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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其二
这次,皇帝把难谆也叫了过来,再加上陶庸、陶裕父子,以及文肃、董琛、戚善,全部站在御书房门口等着皇帝到来。
除了他们,还有几个不请自到的大臣,都是朝堂上最说得上话的。他们听说昨夜搜查太师府,今日又罢了早朝,自然要来问明情由。
一群人站了一会儿,眼瞧着陶庸就在前面站着,中书令温蔼终究忍不住走到陶庸身旁,轻声道:“太师,究竟出了何事?”
陶庸只摇了摇头。
“这......”
温蔼欲言又止,回头看看侍中阮乂,阮乂刚要走过来,忽听身后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一听就是抬了轿辇过来,大臣们纷纷转头看去,正是难训到了。
他来得晚了点,好在这时皇帝也还没到。轿辇落地,小太监弯腰搀着难训下来。
他比身边的侍卫太监都高出许多,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麟趾龙种天生的傲然之气,如果不是知情者,谁也看不出他自己也身涉此事之中,都以为八王这是被皇帝叫来旁听的。
大臣们向难训行礼,难训让他们平身,又缓缓扫视一圈,道:“诸位大人请回吧,御书房前站不下这么多人。”
阮乂道:“回禀王爷,微臣等是听闻昨夜陛下传旨搜查太师府,这才一同前来面圣。”
难训的视线转向温蔼,道:“本王瞧着前来面圣的并无大理寺或刑部官员,诸公也该知道他们正在忙碌。眼下事情尚无定论,诸公想让父皇如何答复?”
温蔼上前道:“可朝中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微臣等却一无所知,实在忧心不安,还望王爷体谅。”
难训道:“中书大人,凡涉朝廷大政之文牍,必先由中书省下五位中书舍人拟其草稿,署名其上,而后呈于中书令与中书侍郎,以资审阅。这每一步都是按部就班的,即便遇见再大的变故,中书大人难道会抢在中书舍人之前进行干预吗?”
难训的话如珠玉掷地,让温蔼哑口无言。
难训继续平心静气道:“那么此时也是同理,诸公还请回府,静候大理寺与刑部的消息。”
难训既然敢在御书房门口这样让他们离开,必然就是皇帝的意思。这些公卿大臣一个个都活成了人精,见此情形,只好告退。
难训站在难谆身边,难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兄长好气势。”
难训看也没看他一眼。
御书房门前一片寂静。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苍泗前来传旨,道:“两位王爷、诸位大人,陛下口谕,传两位王爷前往寝殿见驾,诸位大人可于政事堂稍候。”
众人齐道遵旨。
难训和难谆一块儿去了皇帝的寝殿。
其实皇帝以龙体不安召回难训,也不全是为了给他留面子,他年纪大了,身体的确每况愈下。虽然外表还看不出什么,可皇帝自己知道,自己的精力已经越发不济。这一熬了通宵,白天再睡也觉得疲乏,补不回来似的,故而单独把难训和难谆叫来,免得一下应付那么多人。
皇帝先叫了难谆入内,难训在门口再等一会儿。
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皇帝靠在床头闭了闭眼睛,道:“起来吧。”
“是。”难谆站起来,低着头。
“过来。”皇帝朝他伸手。
难谆走到皇帝床边,跪坐在皇帝跟前。皇帝抚了抚难谆的肩,道:“老八出征的这些日子,你也很忙啊。”
皇帝这话说得虽轻,却让难谆不由得生出些慌乱和惧怕,他宽大袍袖遮掩下的手瞬间变得冰凉。
“父皇......”难谆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朕今日单独叫你来,就是要给你机会。”皇帝冷然道,“辩解的话,你也想好了再开口。”
难谆神色的惊疑不定,低低道:“是。”
“苍泗已将辛城驿等几处馆驿的涉事驿吏带回斡都,正在大理寺审问。”皇帝道,“他们供述,杀害使团、劫取财物,是他们前两年就开始做的‘生意’,直到今年,有人拿住了他们的把柄,威胁他们诬告八王,说是受了八王的指使,这样就可以保全他们的家人。”
难谆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定格在僵硬上。
皇帝看向他,问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难谆的呼吸声很沉很重,一下一下缓慢地透露出他此刻的惊慌。
“儿臣,儿臣......不知。”
“你不知?”皇帝目光凌厉,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那你身边那个护卫曾钧,他人在何处?”
