信息，如无意外，我们不会打扰您休息。”他眨了眨眼，加重了语气，“毕竟星际法庭对您的后续调查，程序是非常繁复的。”

　　安曼达无话可说。

　　余明朗漫不经心地哼着小调，接过外交官手中的芯片，将安曼达推进他们的防护舱。

　　他拉着门把手回过身，向门外的专员挥了挥手，露出大大的笑容：“谢啦！那我们就等着，稍后出来用晚餐了。”

　　门关上的瞬间，他眼底的神色悄然深了。

　　防护舱内的空气循环系统被自动激活，头顶灯光亮起，发出轻轻的嗡鸣声。

　　两张柔软的床铺，看起来像是旅店套间。

　　安曼达看向余明朗，正要开口，却看见他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她看着余明朗从背包里摸出又一个小装置，从中投出一束细小的激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并无异样。

　　然后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一下子坐在床沿，大手将她揽到自己身边。

　　“喂……”安曼达有些不适应他突如其来的亲密。

　　她刚开了个头，就感到揽住自己肩膀的手更用力了。

　　男人低下头，温热的低哑气息，扑簌着落在她耳畔：“留意。虽然我没发现房间里有监听或者监视系统，但是我们在陌生的地方……说话什么的，都要小心点。”

　　安曼达眼神一凛，同样压低了声音：“你也觉得不对劲？”

　　“你可能没看出来，”他顿了顿，声音几乎被空气吞没，“那不是法庭的人，但也不是麦尔肯外交局的人。”

　　安曼达被他搂着肩头，听他迅速解释道：“刚下飞艇的时候，我站在你后面。我看见了他们的配枪，是麦尔肯安全局的制式……安全局是情报部的分支机构，也就是说，他们是情报部的人。”

　　“你是说情报部不仅亲自把我们带了过来，连提前接应我们的外交人员，也换成了特工专员？”安曼达眯起眼。

　　她确实感受到，除了那个负责和他们交流的中年人，其他自称外交员的专员身上，都有着一种冰冷的气息。

　　不像是经常和人打交道的气息，更像是长时间负责监视，或者和枪械打交道，被沾染了的气息。

　　余明朗抬起头，目光没入头顶的天花板。

　　现在他们被困在空间站里，真正的和各自的母星隔离开来。

　　“情报部有什么事要做，”他咬了咬牙，很不情愿地承认自己被整个情报部暗算了，“所以想把前往空间站这段时间的我们，从头到尾牢牢掌控在他们手里。”

　　严重的指控。

　　……但是就现状来看，和他说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

　　安曼达咬了咬牙，却感到揽在自己肩头的大手一松。

　　余明朗轻轻放开她，站到防护舱壁上的终端接口前。

　　安曼达看着他摸出数据线，将自己的脑机与舱内终端接口连接，不禁站到他身旁问：“你想干什么？”

　　舱壁终端的光幕一闪，成功接入了余明朗的脑机。

　　余明朗回过视线，眼底带着某种决绝的神色：“备份保治茜的遗言。”

　　出生入死换取的三份残码，除了储存在情报部的加密数据库，当然还有他们自己脑机中的备份！

　　他要将这份备份，传输到麦尔肯情报部以外的空间么？

　　“你疯了！”安曼达的脸色唰地变了，“这种东西一旦泄露出去……后果就不是我们，或者你们的情报部能够控制的了！”

　　未经编辑和审查的原始证据，一旦全部公布到整个星际联盟的公开网络空间上，一定会引发爆炸性的社会影响，事态发展将会是无法预料的！

　　“这样不好么？”余明朗扫了一眼迅速变化的终端屏幕，侧过脸向她笑得露出了皓白的牙齿，“比起我们被控制、真相被湮没，我以为你会更希望将遗言公诸于世。”

　　“这……这是不一样的！”安曼达怔了怔，简直不知道余明朗在想什么，“你也算是体系职员，怎么会不清楚程序的重要性？！这种事情需要星际法庭的主导，泰坦必须受到专业的惩罚……我要让保治茜用死亡换出的真相得到公平的对待，而不是成为网络空间疯传的流言蜚语！”

　　“所以，”余明朗看着终端上忽然陷入黑暗的光屏，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他们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

　　安曼达扭头盯着光屏，上涌的血液一下子冷了。

　　陷入黑暗的屏幕，忽然闪烁出一行刺眼的白色字样，像是冷冰冰的警告：

　　【当前区域处于特级加密状态，数据传输已拦截。】

　　余明朗眯起眼，指尖在终端的外接键盘上飞速跃动。

　　他在进行第二次尝试。

　　一声短促的“叮”，瞬间将两个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屏幕的灯光，蓦地再度熄灭。

　　整个系统在一秒内，彻底拒绝了余明朗的访问。

　　“我们被屏蔽了？”安曼达看着熄灭的屏幕，低声向余明朗确认。

　　“不仅如此，”他摇了摇头，“他们物理上隔离了我们，又禁止我们访问网络空间，彻底把我们和‘外面’隔绝了。”

　　“我们发出的信号，全部被拦截了。”余明朗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脱力后仰倒在床上，“保治茜的遗言备份，当然也传不上去。”

　　安曼达知道了遗言无法备份，也无法从他们这里公开，心中却并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

　　因为……

　　“他们在监视我们，对么？”她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淡淡地垂下视线。

　　余明朗沉默着。

　　他别过目光，低低的笑声中带着近乎绝望的轻颤：“我们拼死逃出了努比斯星，现在却被我最信任的麦尔肯同族送回了牢笼。”

　　他咬了咬牙，看着身前的女孩隐入阴影中的表情，感到自己的内心被强烈撕扯着，连勉强的笑意都挤不出来了：“或许你父亲一直是对的……这其中的弯绕太多了，我不该把你带到这里。”

　　出乎他所料，安曼达侧过脸望着他，眉眼里是难得的平和。

　　“你也没有逼我作出过什么选择，不是么？现在的境况，都是我们自己决定的。”她轻声说着耸了耸肩，目光投向防护舱没有窗的墙壁，“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太……自负，什么责任都想揽到自己身上。”

　　余明朗愣了一下，伸手将她温热的身躯搂入自己怀中。

　　他轻轻抚摸着她乌黑的发梢，柔软的触感像水一样顺滑地从他掌心流过，她安静得像一只平和的小鹿。

　　她倚在他臂间，忽然抬起头，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没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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