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沉沉

　　直到傍晚，诺亚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关于卢卡斯的消息。他唯一一次遇到卢卡斯，只是在上船之前看到的那片红色的模糊人影。
　　诺亚有些沮丧，但是无可奈何。他在甲板上逗留至午夜，在确认会客室无人之后溜进去。有时他会期望自己碰巧迷路然后找到一扇暗门，但是显然现在他并没有这个运气。
　　诺亚把报纸盖在脸上准备休息，但是显然这一次好运气并没有找到他。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也越来越大。
　　糟糕！诺亚在心里大呼，他听见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于是一个转身躲在了沙发后方。
　　他的行李就放在边上，还没有来得及藏起来，会客室的门就已经被打开了。
　　“谁的行李忘在这里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谁蹲在沙发后面？”
　　诺亚觉得自己的躲避很愚蠢，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从沙发后面站起来。他看清了来者，一个胖胖的穿安保制服的人——他不认识，还有几个人站在后面，面色凝重。
　　“这位先生，您怎么在这里？”一位安保上前。
　　诺亚支支吾吾，他希望自己尽快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是——他的确没有正当理由。
　　“请问您有船票吗？或者邀请函什么的。只要能够证明你上船方式合法就行。”保安问道。
　　诺亚讪讪回答：“我可以……现在补一张票吗？”
　　难道现在说他其实认识船上的船员？恐怕这也不是理由。那说他认识船长呢？诺亚看了他们几眼，他并不认为几位安保人员和一个无名小卒能够惊动这艘船的船长。这么说只像是在无理取闹。
　　安保们无奈的互相对视一眼，诺亚猜到这一定不是他们今天第一次抓到“偷渡客”。
　　“名字？”
　　“呃，安东。”
　　“什么职业？还是无业游民？”
　　“是医生。”
　　“年龄？”
　　“25岁。”
　　“跟我们走一趟吧。”
　　诺亚拿起行李，一双金属手铐铐在了他的手上。
　　他突然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第一次登上鸦羽号时，此情此景如此相似。不过这次应该不会有人给他一拳了，可喜可贺。
　　穿过走廊，诺亚被带到安保室里，手铐铐在一根坚实的房梁上。安保室里没有其他偷渡者，想必是被锁在了其他什么地方。
　　安保似乎不是很想管他，他把诺亚锁住以后便坐回座位上开始慢悠悠地泡茶。
　　诺亚一边四处打量着安保室里的陈设，一边试图劝说那位安保。
　　“我把票钱补上……这样您看可以吗？就不劳您在这儿加班看守了。”
　　安保抬头看了诺亚一眼，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是吗？我们也不能让你住会客室对吧？你看，船票，房费，餐费，还有各项费用，你能不能交得起吧。”
　　诺亚看着安保递过来一张账单，面露难色。他还真支付不起。
　　“付不起就在这老实点。”安保坐回座位上，他把账单收回去接着喝起了茶。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令人满意的安静氛围充斥整个房间。墙上的挂钟走了一刻钟，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安保开门出去了，诺亚看不见门外的人，只好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又抓到了一个偷渡客？”完全不熟悉的声音。
　　“是的，已经是今天第三个了。”那个安保的声音。
　　“怎么做？难道放任这种情况下去吗？”
　　有人低声说了些什么，诺亚听不清。
　　“要不把他扔海里去喂鱼好了。”安保语调随意又悠闲。
　　“我看倒是可以。”另一个人附和，“反正没有人知道。”
　　诺亚不知道他们是开玩笑还是认真，但是想到这支船队前身是海盗，一切似乎又没什么不可能。他出了些冷汗，哈哈，不至于真这么干吧……
　　“要是叫上面发现又有偷渡客，那我们不得被罚……”
　　“谁叫你岸边站岗的时候偷闲。”
　　两个人谈话的声音猛得消失了，有脚步声传来，看来又有人加入进来了他们的谈话，而且级别比他们更高。诺亚心想。
　　谈话的声音似乎不高，全然没有了先前闲扯的气势。诺亚只听见那几个安保报了自己的名字，或许是在商量自己的处置问题。
　　诺亚蹲在地上，默默哀叹自己命运多舛。
　　“难道我们不需要处置他？”
　　“不用了。”
　　“船长怎么今天突然到访？”
　　……
　　诺亚什么都没听清，除了“船长”二字。
　　他猛然站起来，外面那个“船长”会是谁？诺亚尽力向门外大喊，
　　“卢卡斯！卢卡斯！”
　　外面无人回应。他的声音似乎传不到外面去。呼喊过后的安静让诺亚产生了怀疑，难道他真的听错了？诺亚想要再大声喊一次，但是却迟迟没能发出声音来。是自己弄错了吧？
