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殷怜寿仰面朝天地躺着，花信身上那件古怪的长袍垂在她脸旁，把她试图移动的视线挡住了。

　　坦白讲她有点生气，可愤怒又被惯常的倦怠冲淡，变成一股温吞的不耐烦。
　　她觑眼向下观察自己的腿，眼神冷漠得像是看路边的石头。
　　没有痛觉，就没有实感。她费力盯了一会儿，直到太阳穴抽痛，才缓过神来。

　　顶壁的灯光晃在她眼睛里，视野渐渐模糊，世界和她创造出的那团火一样虚假。
　　心里两个声音打架，一个告诉她赶紧想想办法脱离花信的控制；另一个则在质问她，「考古学会」与「无迹者教会」有何区别，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花信自觉已经控制住她，向宁渊伸出手，“过来。”

　　宁渊没有回应，而是低下头看着殷怜寿，“……要跟她走吗？”
　　301的倾圮还被死亡与血液铭记着，她对宁知晚那些复杂的恨与疑被「门」阻隔，她原以为自己比谁都更想早一日前往彼方。
　　现在好像是个机会，她想不通自己在踌躇什么。

　　殷怜寿转了下眼睛，很想说问我可真是问错了人。但宁渊语气里的茫然让她想起花信口中那个在污染区孤身一人的孩子，十几年过去，宁渊还是一样，站在被遗弃的原地试图伸出手牵住母亲的衣角。

　　无法分辨世界的真假更可怕，还是无法分辨母亲的真假更可怕？
　　这阴魂不散的问题令殷怜寿心头生出一股戾气，不请自来的花信成了她的头号目标。

　　但后者对她们的心绪没有什么看法，反而十分随意地把她提了起来，“我只给考古学会带来了一点小麻烦，恐怕没时间给你们做决定。”

　　“已处理三十七处异常裂隙，现剩余一百二十六处。此次排查发现新裂隙三处，即将开始第十次排查……”

　　古千秋摁掉通讯，望向眼前看似毫无异状的走廊，叹了一口气。

　　“你一个人可以吗？”程星雨手持长刀，紧跟在古千秋身旁。

　　“数量太多了。”古千秋书写铭文的动作渐渐变得机械化，但仍然稳定，“这不是普通成员能承受得了的工作量。”

　　“或许，一个人负责一处，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善后的时候可以这样做。”

　　“——实验室的那个铭文，还在生效吗？”

　　古千秋回头，莫名其妙地看她，“当然。难道会有谁在洪水没有止住的时候开始修房子吗？”

　　“……”程星雨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却又自行咽下了言语。
　　片刻后，她先于古千秋一步在裂隙旁写下铭文，并理直气壮地回视对方的眼睛。

　　“「退化」难道不会找上你吗？”她大声问道，“你已经书写过太多铭文了。”

　　“或许真的不会呢。”古千秋无法责怪她，一边继续向前，一边温声解释，“我的铭文越来越没有效用了。”
　　“在祂收回这份力量之前，我物尽其用，不是正好吗。”

　　——可就是因为这样，程星雨才担心。
　　她藏不住想法，脸拉得老长。

　　“不要担心。”古千秋安慰她，“我暂时只清理这些大型裂隙，避免撞入「游廊」里。首要目标，是尽快找回她们。”

　　“说不定已经跟着无迹者的人跑了呢。”程星雨冷笑。
　　她何尝没有过想要寻找一些人的心情，「裂隙」与「门」用自身吞噬的那些生命召唤着现世之人，而那个新成员的家人们甚至仍以原本的姿态活着。

　　程星雨不喜欢用假设的前提质问自己，但有时昔日同伴并不受她理性控制地出现在她梦中，她也并不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做最坏打算。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目的地处的宿舍门突然被一阵燃烧的热浪冲破，火舌甚至攀着墙壁舐到了她们脚边。

　　程星雨抓住古千秋的轮椅向后撤了一步，心有余悸地看着墙壁上留下的焦痕。

　　“无迹者未免嚣张过头了吧？”

　　“这未必是无迹者。”古千秋在火焰烧过后伸手接近墙面，未待触及便传来了热烫的余温。
　　“可能是那两个新人。”

　　“她们？”程星雨疑问道，“你教了什么？”

　　“「光」和「环」。”

　　“「光」……？”程星雨看向黑乎乎的墙面，不可置信地再度重复了一遍，“你觉得这是「光」？！”

　　“说不定呢……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古千秋皱起眉头，但书写铭文不允许她焦躁，只能平复心绪，继续艰难地向前。

　　宁渊十分感谢殷怜寿帮自己做了决定，但这壮观场面也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绕过花信的身体，架起殷怜寿的两只胳膊，将她向外拖，房门被烧了个干净，只门框上留下一点焦炭，她才出来半个身子，突然听到有人在走廊里喊：“不要再动了！这里的裂隙太宽，你们会走进去。”

