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千百年来，对与周翊来说，这是最令他难忘，也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春节了。

　　从初一到初四，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闲，周翊喜欢这种生活，躺在家里窝了三天，终于在年初四的晚上十一点多被杭谨庭拉到了偏远的郊区。

　　一路上没什么车，开到郊区只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杭谨庭最终把车停在了一块几乎无人踏足的偏僻平地处。这块地方几乎没什么路灯，甫一下车，就能看见漫天的繁星遍布在眼前，偶尔远处传来两声轰隆，那是人们在为即将到来的初五庆祝。

　　“以前跟人学的。”一边说着，杭谨庭下车打开后备箱，“成都全域不给放烟火，但是郊区还有几处在禁燃区域外。辞旧迎新不放烟火也就算了，年初五，迎财神，这个不得不迷信一下。”

　　后备箱里被人放置了好几箱烟花，大多数品种周翊都没见过，帮着杭谨庭将它们搬下车，周翊驻足在烟花前，拿着手机手电筒仔细察看了一番。

　　“孔雀开屏。”周翊不解，“真的像孔雀开屏一样吗？”

　　“差不多。”杭谨庭回答，“我去指定地方买了几个常规款，网红加特林太危险了，就没买。”

　　“放给我看看吧。”周翊说，“我都没见过。”

　　杭谨庭笑了笑，当着周翊的面将烟火一一点燃。这些烟火成了这方圆几百米内唯一的光源，周翊的眼前被它们瞬间点亮，与头顶的星幕似乎在遥相呼应。

　　忽然，一颗火星窜上星空，在两人的头顶上方形成了巨大的火花，烟花之大，几乎撑满了两人头顶的视野。周翊仰头看着上方，一时之间没了动作。

　　“真好看。”周翊说。

　　“这个叫满天星。”杭谨庭侧目，看了眼周翊，又扭头与对方一起并肩抬头，他看着满天的烟花，感叹道，“你要是觉得好看，明年过年我再带你过来。”

　　周翊愣了愣，还是说道：“好。”

　　烟花是刹那且转瞬即逝的一种美丽，当黑夜再次归于平静，有人的心却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回去的路变得更加漫长，周翊看着有些起雾的车窗，伸手将它擦抹干净。

　　“以前过年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么热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周翊说。

　　周翊很少说起自己从前的经历，杭谨庭觉得心里一阵暖意，侧耳倾听。

　　“其实以前更热闹，那时候城里还能放烟花，一到十二点，家家户户都跑出来了。”杭谨庭回忆道，“我师父觉得我长得像小姑娘，年年给我买上一堆仙女棒，坐在道观门口陪我一根根放完。”

　　“和我们当时在护城河里放河灯很像。”周翊说，“我师父……他也陪着我去过一次。”

　　一提及周翊的师父，杭谨庭立马想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在他身处大周的那些日子，他并不总是能见到姜隽青，但每每见到，对方总是能带给自己不小的震撼。

　　他侧目撇了一眼周翊，对方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怀念，杭谨庭不知道这位津门祖师和他的四位弟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敢多问。

　　似乎有些疲倦了，只闲聊了两句，杭谨庭便发现身边人没了回应。快速瞥了一眼，他看见了周翊浅睡的侧颜，想再看两眼，又不敢分心太久，只好作罢安心开车。

　　只是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只维持了短短几日，变故发生在年初八的清晨，在杭谨庭还睡眼朦胧之时，忽然接到了一个来自海外的电话。

　　电话的IP显示在海地，接通时的声音来自一个男人，杭谨庭愣了片刻，在逐渐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有些熟悉。

　　“请问是杭老师吗？”电话里的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杭谨庭回答，“请问你是……？”

　　“我是彭昊爸爸。”

　　杭谨庭一愣，问：“你好彭昊爸爸，请问……”

　　还在思忖怎么开口，男人便开门见山道：“杭老师，是这样的，我就不绕圈子了，我想问一下彭昊前段时间在学校里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不正常的地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杭谨庭回忆道，“他这次考试发挥还算正常，就是……”

　　“不是。”男人打断说，“我是说心理方面。”

　　杭谨庭忽然想起了期末考之前，和彭昊一起吃的那顿饭，谈论到他的父母，男孩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彭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们是不是很少回家？”顿了顿，杭谨庭又问，“我之前找彭昊聊过，他好像……有些抵触我谈论到家长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半晌，男人才叹了一口气：“是我们平时疏忽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彭昊小时候还有他爷爷奶奶带着，后来老人家去世了，平日生活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事情的真相和杭谨庭猜测的所差无几，杭谨庭起身，将声音外放，摸索着起床的同时，披上了外套。彭昊的父亲有些沉默，在杭谨庭听来却觉得可笑。

