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木

　　“哥！”陈清楠收拾着行李，跟电话里的陈乐说，“我明天的飞机，记得过来接我。”
　　陈乐看了眼时间，刚被吵醒嗓子有点哑：“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陈清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太激动了嘛，我知道这边跟国内有时差，对不起啦。”
　　陈乐翻身又说：“记得把行程发给我，注意安全。”
　　陈清楠挂掉电话，她大学开始尝试做自媒体，短短几年收获不少粉丝以及众多品牌方的邀请。前不久她才应邀去到美国，年底这个时候才回国。
　　她选择尝试这一方向发展也有一定私心，她想着如果自己的视频能在某一天被唐喻看到，那自己的哥哥是不是就不用找那么久。
　　但事实上，唐喻没有看到过陈清楠的视频，即便身边有人刷到，他也不太在意作者是谁。
　　唐喻拖着行李箱在一旁等上洗手间的林佑，周围的行人讲的是熟悉的语言。机场的广播声也在提醒他已经回国了，但一切又不那么真实。
　　“喻哥？”唐喻寻声望过去，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女生长着一张清冷透彻的容貌，细看又觉得有几分熟悉。
　　唐喻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来回描绘，才知道这熟悉感在哪来。
　　和梦里那个人有那么点相似。
　　“…小楠？”唐喻怀揣着不确定开口问。
　　对方闻言走上前几步，笑着再次确认：“真的是你！喻哥，真的是你。”
　　唐喻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好、好久不见。”
　　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没想到会在这相见。
　　陈清楠忍着想哭出来的冲动，拼命眨眼，眼睛通红，缓了口气故作轻松才说：“你怎么来这了？”
　　唐喻望见陈清楠眼尾通红，在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工作原因。”
　　陈清楠看到唐喻递过来的纸巾再也忍不住，垂下头眼泪直流，任凭她用纸巾，泪水怎么都擦不掉。
　　经过的行人看到这画面不经放慢脚步看多几眼。
　　唐喻见状又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陈清楠很想问唐喻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视频，如果看到过那为什么没有联系过自己。
　　她还想问唐喻当初走得那样匆忙，后来有没有一瞬间想过哥哥。
　　但在眼泪之中，这些问题都无法问出口。
　　她不知道陈乐当初是怎么熬过那舆论纷飞的两个星期，也不知道唐喻走后陈乐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高二高三那段时间，数不清几个夜晚，半掩的房门后面，她看到陈乐还在做卷子，但当她想走进去调侃陈乐每天都这么拼命的时候，书桌前的男生忽而抬起头看向窗外。
　　月光下的眼泪格外耀眼。
　　平日里陈乐一如既往与身边的朋友有说有笑，似乎那些事情都没有影响到他，但陈清楠知道，
　　在夜深人静的房间里，他也会回忆某段过去，沉浸在恍惚中，然后无声落泪。
　　陈清楠知道——陈乐很想唐喻。
　　很想很想。
　　唐喻耐心等着陈清楠缓过来，连林佑打过来找自己的电话都给挂了。
　　陈清楠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看着唐喻，后者被盯着目光不知所措。
　　“缓过来了？”唐喻微微俯身柔声问道。
　　陈清楠点点头，迟疑片刻支支吾吾问：“喻哥，你有找……”
　　她本想问唐喻回来之后有没有找过陈乐，但又考虑到如果陈乐知道她见过唐喻，一定不希望她给对方带来压力，关于过去那些事情的压力。
　　所以她悻悻住嘴。
　　好巧不巧，林佑又打电话。
　　估计他有什么急事，唐喻不得不接下。
　　“我说你不会迷路了吧？”林佑在电话那边好奇问。
　　唐喻：“什么事？”
　　“我找你半天，在哪呢？来接我们的李哥到了。”林佑又说。
　　唐喻看了眼还在擦眼泪的陈清楠，才说：“我现在过去。”
　　挂掉电话后唐喻略带歉意地跟陈清楠说：“小楠，我这边有点急事……”
　　陈清楠攥紧手里的纸巾，连说：“我没关系的，喻哥你还有事你先忙。”
　　匆忙相遇又草草分开，唐喻离开机场时还是觉得刚才的事十分不真实。
　　如果说陈清楠在，那陈乐是否也在？
　　仅仅一闪而过的念头，唐喻都不禁嘲笑自己。
　　他认出陈清楠的那一瞬便在寻找那更应该熟悉的身影，以便确认自己在这些年里的回忆没有出错。
　　他不清楚陈清楠还没说出口的话到底是什么，但他想问对方关于陈乐的事。
