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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夏杜鹃终于到了苟延残喘的时节,剩几朵残花零零散散点缀在绿叶上,花瓣萎靡,颜色暗淡,失了盛开时的光彩。
确实是到了秋天了,别的城市或许还留着夏日的余威,营造出烈日灼灼,今夏永存的假象。开元街道的冷风已经悄然入侵每一个早晨和傍晚,于是清晨外出忙碌的人群比之春夏多了一些更加“生动”的表情,或是满脸阴霾,或是骂骂咧咧,总归不是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了。
江源从前是不会去关注这些的。
便如人类只有在天真无聊的时候才会去关注脚下的蚂蚁,他很少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目光的地方,他们大抵和竖着的楼房没什么两样。
是的,在千年的恶鬼生涯中,他丧失了人性中的某些部分,错认为自己是高纬度的东西。面对人类,面对变换的四季,无他,只是时间的简单流失而已。
可今天,站在高楼之上,他同底下匆匆的人一样,感受到莫名的压迫和紧张。
因为不远处的楼房里,正安睡着一个他无可奈何的人类。
姜烟今天正式离职了,所以不必早起。她睡到九点过起来,顶着个鸡窝头冲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这大概不是早饭,而是连着午饭的份。
地面上放了几个箱子和装的鼓鼓囊囊的大包,平常塞满东西的屋子仿佛被洗劫一空,地板都显得蹭亮不少。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她今天准备搬家。
穿着方便干活儿的T恤牛仔裤,她吃完面后又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到了十一点左右才把剩下的零零碎碎全部打包好,恶鬼也跟在她身后兜兜转转,一人一鬼同时叉腰松了一口气。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姜烟!”
“哎,你来啦,你怎么上来的?”姜烟过去给人开门。
蔡思秦指了指楼下:“你们三楼也搬家,大门抵着呢,我直接上来了,怎么样,收拾好了吗?”她前两天刚从国外回来,这次蔡妈妈终于实现诺言和她玩了一段时间,蔡思秦很尽兴。
“差不多了,我都没想到哪儿来这么多东西。不过要带到学校的不多,所以把这两箱子放到你那儿就行,其余我准备寄回去。”
蔡思秦好奇地盯着地上的东西:“你要把什么寄回去啊?”
姜烟无奈指着地上:“哎,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本来我......”正说着兜里铃声响起,她赶忙先接了一个电话。
“哎,知道了,奶奶,我不丢,什么都不丢,我骗你干嘛,我都寄回来。”
挂了后姜烟摊了摊手,“诺,我奶奶恨不得我把墙皮都拆回去。”说完后又苦着脸:“这些东西挺重的,我想单咱两不行,得请个人来搬。”
蔡思秦勾唇一笑:“哎,别,苦力本小姐早就帮你找好了。”
半个多小时后,门又响了,
姜烟过去打开门,段明伟和李灿正笑着打招呼:“嗨。”
世界是属于他们的,江源跟在女孩的身后,看她忙碌,看她谈笑,看她和同学朋友坐着车向着他们的未来而去,只把他一个,不人不鬼,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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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烟从海边醒来那晚是否有回忆起前世,还是只是单纯昏迷了一个月,江源至今都不知道,他只是凭借自己许下的愿望和无法维持的人体做出了推测,然后做了隐藏她记忆的决定。
真的只是为了她吗?
不,在那段时间,恶鬼感受到他们之间萦绕着如前世一般欲语还休的情愫,于是他怕了。江源是个优柔寡断的胆小鬼,他总是希望可以把事态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他泰然接受与她的重逢,如果他最终无法活下去,那他凭什么扰乱她现有的生活?
得而复失是他一生中始终无法逃避和忘却的痛苦。
幼时被父母万般宠爱,一朝事发,活得甚至不如一条野狗。濒死时被姜烟拯救,相识相知近十年,最后的结局却是人死魂消。
如果最终的结局都是如此,那他宁愿不曾拥有。
可真的这样做的时候,江源终于发现,得而复失和可望不可及相比,前者是破开鲜活的人体瞬间生剖,后者是将胸膛里跳动的心脏慢慢揉捏到破碎,都是痛苦和窒息,逃不掉的。
弗洛伊德说:人类是充满欲望并受欲望驱使的动物。
这欲望可能是灵魂的,是身体的。两个极端,躯体沦陷欲望,压迫灵魂,表现出人的极端兽性。又或是灵魂追逐欲望,它控制躯体,做出一些违背世俗的行为,变成世人眼中的愚蠢或怪咖。当灵魂的欲望无限强烈,却始终无法满足,灵魂会杀死躯体,企图以此杀死自己,终结无穷的欲望。
灵魂,躯体,欲望?一场不知谁是S谁是M的SM。
很遗憾,江源长久已存的灵魂是位固执到自私的S,这位S的欲望名叫姜烟。
早上去公司拿自己的东西顺便跟同事告别,结束后姜烟跟李爷爷派来的律师在南明大学附近约了见面。
“姜小姐,这里是为你办好的复学手续,您跟着新生的章程一样报名入学就可以。”
姜烟接过来大概看了一下,“嗯好,谢谢张律师。不过,一个复学手续而已,怎么还要麻烦律师呢?”
张律师笑了一下:“您的复学手续并不是我办的,我只是顺便一起帮你带过来。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儿。”
“什么事?”