　　表达关心的方式有很多种，他却选择了不闻不问后借他人之口知晓。

　　“彭昊爸爸。”杭谨庭唤了一声，“彭昊这两天是有什么问题吗？”

　　“从年初一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理过我们。”男人叹了一口气，“就年初五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也没说什么，‘嗯’了几声后直接把电话挂断了，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杭谨庭反问。

　　“一直无人接听。”男人说，“我不知道他是故意不接还是怎么样，今天第三天了，也没敢报警。我们夫妻在国内也没有业务，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没办法才给老师你打电话。”

　　杭谨庭严肃了语气：“这样吧，你先别急，我先去你们家看看。如果他不在家，你们再报警。”

　　男人连忙感谢，将住址通过短信的方式发到了杭谨庭的手机上。杭谨庭匆匆忙忙地洗漱出来，碰到周翊时也只解释了个大概。

　　周翊对彭昊关心，杭谨庭也能看出，虽然不知道缘由，他也没有过多地去探求真相。两人出门的火急火燎，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寻到彭昊的中，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杭谨庭。”驻足在对方的楼道门口，周翊忽然问道，“你觉得彭昊是那种会想不开的人吗？”

　　“他不像。”杭谨庭摇头，“虽然胆子小了点，但是能看出一股劲。你还记得狴犴那一次吗？他第一次开枪，能沉静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八十多年前遇到一个小孩，十六七岁，那时候国难，人人都自身难保，他却牺牲了自己保全了很多人。身上几乎都被子弹打穿了，还被人用雷咒劈，他到死也没喊过一声痛。”周翊缓缓道，“我算过彭昊的生辰八字，和那个男孩的一模一样。”

　　“彭昊是他的转世？”

　　周翊点头：“应该是他。”

　　敲门许久，屋内却没有动静，两人在门口驻足了片刻，趁着私下无人，周翊忽然俯下了身子，用口袋中掏出一枚回形针在钥匙孔里捣鼓起来。杭谨庭见识过对方的开锁本领，在楼道里帮忙看着过路的邻居。

　　直到门锁转动，屋门被周翊轻易打开，两人迅速闪入房间，瞬间涌入鼻腔的是一股刺鼻的香味。

　　“魇香。”周翊瞬间反应过来，“有魇鬼来过这里。”

　　“离开了不久。”杭谨庭看着客厅大开的窗门，“大概是在你开锁的时候溜的。”

　　“先去看看彭昊。”

　　彭昊的家里不大，两室一厅，只有一间房门紧闭。推开门，一阵浓郁的魇香从彭昊的房间里涌出，这是一股类似蕨类植物的味道，微苦偏涩，有参杂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周翊闻不惯这种味道，第一时间反射性地打了两个喷嚏。

　　向屋内看去，彭昊倒在了地面，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一月的寒冬，屋内没有暖气，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一张脸被冻得通红。

　　杭谨庭将彭昊扶起，周翊顺势将手指搭在他的人脉搏上，男孩的脉象十分平稳，但却有些过于平稳。

　　“不行。”周翊说，“灵力传送不进去，这个魇鬼道行不浅，彭昊应该陷入梦魇有一段时间了。”

　　杭谨庭同样尝试，结果同样一无所获。

　　“你有办法吗？”

　　沉思了片刻，杭谨庭说：“入梦。高阶魇鬼一般会将人拉到他编写的梦境之中，一般只能从内部击破。困难就困难在我们对他的梦境一无所知，甚至会不同于我们的现实世界，全凭魇鬼自己创造。”

　　“怎么击破？”周翊追问。

　　杭谨庭摇了摇头：“不知道。高阶魇鬼很少出现，记载的也比较少。”顿了顿，他又说：“我进去吧。”

　　没有理会杭谨庭说话的内容，周翊在对方的注视下着手画起符纸。道符在周翊的控制下在四面墙上各落下了一道，应该是类似结界一样的东西，布置完，男人又掏出手机，给策宇寰发了一条短信。

　　周翊看着彭昊昏迷不醒的侧脸，严肃道：“不行，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一个人进去太危险。八十多年前他对我和宇寰来说算是有恩，这件事情就让我们一起趟一趟浑水吧。”

　　杭谨庭没说话，一把被周翊抓住手腕：“我布了一个简单的结界，撑到宇寰过来没有问题，外面魇鬼的事情就交给他。”

　　“到了里面之后，我们的身份、样貌都有可能改变。”杭谨庭说，“你有可能会找不到我，也有可能我就在你的身边，你却认不出来。”

　　周翊：“不会认不出的。”

　　杭谨庭一愣，他听见周翊说：“大周的那次是我眼拙，这一次一定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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