　　想问他后来怎么样。
　　想问他有没有责怪自己选择离开且从未找过他。
　　可话涌到嘴边又堪堪吞回。
　　唐喻这才意识到，那些记忆并没有随着岁月而变得模糊，反而成为自己刻在心底的印记，挥之不去。
　　陈乐下车帮陈清楠提行李，看到妹妹眼眶泛红，开玩笑道：“怎么？才一个月没回来，怎么还哭起来了？”
　　陈清楠还想告诉陈乐刚刚遇到唐喻的事，眼见陈乐还在调侃自己，嘟起嘴就说：“你懂什么？你要是也看到他，你会冷静下来？”
　　陈乐不解，坐回车上准备系安全带却听到陈清楠说：“我看到喻哥了。”
　　陈乐像是被人击中了一记重锤，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来，眼睫轻微颤抖。
　　他清楚陈清楠不会拿这个跟自己开玩笑。
　　陈清楠猛地抓住陈乐的手，问他：“哥，你不会是想去机场找人家吧？”陈清楠又松开手，小声说，“喻哥他早就离开机场了，我也没找他要联系方式。”
　　陈乐回神笑出声：“想什么呢，回家。”
　　陈清楠狐疑地看了眼陈乐，陈乐有没有这个想法她不确定，可是一路上他也没再说过什么。
　　——“你跟我说说，你去遛二猫的时候是不是看到小喻了？”方捷玉在唐喻离开后等陈乐醒来便问。
　　陈乐抛去一个听不懂的眼神。
　　方捷玉想到唐喻拜托过自己不要跟陈乐提起他来过的事，撒了个谎：“你看看这几天你都变成什么样了？还要瞒着我吗？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只是让他别和我走那么近，不然不知道别人又得怎么说他。”陈乐扬眉一脸云淡风轻，但方捷玉看出来，这不过是儿子的强撑。
　　“可是错的不是你，也不是小喻啊。”
　　陈乐淡笑。
　　“你该不会是跟人家玩玩，现在要打退堂鼓了吧？”方捷玉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陈乐无言以对：“妈，我一开始就没想过玩玩就算，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高一那会，陈乐虽然知道之前马路上拉住的人是唐喻，可他一点都不知道对方。第一次见到唐喻，陈乐觉得唐喻这个人还挺有勇无谋，敢走到马路中央救一只猫却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危。
　　第二次在学校遇到唐喻，只能知道对方应该是喜欢猫，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站得远远的去看。
　　第三次从排行榜上看到年级倒数第一的那个名字，陈乐略略惊讶，却还是对着排行榜笑出声。
　　再次知道唐喻，是从徐澈和展明昭他们口里知道，那个会打架会抽烟，跟社会混混有交往的唐喻。
　　当时陈乐听到眉头一皱，莫名感觉徐澈他们从别处地方听回来的这些事不是真的。
　　居然有混混会为一只猫不顾自己安全？
　　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成绩出来的时候，徐澈还没在群里说唐喻考到年级第一的时候陈乐就留意到那个名字。
　　倒数第一直接变成年级第一。
　　开学那会陈乐看到唐喻只扫了一眼教室就近找个空位坐下，当时班里安静极了，陈乐喊展明昭过来才把这无端的沉默打破。
　　唐喻一开始的确很冷漠，陈乐厚着脸皮也才勉强让唐喻别拒自己之外。
　　不得不说，陈乐觉得唐喻这个人有趣极了，一会冷着脸一会又缓和不少。
　　而且……
　　“我更早认识他。”陈乐对方捷玉说。
　　后来，陈乐认为唐喻不像是别人嘴里的那样，甚至是大相径庭。
　　竞赛那天其他学校的人过来找茬，陈乐记住那个张再思，等唐喻从考场出来的时间里就找偶尔联络现在跟张再思一个学校的初中同学问了问。
　　也不知道为什么，陈乐就这么鬼使神差打听这件事。
　　最后把事情的真相拼凑出来。
　　还有唐喻跟自己解释的那个表情，第一次看到他脸上能有忐忑这个形容的表情。
　　当时陈乐心里兀地跳了一下。
　　虽然说一开始陈乐就不相信徐澈他们听回来的关于唐喻的小道消息，但仔细理清张再思的事还有知道初中那会的唐喻原本是那么爽朗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很奇怪，陈乐想知道，他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感到奇怪。
　　陈清楠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对方时，他还不敢妄下断言。但竞赛那天晚上，他无暇欣赏远处的烟花，满眼都是面前那个人，心跳为那个人加速，想加入对方的未来。
　　而运动会那段时间又是多么煎熬，他小心翼翼重新靠近对方，把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当他撞到对方眼底那一片与自己相同的情感时又是多欣喜。