难谆如五雷轰顶一般,耳中嗡嗡地响着。
曾钧被派去辛城驿,至今未归。
难谆是真不知道他为何到现在还没回来,可他又不能告诉皇帝真相。
是啊,曾钧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回来,难道,难道他已经落在皇帝手里了?
“父皇......”
皇帝打断他,厉声道:“曾钧也在大理寺,你想去见见他吗?!”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从半开的窗户闯入,呼啸着裹挟起皇帝的尾音,粗暴地灌进难谆的耳朵里,他浑身激灵了一下。
分明是春日里,那股刺骨的寒凉却无孔不入。
“父皇,儿臣......”难谆倒吸一口凉气,双唇颤颤良久,方说得出话来,“是,是曾钧背叛儿臣,他污蔑儿臣!”
皇帝看着难谆的眼神很复杂,又是气又是哀,还有深重的无奈。他语带沉痛,道:“你身边的护卫消失了这么久,你派人找过吗?御林军大将军也说他并不知道曾钧失踪,你没有告诉他。你还挺沉得住气。”
寂静的寝殿里清晰可闻难谆猛的一声喘息,他无可辩驳。
皇帝的呼吸越来越重,显然有些动怒了。
“你们兄弟二人争斗不休,是朕管教无方。年前发放薪柴一事,朕关了你三个月,却没有责罚老八。你心里委屈,你觉得你冤枉,是吗?”皇帝双目微红,“老八是对你下了手,可你也不是半分错处也没有。是你下令赶走八王府御林军,也是你没有提前安排好人手,防止饥民为了争抢薪柴而爆发冲突。这次的事却不同,你比他过分百倍,你还觉得你冤枉吗?”
难谆双膝一软,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的声音极轻,那一字一句都是极吃力才能吐出。
“父皇偏心,父皇一直都偏心。”
“朕只怪自己偏心得还不够。”皇帝眼角闪着晶亮的一点泪光,“朕想看看除了老八,还有没有更好的儿子。要是朕早立太子,你也不会一步步变成今天的样子。说到底,都是朕害了你,你原本也是个好孩子。”
难谆的身形几乎僵死,他眼中也微有泪意,侧过头掩饰了一下,缓一缓气息,伏地三拜,郑重道:“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但凭父皇处置。”
皇帝的眼神不知望着何处,良久的静默后,他倦倦地开口道:“你去吧,回王府去,今后无事就少出门。”
“是。”难谆叩首起身,强撑着从容不迫的仪态,迈出寝殿。
一出门,迎面撞上等候在外的难训,难谆微微一愣,紧接着挺了挺脊背,站直了些。
苍泗行礼道:“王爷,是要出宫吗?轿辇已在门口备下了。”
难谆的目光落在难训身上,目光冰冷,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难训蹙了蹙眉,只淡淡道:“九弟脸色不好,是身子不适吗,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难谆没有理会,径直向外走去,踏出门槛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难训,脸上蒙上一层阴恻恻的寒光。
苍泗入内,躬身道:“陛下,奴才请旨,是否请八王入内见驾。”
皇帝疲倦道:“叫他进来。”
难训走到皇帝跟前,正要行礼,皇帝止住了他,拍拍床榻,道:“坐到朕身边来。”
“儿臣遵旨。”
皇帝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他片刻,道:“你小的时候,太后就说你长得很像朕,可朕总是能从你的脸上看到一点你母后的影子。”
难训眼中一酸,道:“父皇对母后的思念,儿臣都明白。”
“你母后过世之后,你就自请从军,朕知道,你是心里难受。”皇帝长叹一声,“可朕何尝不难受,朕不光思念你母后,还思念你。”
难训愣了一下。他第一次看见皇帝这样和他表露情感,在惊讶之余,他也发现父皇是真的老了。
皇帝道:“暂时别回你的封地了,留在斡都,多陪陪朕。”
“是。”难训想了想,道,“那中陈的战事......”
“朕准备和中陈新君议和,你拿了勘州通州,已经足够了,如果淳于承他们再攻下培州,那就更好。再打下去,钱粮也吃不消。”
难训点点头,道:“是。”
皇帝这才说起九王。
“这次是老九对不住你,但朕要借此事打压士族势力,所以朕不会严惩老九。”皇帝看着他,“你应该可以理解,时局到了这样的地步,朕只能做这样的事。”
难训早有预料,并不诧异,更加恭顺道:“儿臣明白父皇苦心,必定以国事为先。”
皇帝欣慰地笑了笑,道:“好,你回去休息吧,告诉苍泗,让太师他们过来。明日,你也来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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