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

　　天边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霞，宛如画家的最后一笔。
　　两个警卫百无聊赖地蹲在七号基地门口抽烟。
　　“那些人要干什么去？”大胡子警卫率先注意到一大群人正沿着街道疾走，“怎么好像都没带证件。”
　　“怎么可能呢伊万老哥，他们肯定是藏起来了，就像昨晚遇到的那个小伙子。”瘦小警卫满不在乎地又吸了一大口，徐徐吐出。
　　“不对劲。”伊万掏出警棍，“快站起来阿朗，我感觉他们是朝我们来的。”
　　阿朗迅速将烟头掐灭，刚站稳就看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停在了离他们不到五米远的地方。
　　“咳咳！”
　　他看见带头的华夏女人掏出一个扩音器，两声咳嗽被无限扩大，像是砸在他的心尖上。
　　“埃斯特尔的大工厂，梅崔克斯公司，倒闭了！”
　　“倒闭了！倒闭了！”身后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强调了一遍关键词。
　　“王八蛋老板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全跑了！全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亲自来搬东西抵工资！
　　“搬东西！抵工资！”
　　“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好几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
　　“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同志们，冲啊！看到什么搬什么！打不开的门直接撞开！人多力量大！天下任我闯！”
　　“冲啊！冲啊！冲啊！”
　　“七号基地需要支援！有居民硬闯！有一大批居民硬闯！”伊万一边对着对讲机疯狂摇人，一边拽着阿朗的衣领贴着墙壁，眼睁睁地看着人海翻过第一道闸机门禁涌向基地内部。
　　“老哥，我们不拦吗？”阿朗举着警棍。
　　“你工资很高吗？”伊万掏出一根香烟放进嘴里叼着，“拿多少工资就干多少活。”
　　若是这话传进了黎净的耳朵，她恐怕也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工资？工资是什么？黎镜尘教她那些话的时候也没解释工资是什么啊。
　　黎净迅速找到746号温室，刷开门后看到了一个女人。
　　“你们是谁？”
　　“天王盖地虎。”
　　“什么？你们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警卫呢！”
　　“暗号不对，拿下。”
　　几个人冲上来，用手里的绳子将女人绑住。
　　黎净又刷开一道门，看见一群人贴着墙壁。
　　“天王盖地虎。”黎净报出接头暗号。
　　“宝塔镇河妖。”陆攸序无语地对上，“他们都在教你们什么东西啊。”
　　“浑水摸鱼，鱼目混珠。”黎净带着他们往外走，“我们是珍珠，你们是鱼目。”
　　“……”
　　一群鱼目跟着一堆珍珠从七号基地里出来，无视一群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浩浩荡荡地走了一段，拐进一个小巷子。
　　像是误入了哆啦A梦的任意门，珍珠们瞬间不见了。
　　“我去……”一个女生直跳脚，避开在地上游走的影子，“他们真的不是人啊……”
　　“没想到，镇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生物存在……”苍老而悲悯的声音响起。
　　“哦天呐，您就是大卫·弗兰克先生吧。”
　　“我是。”
　　“哦我是米莉·布朗，是卡逊女士请我们过来，帮助您的。”
　　“太感谢了。”
　　“哦您不用这么客气。”
　　程非一拍脑袋，“哦又来了。”
　　黎镜尘看向陆攸序，“你们这一个多月都是在这种对话中度过的？”
　　“我们尽量不跟她说话。”陆攸序指了指三张华夏面孔，“冯教授，宗教授，韦教授，货真价实的华夏人。”
　　黎镜尘点点头，视线移到远方，“正好是晚餐时间，跟了不少人过来。”
　　“工厂罢工动员会，现在开始。”
　　郁羲不知道听到谁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再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握着新买的毛笔。
　　“什么情况？”郁羲放下笔，看向旁边的沙发。
　　裴明修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郁羲抬起手，将手心朝向对方，“先别掐我，让我先想一下。”
　　裴明修走了两步，在距离郁羲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
　　“肖珏有一个手环，是私人订制的，据说价值……呜！”
　　话还没说完，灼热的吻就封住了他的嘴，光滑的舌尖和他的纠缠在一起。有一股热量抚上他的后腰，还有一股压在后颈上，似乎都在阻断后退的道路。
　　“叮咚！叮咚！叮咚！”
　　伴随着门铃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手机的疯狂振动。
　　“哥……”
　　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在求饶，亦或是撒娇。