　　她转头，古千秋和程星雨在另一边举手示意。
　　空气里的火药味道充斥鼻腔，她回过头时，花信遭遇焚烧后跌在地上的身体已经不知所踪，几只空虱没能及时飞回裂隙内，被燃尽的灰痕尚留有原形。

　　她和虫子的脸对视了一会儿，低下头捧住殷怜寿的脸颊。
　　——看起来凄惨极了。

　　宁渊抬起手画下铭文，看着那张脸再度变得丰盈鲜活。
　　她看得非常专注，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耸起肩膀，近乎失控地大笑。

　　一片空寂里，花信睁开眼。
　　她躺在地面上，「游廊」中亘古不变的沙尘钻进她袍子里，在皮肤上留下古怪的触觉。
　　她安然不动，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一切都如其所愿。那沉睡在世界中心的神明，仍安稳地行走在祂重拾权柄的大道之上。

　　新的一天，她依旧蒙受神恩而活着。

　　她站起身，如苦行的修士一般行走，祂的「庭院」遥遥在望，但她明白，自己终此一生无法穿越那里，无法得到祂的呼唤。
　　但祂为无迹者留下了「钥匙」。

　　他们终将迎来伟大。

　　花信平静而欣悦地行走，直到荒漠中央突兀地拔起一棵巨树，树冠遮挡住她视野里全部的天空，而树干形如高塔，越是走近，她越是渺小。

　　到最后，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这一棵大树。

　　她扶着暴露在地面的扭曲树根前进，垂到她头顶的枝叶和树干一样玄黑如铁。

　　她首先感受到一股注视，然后才看到向她接近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怪物。
　　有着与人类相同的上身，腹部却延伸出柔韧的触手，肤色和食尸鬼一样漆黑，被长袍帽子遮住的面部挥出细小的触须，它抬起手，手背覆盖着的细密鳞片寒光闪烁。

　　但花信毫无异色，她上前一步，“修士。”

　　“她们会来。”它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人类的言语，每一个单字都跟随着轰鸣般的唱诵。

　　“是的。”花信应道，“考古学会……其实总是与我们殊途同归。”

　　“你想念那里吗？”

　　“过去太久了，那已是陌生之地。”

　　“「羊倌」如何？”

　　花信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似笑非笑，“确凿无疑的、深受宠爱的孩子。”

　　“很有想象力。”古千秋评价道。

　　殷怜寿捂着自己的嘴，小心地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完好无损的触感让她松了口气。

　　“用舌尖书写铭文？”程星雨感叹，“这也就算了。正常人会想到用喷火龙作为意象吗？”

　　宁渊刚刚停止的笑容再次扬起，扶在殷怜寿腿边的手臂都颤抖起来。

　　“没什么好笑的吧。”殷怜寿坐起身来，“很生气的时候就只能想到那个啊？”

　　“我都没有考虑过传说生物也能作为意象呢。”古千秋右手攥拳，敲了下左手掌心，“可能多亏了这一点，才不需要在冥想中构建足够充分的细节，真是了不起的发现。”

　　程星雨跃跃欲试地在口腔里描画铭文，毫无成果，不禁啧了一声，“免疫天赋。”

　　“不止。”古千秋补充道，“我也做不到，因为很难在那种场面里认真地思考喷火龙。”

　　宁渊彻底栽倒在殷怜寿腿上。

　　“笑成这样……”殷怜寿把对方揪起来，“既然救了我的脸，就顺便把腿也恢复了啊？”

　　“她大概暂时做不到。”古千秋转到殷怜寿身边，抿了抿嘴巴收起笑意，沉着地画下铭文。

　　不是「环」，而是另一个更复杂的图形。
　　“时间有点久了，「环」的消耗太大。”古千秋解释到，“铭文造成的影响，可以用「召」。”

　　“如果不去理会，这两条腿会一直是两根绳子的样子吗？”殷怜寿摸了摸自己腿上的皮肤，又微微用力确认胫骨的硬度，恍惚道。

　　“不，大概不会。”古千秋回答道，“除非她恨你到不惜无视「退化」的副作用维持铭文。”

　　“能自然康复？”

　　“那倒也不是。否则何必使用铭文恢复。”古千秋指向一片焦黑的走廊，“铭文失效了，影响还在。如果不改变这个「因」，一个人类的下肢突然停止供血会发生什么——那就是你的结局。”
　　“一会儿去医疗中心体检，观察一下有无血栓之类的问题。”

　　殷怜寿站直身体，握了握拳，“无迹者不会再来吧？”

　　“食尸鬼成为「修士」是万中无一的意外。”程星雨答道，“他们无法再制造裂隙。”
　　“倒是你。”她拍了下殷怜寿的肩膀，心里觉得这家伙破坏力惊人的行事风格很合自己胃口，嘴巴却劝告道，“别再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了，格斗练习改到晚饭后，不要耽误今天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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