　　答应对方不走，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可最后还是事与愿违。
　　“妈，除了让他远离我，我还能做什么？”陈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望向方捷玉时眸底都是难受。

　　陈乐停好车握着方向盘，思绪回潮。
　　相比起整个世界，机场只是方寸之地。
　　可两个人仍然没碰上。

　　唐喻和林佑刚来到广州就马不停蹄和李哥跟进项目，林佑每每跟唐喻抱怨都只能得到唐喻一个敷衍的回答。
　　李哥原本对教授新派来的两个小年轻不抱什么期待，但这两个人的效率能顶的上一个团队，林佑不必说，应酬交谈他十分拿手。
　　而唐喻更是让他意外，李哥本来还以为这位不爱讲话的同事不会对付那些难搞的客户，谁知唐喻那副轻轻松松的表情和话语，加上林佑在旁，年底耗了许久的两个项目瞬间拿下。
　　难得能在元旦之前完成，林佑早早地跟李哥商量跨年的安排，团队里自然没有人拒绝这来之不易的放松。
　　唐喻忙得看到床就想躺下，在工作室听到林佑的提议也只是摆摆手说：“你让我休息一下吧。”
　　林佑当然不错过把唐喻也捎上的机会，拉着椅子凑到唐喻旁边，看到对方还在处理剩下的琐事，不由得调侃他几句，又说：“你真不去？我们去凑个热闹，或许有意外的邂逅呢。”
　　唐喻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林佑现在的表情有多欠，拒绝道：“谢了，我不需要。”
　　林佑在旁边想方设法让唐喻答应：“或者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在这边？”闻言，唐喻手上的动作一顿，林佑当然没放过这个小动作，立马说，“有就行，叫上一起，新年多人多热闹。”
　　脑海里那个人的模样和声音都呼之欲出，唐喻咽了咽口水：“我都出国多久了，没人家联系方式。”
　　林佑点点头回答：“也对，那你就跟我们一起吧，算我求求你，你也知道李哥那边的女生多喜欢你。”林佑说完又十分不甘心回想起他们两个刚来，唐喻就被部里其他女生嘘寒问暖。
　　唐喻叹了口气点头表示答应。
　　唐喻本来就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教授以前也说过他要放松点。但唐喻又没想着和谁深交，也不必时时刻刻都笑着面对他人。但林佑这个人又不在意这个点，权当多了个不喜欢说话的同门。
　　唐喻酒量并不好，出来工作之后有次应酬，赶巧客户喜欢喝酒，唐喻喝不过，后来都是林佑帮忙挡的酒。
　　这一来二去，唐喻也挺感谢林佑的。
　　前不久的酒局上都是林佑和李哥揽下，唐喻这会也不好再拒绝林佑的提议。
　　他只是不喜欢多人的地方，但即便他拒绝林佑的提议，他自己也会去一趟。
　　去那个地方看看。
　　跨年夜那晚，唐喻被人群挤得跟林佑他们分开，他拧着眉发了个消息给林佑。没想到这么晚这边还是人声鼎沸，建筑闪烁霓虹灯光。
　　唐喻四处张望，仍然找不到林佑他们一行人的身影。随后鬼使神差地穿过人群，逐渐靠近广场那个偏僻位置。
　　他只是在很久以前的视频里看到这个位置，且先不说记忆会不会模糊，广场上的角落大都一个样，找错也无可厚非。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到这么偏的位置。
　　他会在吗？
　　唐喻莫名觉得紧张，指尖传来微微麻意。
　　他的目光只容下那一寸位置，每走近一步，心跳便加重一分。
　　唐喻甚至没注意旁边的人，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却只能匆忙道歉：“不好意思。”
　　“没关...小糖...唐喻？”对方语气可听得出的意外。
　　唐喻脚步稍顿，对方声音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其中的成熟稳重，熟悉是如当年少年意气。
　　人群开始涌动，倒数声响起。
　　“十、九......”
　　他侧身看向那人，煞白的灯光打在对方脸上也丝毫不影响犹如记忆里那般清俊，岁月在他脸上雕刻出更立体的五官。
　　唐喻的语言瞬间变得匮乏，仿佛之前跟客户来回拉扯的不是他，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是寥寥两字：“陈乐...”
　　“八、七、六...”
　　他果然在，他果然在。
　　“五、四、三...”
　　人群越来越挤，唐喻转过身面向对方，陈乐伸手虚扶着他。
　　“...二、一！”
　　“新年快乐！”广场上的人瞬间沸腾。
　　人们欢呼，为新的一年到来欢呼。
　　而角落的两人，旁若无人般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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