“鉴于耽误了你一年的时间,老爷子总觉得过意不去,上次你们见面应该也聊过,我今天是代替老爷子来给你送些东西,接下来我给你仔细讲一下,如果觉得没问题我们就走下一步流程,如果还有什么怀疑,你也可以先带下去,请信任的人过目后再联系我。”
张律师递过来一沓文件。
姜烟疑惑地翻了一下,随后惊吓地张大嘴巴道:“这都是给我的?”
赠与的东西不限于海景别墅,南明的多套房产,股票,债卷等一堆她看得懂看不懂的东西。
张律师给予肯定,姜烟吓得赶忙給李大山打了个电话。
“对啊,上次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李大山在手机里不以为意道。
姜烟急得跺脚:“不是,李爷爷,你这也太夸张了。”虽然她很心动,但她也很害怕。
“不夸张,不夸张,反正我也决定和江源出国了,这些懒得麻烦,都给你了。我这边有事忙,先这样。”电话嘟一声被挂断了。
姜烟盯着虚空满眼呆滞,她还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运气?怎么像个陷阱似的?
她迟疑着对张律师道:“要不等我再和李爷爷和江源见一次,咱们再谈这件事儿吧。”
张律师从容不迫:“姜小姐,他们二位已经不在国内了,恐怕不太方便。不过您可以先考虑几天。”
姜烟恍惚地拿着一堆文件回了蔡思秦那儿。
江源在客厅里,他围着两个女孩转来转去,听她们的猜测,看她们的表情,果然,再怎么夸张,她的猜测都只是基于他给的那个李大山儿子的身份了,并没有歪到别的地方。
姬长焰的方法果然是有用的吗?似乎真的没有必要再一次隐藏记忆。
他听着她拒绝的,说什么无功不敢受禄的话,脸上不禁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欺骗自己似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姜烟猛地站起身:“思秦,你家不是也有长期合作的律师吗?我们找他帮忙看看这些文件?”
江源没有防备,伸出的手从脑袋到了胸膛,仿佛可以摸到她跳动的心脏,他把魂体状态的手抽了回去,看着她皱眉思考。
殿下本来就该锦衣玉食的活着,姜烟天生是位公主,在他心里永远是位公主,她已经多余地受了十八年的苦,而他能留给她的也只剩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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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确定了,这些文件合法合规,没有什么隐形条款。
姜烟却始终觉得不太真实,就凭和江源认识的那几天,凭这场车祸,就把这些都给她了?话说捐了还能得个名声,都给她却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图什么呢?那位江源视金钱如粪土?开玩笑呢。
还没决定好怎么給张律师说,另一边她们高中同学有一些已经准备提前启程去外地上学了,大家约了在一中附近小聚。
姜烟想起什么,給房东打了个电话。
“阿姨,我晚上在附近吃饭,你有时间来拿钥匙吗?”
房东并不住在开元,她搓着麻将急匆匆来了一句:“哦,姜烟啊,我今天没空,你把钥匙丢隔壁吧,水电表自己记好了数字,我算了账手机上给你退押金,二筒!挂了哈。”
和同学玩了一下午吃完饭都八点过了,她和蔡思秦一起朝着熟悉的路走。
快到楼下,依旧是那盏高高的昏黄的路灯,蔡思秦甩着自己的挎包哼着歌走在前面,突然嗓子像被谁掐了似的,啊的一大声尖叫。
好在姜烟反应快,猛地上前拉住她,没叫她平地摔一个大马趴。
“你叫什么?”
“快看,癞蛤蟆啊!”蔡思秦想着自己差点踩到,都快哭了。
她们看不见的世界,她们的身边,恶鬼看着那恶心的东西魂体一僵,随即劈叉似地大步跳过癞蛤蟆,躲到了女孩背后。
“丑东西,你凭什么也能出现在她身边?”江源小声嘀咕着。
姜烟看着那只跳到另一个绿化带的生物,脑子突然敲钟似的,叮的一声。
周围的环境好熟悉啊,连风都像是从未知的世界吹过来的。她有种强烈的感觉,这样的场景在她的生活中发生过了,不是现在,是已经发生过了,今天只是旧地重游,旧事重现而已。
怎么会这么奇怪呢?
姜烟站在原地,蔡思秦跑到了路灯下面,恍惚间,那里好像有夏虫萦绕,一个衬衫西裤的男人满脸不耐,格格不入地在那里等人。
男人长着江源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真是疯了!她到底在想什么?是这几天想李爷爷和江源的事情想魔怔了吗?是人是鬼都放他那张脸。
姜烟都想抽自己一耳光叫自己清醒一下了。
怪异的事情不只这一桩,回去后早早睡下,到了深夜,月亮躲进云层,被隐藏的东西悄悄闯进她无意识的深渊。
那是一座山,一座亭,一片花海,大片不认识的杜鹃,姹紫嫣红,奔放热烈。
英俊的少年背着抽泣的女孩从花海中路过,云彩也为他们驻足。
少年温柔地安抚道:“......记得带上属下,属下背你,你不用走路,我可以一直背你。”
黑暗中,恶鬼无措地看着床上女孩并不安稳的睡颜,想为她拂去流到鬓角的眼泪。
别哭了啊,还有什么值得你哭呢?
姜烟在微凉的清晨从梦幻的,记不清的,美好却令人心碎的梦境中清醒,她怔愣地在床上坐了好久,再次怀疑现实的自己同这些幻想的“江源”和梦中人的关系。
她已不是无神论者,她或许弄丢了一个自己绝对不愿意忘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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