　　迟疑着，安保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诺亚期待着看向门口，然而进来的只有先前那位安保。
　　真是失望，诺亚转头。
　　“起来吧，幸运儿。”安保看上去挺不服气，他拿起一串钥匙从里面挑挑拣拣出一片，解开了诺亚的手铐。
　　“你遇上了好运气，不用在这里蹲着了。”
　　“刚刚那个人是谁？”诺亚什么也不顾，先问了这句。
　　安保横了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跟我走就是了。”
　　诺亚站起来，他机械地跟着安保走，又不时回头想要尽力看到那个人的人影。
　　“先生？刚才那个人是船长吗？”诺亚还在问。
　　安保似乎被惹恼了，他转头向诺亚吼了起来，“这管你屁事！要么闭嘴要么滚！他是不是船长和你有什么关系？”
　　诺亚没有再说话，他不在意安保怎么吼他，但是那个人应该就是船长了。诺亚真希望他可以再走过来，好让自己见一面。
　　两个人一路沉默，他们从楼梯上盘旋向下，安保掏出一片钥匙打开一扇铁门。
　　吱呀的声音传来，里面是一间巨大的集体宿舍，铁架床排列着不见尽头。上面有的人点着小灯在翻书，有的人已经呼呼大睡。
　　“51号床，自己去找。”安保把一块小钥匙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诺亚捏着钥匙和行李箱，他小心翼翼把门关上。床铺间的过道只有一人宽，头顶上的黄色灯罩散发着懒散的光芒。鼾声和嘟囔声不时响起，空气中有一些奇怪的气味。
　　他小心辨认出每一张床栏杆上的号码牌，直到第51号床，那是一个靠墙的下铺，旁边还有一扇小窗，实在算是非常不错的位置。
　　床头有一个极小的储物柜，连半个行李箱都塞不下。诺亚小心地翻身躺在床上，他在静默中听见上铺传来沉闷的呼吸声。
　　这里还不如睡在会客室好，诺亚在心里想，可是他又能强求些什么呢。这里已经是无票人士最好的落脚处了。
　　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清冷新鲜的空气从外面涌进来。诺亚总觉得自己离卢卡斯越发远了，他甚至开始设想假如自己真的踏上了异国的土地应该如何生存下去。
　　诺亚伸手，他把床边的行李箱打开，他得翻出两件换洗的衣服来。
　　不知怎的，他在行李箱里摸到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诺亚小心地拿出来，借着一点月光，他看清了那是他和卢卡斯的照片。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遥远得就像上个世纪。
　　不，那就是上个世纪的事情，诺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盯着那张照片，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
　　他找出了外套，把照片放在了口袋里。又把外套当作被褥盖在身上。
　　漫长的一夜，直至清晨。
　　有人起的很早，诺亚被这些动静惊醒。于是他也起床洗漱。
　　这是他来到船上的第三天，似乎一切毫无进展。诺亚突然开始质疑自己为何要上船，他在上船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卢卡斯过得很好，况且早就脱离了那两个密探的追踪，现在又为何要执着于找到卢卡斯呢？
　　他就算找到了，又能说些什么呢？他都不确定卢卡斯是否还记得自己，更何况自己心里还藏着一点其他念想，尽管从未言明，却不由得已经因此做出了一系列行动。
　　五年多，一面未见，一字未写。最后那封信甚至说明了分开。他到底头脑一热在做些什么？诺亚觉得自己有一点可笑，或许这真的全是一厢情愿。
　　要不还是安分地等到船驶向对岸，然后下去找一个新的天地吧。
　　一声惊呼打破了诺亚的无穷自我诘问，一个人被铁架划伤，手臂上流出汩汩鲜血。
　　“去找医生！”有人惊慌地呼喊。
　　诺亚走了过去，他的行李箱里倒是有些绷带和药水。绷带，药水，和本人，现在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或许留在船上当一个船医也不错，假如真的能留在船上的话。
　　在包扎处理好之后，那个人高兴地向诺亚道谢，他告诉诺亚自己的名字是约翰，此前是一个缝纫师。
　　约翰倒是很自来熟，他邀请诺亚一同去用餐，一边又和他热络地聊起天来。
　　“你为什么也上了这艘船？”约翰问道。
　　“我是要去找一个熟人。”诺亚回答，“你呢？”
　　“咱们差不多哟，我也是去找我的朋友，她在对岸等我呢。”约翰看上去笑眯眯的，好像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咱们可以一路上做个伴。”
　　“当然可以。”诺亚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呢。”约翰问道。
　　“我叫……诺亚。”诺亚回答道。他打算不再使用那个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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