　　裴明修意犹未尽地放开他，看见迷醉懵懂的双眸，以及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已经摸到口袋边缘的手再次回到刚刚的位置。
　　像羽毛一般的轻吻温柔地落在唇角。
　　郁羲被对方的一整套动作搞得头晕眼花，于是自觉地在椅子上坐下，眼睛看着自己写的字，耳朵听着对方的声音。
　　“马上来。”
　　裴明修脸色难看地挂断电话，“郁羲。”
　　“怎么了？”郁羲微微扭头看他。
　　“田琛来了。”裴明修将猛然站起来的人抱住，“我们先下去看看是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冷静。”
　　郁羲觉得自己冷静不了，他的心跳极快，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是被裴明修抱下来的，在门口站定的时候双腿依旧是软的。
　　门打开的瞬间，田琛就直接瘫倒在地，或者说是跪在了裴明修面前。
　　“大哥……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小舒……”金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光泽，黯淡而悲伤。
　　“给你30秒，把事情讲清楚。”裴明修将人从地上拎起来，把门迅速关上。
　　“小舒还没回来……她肯定没死……只是困在了副本里……”田琛擦掉眼泪，“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几年……”
　　裴明修看了一眼挂钟，“我们进去了半个多小时，基地记录到的最长时间是两个小时，副本里度过了一年。”
　　“大哥……求求你看在小姨还有郁羲的面子上……”田琛哀求。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零点，来得及，东西给我。”裴明修说完转头看向郁羲，“郁羲，去小书房拿一支笔。”
　　六神无主的年轻人跌跌撞撞地去而复返。
　　裴明修接过田琛递过来的一对象棋棋子，在其中一个的背面写上郁羲的名字，另一个写上郁舒。
　　“郁羲，手给我。”裴明修抽出小刀。
　　“大哥！”田琛扑在棋子上，看见郁羲的名字，“你是要送他们两个去死吗？！”
　　“写我的名字没有用。”裴明修轻轻在郁羲的指尖划了一刀，“我会和他一起进去。”
　　田琛愣住了，直接被对方拎着衣领离开玄关。
　　“你在家等着。”裴明修叮嘱完将郁羲的手指按在黑色的“炮”字上。
　　两个人凭空消失。
　　“一定要回来……”田琛无力地倒在地上，通过月光的照射，他看见了因他倒下而飞扬的细小灰尘，“一定会回来……”
　　尘埃暂时摆脱地心引力，逆流而上，在一束月光中飞舞片刻，便飘往别处。
　　它们是地球上永不疲倦的旅行者，从室内到室外，从城市到郊野，从高山到流水。
　　可以落在蜿蜒曲折的溪流中，也可以乘着浪花与鲸鱼比肩，同海燕共舞。
　　郁羲睁开眼时没有看见鲸鱼，也没有看见海燕，他看见了五彩斑斓的鱼群环绕，像是某种祭祀仪式。
　　两只手死死地捂住口鼻，郁羲试图穿过鱼墙的缝隙找寻裴明修的身影。
　　我不会要被溺死在这了吧……郁羲压榨着胸口最后一点空气分批次地呼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上游，摆脱鱼群，再去找裴明修，然后去救自己的亲人。
　　两只脚一只手半生不熟地划拉着，鱼墙跟随着他逐渐垒高。郁羲怀疑自己有可能没游出什么距离，毕竟他只学过横着游，没学过竖着游。
　　一只不协调的小丑鱼掉了队，被无形的漩涡冲到人类眼前。
　　郁羲被吓了一大跳，但意料之中的呛水感并未袭来。他试探性地松开手，浅浅吸了口气，发现口鼻周围的液体非常有礼貌，非请不入，只送了几缕空气作为见面礼。
　　发现新大陆的人眼睛立刻就亮了，他直接双手拆墙，穿过眼花缭乱的鱼群，就看见有人在朝这边游来。
　　郁羲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分享这件事，就被对方拽着往上游去。
　　裴明修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只知道头顶有摇晃的光晕。他感觉自己在水里找了许久，才看见熟悉的身影从一堆扎眼的颜料中挣脱出来。
　　头晕胸闷，四肢乏力，这是大脑缺氧的信号，但是他不想这个时候在这里死去，也不想让郁羲一个人担负起拯救两条人命的重任。
　　走马灯开始闪现，裴明修在里面看见了不同的郁羲。活泼的，安静的，狡黠的，温和的，懵懂的，以及……
　　热情的。
　　双眸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愧疚，柔软的唇瓣紧紧贴着，一缕春风从唇齿间流入，滑过喉咙，温暖着跳动的心脏。
　　裴明修将人搂住，化被动为主动，将生涩的亲吻升级为缱绻的深吻。
　　浅浅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无奈，郁羲直接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对方的鼻子，将深吻推得远了一点。
　　裴明修满眼疑惑地看着郁羲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贴上来，只是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不行”。
　　璀璨的星辰频繁闪烁，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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