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九野·天降他蓄谋已久

　　洛瑶光借着惨淡的月色，一路狂奔。

　　“卿月……，不要再离开我…………”

　　身后那凄厉的呼唤如同跗骨之蛆，穿透夜色紧追不舍。

　　她不敢回头，脚下是陌生的路，前方假山、亭台的轮廓在朦胧月色下化作幢幢鬼影。

　　她全然失了方向，只凭着本能朝着与那声音相反、看似有出路的地方逃去。

　　身上虽着一身利落的男子装束，但慌乱之间，衣摆还是被道旁横生的枝杈勾住，发出“嗤啦”的裂帛声。

　　她也顾不得，用力一扯继续前冲。

　　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带着池水的湿气和一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叶如同火烧，喉咙里泛起腥甜，直到一头撞进一道逶迤曲折的连廊阴影之中。

　　廊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桂树，枝上已无金黄桂瓣，只有浓密的枝叶沙沙作响，遮住了大半月色。

　　廊内光线更加晦暗，脚下下传来“沙沙”的碎裂声。

　　她低头，借着极微弱的光，看见廊道上积了厚厚一层干枯的桂瓣，踩上去绵软而无声。

　　她踉跄几步，险些被自己散乱的衣摆绊倒，慌忙间扶住一根柱子，弯下腰剧烈地喘息，耳朵却依旧警惕地竖着，仔细分辨着来路方向的动静。

　　除了风的呜咽和自己尚未平复的喘息心跳，那可怕的声音似乎暂时消失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这里显然也是“月华苑”的一部分，种满花木，小径蜿蜒。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这个诡异的是非之地。她辨认了一下方向，依稀记得院门入口的大致方位在西面。

　　她咬紧牙关，脱下已经破损不便奔跑的外衫，仅着中衣，将身形尽可能隐入阴影，朝着判断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移动。

　　就在她即将摸到廊道尽头，认出来时的青石路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说话声！

　　洛瑶光几乎是本能地，立刻闪身躲到一根廊柱之后，屏住呼吸。

　　“……方才这边似有动静？窸窸窣窣的。”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传来，带着狐疑。

　　“许是野猫吧，这‘月华苑’荒僻多年，除了几个洒扫的老嬷嬷，哪会有人来？有鬼还差不多。”另一个声音接口，透着几分懒散和不以为然，似乎不想多事。

　　“也是，这地方邪性，赶紧巡完回去交差是正经……”沙哑嗓音应和着，脚步声却更近了些。

　　灯笼昏黄的光晕摇晃着扫过连廊地面和两侧。

　　光晕越来越近，洛瑶光连指尖都绷紧了，祈祷他们不要过来。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阵轻微的“咩——”声，伴随着踢踏的蹄音，突兀地响起！

　　那只失踪的山羊，竟不知从哪个角落又冒了出来，懵懂地走到廊道中央，正好离洛瑶光藏身之处！

　　洛瑶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糟了！

　　“咦？那……那是只羊？”沙哑嗓音的侍卫惊讶道，灯笼立刻聚焦过去。

　　“宫里怎么会有活羊？还在这儿！”另一人也警觉起来。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朝着山羊围拢过去，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洛瑶光躲在柱后，心急如焚。

　　一旦侍卫擒羊，自己定会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稳的嗓音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平复了洛瑶光的紧张。

　　“二位且慢。”

　　灯笼光猛地转向声音来处。只见寒北辰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另一廊道阴影之中，一身玄色衣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面容在昏黄的光晕中显得轮廓分明，沉静如水。

　　他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恰好挡在了侍卫与洛瑶光藏身的方向之间，也隔开了他们与山羊。

　　两个侍卫显然并未见过寒北辰，但又被寒北辰的气场所摄，连忙收敛了厉色，躬身行礼：“您是……？”

　　寒北辰目光扫过那只茫然抬头的山羊，神色自若，淡淡道：“惊扰二位了。此羊乃王上交于下官办事所需，暂置于附近，不想竟跑了出来。是下官安排不周。”

　　“王上交办？”两个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面露犹疑。

　　深更半夜在“月华苑”这等敏感之地用活羊“办事”，实在令人费解。

　　寒北辰似早有所料，未等他们发问，已从袖中取出一物，在灯笼光下不疾不徐地一亮。

　　那是一面小巧的青铜令牌，上面镌刻的纹样简洁却特殊。

　　“王上交代，此事需隐秘，不得惊动旁人。”寒北辰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今夜巡逻至此的诸位，下官事后自有记挂。”

　　见到令牌，又听得“隐秘”和“自有记挂”之语，两个侍卫脸上的疑虑迅速被一种心领神会的谨慎取代。

　　宫中秘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那沙哑嗓音的侍卫立刻堆起笑容：“原来如此！既是王上安排，我等自然不再多问。大人辛苦，这羊……可需小的们帮忙看着？”

　　“不必劳烦，我自会处理。”寒北辰将令牌收回袖中，语气缓和了些许，“二位职责在身，请继续巡夜吧。今夜之事……”

　　“今夜我等只是循例走过，什么特别都没瞧见。”另一侍卫机灵地接口。

　　寒北辰微微颔首：“有劳。”

　　两个侍卫不再多言，提着灯笼，转身朝着另一端快步走去，脚步声和交谈声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直到灯笼的光晕彻底被黑暗吞噬，四周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寒北辰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洛瑶光藏身的廊柱阴影，低声道：“洛姑娘，安全了。”

　　洛瑶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扶着柱子，有些虚软地挪步出来。

　　月光下，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发束凌乱，单薄的中衣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更显身形伶仃。

　　她望向寒北辰，眼中惊魂未定，唇瓣微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寒北辰几步上前，在她身形微晃之际稳稳扶住她的手臂，触手一片冰凉。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迅速解下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肩上，将那犹带着体温的厚重织物裹紧，隔绝了夜寒。

　　“先离开这里。”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他牵起那只饱餐后安静下来的山羊，又深沉地望了一眼“月华池”方向那沉在黑暗中的轮廓，眸色晦暗不明。

　　二人一羊悄然返院。

　　合上小院的木门，回到这相对熟悉的环境，洛瑶光紧绷的心弦才真正稍得喘息。

　　她背靠着冰凉的院门， “今夜……”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微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意，却不知从何说起。

　　“进去再说。”寒北辰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沉稳依旧，却比平日更低了几分。

　　他并未多言，只是伸出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那力道克制而坚定，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将她从门边半扶半引地带入屋内。

　　屋内的空气比外面凝滞些，带着她熟悉的淡淡药草香囊气息。

　　他让她在桌边坐下，自己则转身退出门外，仔细地合拢了房门。

　　桌上的油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黑暗，也让她惶然的心绪稍定。

　　院中传来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山羊被重新拴好时偶尔响起的轻微踢踏声。

　　洛瑶光望着紧闭的房门，深吸了几口气。

　　她快速脱下沾满枯叶尘土、又被勾破的中衣，换上一件干净的素色衣裙，又对着模糊的铜镜，将散乱青丝简单挽起，用一根发簪固定。

　　刚收拾停当，门上便传来极轻的叩击声，寒北辰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低沉而清晰：“我可以进来了吗？”

　　“好了。”洛瑶光应道，声音已恢复了些许平稳。

　　门被推开，寒北辰走了进来，重新掩好门。

　　他身上带着夜间的凉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见她虽已整理过，但眉眼间挥之不去的惊悸与疲惫，以及那比平日苍白的脸色，都说明今夜绝非寻常。

　　他没有立刻追问，而是走到桌边，拿起倒扣的茶杯，提起水壶，斟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先喝点水。”

　　洛瑶光接过，她双手捧着，小口啜饮，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安抚。

　　“我回来时，院中无人，羊圈栅栏有损，少了一只羊。”寒北辰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平静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又见你不在房内，料想你应是去寻羊了。便顺着痕迹一路寻去。”

　　“嗯！”洛瑶光轻声回应。

　　“寻到‘月华苑’中，正逢巡夜侍卫，又见你躲藏，那羊偏在此时出现。”他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但洛瑶光却能听出其中隐含的千钧一发，“情急之下，只得先行现身。”

　　“那令牌……”洛瑶光抬眼看他。

　　“去找董承商议运送活羊入寝殿之法时，顺口讨来的。”寒北辰淡淡道，“只说为行事方便，以备万一。”他略一停顿，目光更深地看向她，“只是未曾想，这‘万一’即刻便来。”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油灯灯芯偶尔噼啪轻响。

　　洛瑶光捧着茶杯，指尖微微收紧。“我……追着羊，误入了那‘月华苑’。”

　　她终于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忆的余悸，“里面……很不对劲。有人似乎在行冥渡之祭，还有……”

　　她顿住了，那个黑衣癫狂的身影和那声声泣血般的“卿月”呼唤，让她心头发寒，更隐隐感到那背后可能涉及的宫廷密讳。

　　寒北辰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仿佛能容纳一切惊涛骇浪，又仿佛早已窥明了黑暗中的一切。

　　他见她欲言又止，眸中惊惧未散，便缓声道：“王宫中有些角落，埋着旧事，也藏着忌讳。”

　　他没有追问具体看见了什么，遇到了谁。

　　这份恰到好处的止步与了然的沉默，让洛瑶光紧绷的心弦又松了一分，却也勾起了更深的疑思。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底微微跳动。

　　他也看到了那个黑衣人么？

　　还是说……他早已知晓“月华苑”里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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