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梦

　　跑马场上今晚特别热闹，原因是来了一个外地的杂技班子，一伙走江湖卖艺的表演杂技。有胸口碎大石、钻火圈、生吞宝剑等传统杂耍。虽然人们都看过很多遍了，但是今晚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的。

　　一直演到晚上十点多，人群才慢慢散了。司马扶风在家也是一个人，一直看到了散场才往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脑海里回放着刚才看到的杂耍表演。到了家门口，司马扶风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忽见屋里的灯忽然亮了！

　　见鬼了！刚刚屋里还是一片漆黑的，难不成是进了贼人了？又一想不对，就算是进了贼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开灯偷窃吧？司马扶风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将门栓抽下来别在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堂屋。

　　刚一进门，就见云姑端端正正地坐在条几前面的一把椅子上，正盯着门的方向。见司马扶风进来了，云姑轻声问道：“司马叔叔，今晚的杂耍好看么？”

　　司马扶风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说：“就那样吧，都是些老掉牙的把戏。云姑，你怎么跑我家来了？”然后又回头看了眼门的方向，言外之意是在询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云姑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拎在手里，意有所指地问道：“司马叔叔，您见多识广。云姑此来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你可认识此物？”司马扶风望着她手里拎着的东西，正是自己藏在木床地砖下面的木匣子里的腰牌。

　　他愣了一下，已然明白了，然后缓缓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淡淡道：“云姑，既然你都找上门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云姑冷声道：“司马扶风，我是谁难道你会不知道？”司马扶风深沉地望着她，云姑定定地说：“我你不认识，那丁白凤你总认识吧？我就是她的独生女儿——穆雪迎！”司马扶风吃了一惊，手指着她道：“那‘机关王’穆先师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爹！”云姑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字地回答了出来。司马扶风的眼神直勾勾的，嘴蠕动了几下，终究是没有说话。云姑问道：“看着我这个定东陵血洗机关师事件的唯一活口，让你很震惊？”

　　司马扶风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门旁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扭头望着她说：“冥冥中自有天定吧。但是，云姑，你却不是那场劫难的唯一活口。因为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也躲过了那场劫难。”

　　云姑也是无比震惊，脱口问道：“他是谁？”司马扶风接着说：“云姑，你想过没有？你一个接一个地杀害白虎营的官兵，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发生那场血洗事件？”云姑冷声道：“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自古以来修筑皇陵的工匠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何况西太后又是一个阴狠毒辣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放过那些给她修筑地宫的人？”

　　司马扶风说：“你说的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是，我要告诉你，真正促成这场血洗事件发生的始作俑者却是你穆氏的族人？”

　　“你胡说！司马扶风，我看你是死到临头了，想故弄玄虚来逃脱罪责？”司马扶风摊开了双手，满脸的释然：“云姑，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要逃脱罪责吗？我是镶黄旗人，打小就喜文厌武，迫于生计才靠着祖宗的庇荫进了白虎营，每月好领一份俸禄银子。我这辈子就杀过一个人，那就是你娘丁白凤。”

　　见云姑没言语，司马扶风续道：“我从来没想过逃避责任，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开脱罪责，而是想告诉你事实真相。”云姑见他满脸真诚，说道：“你说吧！我听着！”

　　“事情还要从你爹爹穆先师说起。穆氏族人被抓来定东陵后，穆先师就明白了，修筑皇陵绝不会有好下场。地宫机关构筑成功之时，很可能就是整个机关师队伍的葬身之日。要怎么才能逃出升天呢？皇陵外围都有重兵把守，不可能逃得出去。穆先师高瞻远瞩，联络了所有的机关师秘密商议，在修筑地宫皇陵的同时，暗中修筑了一条逃生密道。然后准备在合适时机，上演一出集体大逃亡。”

　　云姑认真地听着他讲的每一个字，然后即刻在脑海里进行对照，分辨他说的话的真假。司马扶风接着说：“不得不说，你爹爹的这个想法极为高明。如果不是后来出了意外，整个机关师队伍说不定就会再重兵包围之下全身而退，让护陵的白虎营傻眼。”

　　“什么意外？”云姑急不可待地问了出来。司马扶风望着她说：“修陵工程接近尾声之时的一天夜里，穆先师知道灾祸就要降临了，于是准备集体从逃生密道中出逃。他们先是在外面制造了一些混乱，吸引官兵的注意力，然后所有的机关师队伍开始从逃生密道里撤退。然而当他们从逃生密道的出口出来时，却发现外面已经部下了天罗地网，几百名手持凶器的白虎营官兵正在严阵以待。于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血腥大屠杀就开始上演了……”

　　云姑面露狐疑之色，司马扶风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逃生密道外面为什么会有白虎营的埋伏对吧？”云姑不可否认，司马扶风自问自答说：“原因就是机关师队伍里出了一个告密者。此人早早地将机关师修筑逃生密道的事上告了修陵大臣富察大人。”

　　云姑怒道：“你胡说八道？我们穆氏族人向来都是铁板一块，不可能出告密者的。司马扶风，别在这里卖弄你的如簧之舌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想逃脱罪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司马扶风问道，“什么叫铁板一块？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因为很多人往往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除非你挖开他的心看看，否则你永远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你总该听过‘大奸似忠’的话吧？”

　　沉默了半晌，云姑沉声道：“告密者是谁？”司马扶风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这件隐秘一直在白虎营里传着，众所纷纭。但是告密者的真实身份估计只有修陵大臣和白虎营统领等少数几个人知道。”云姑敏锐的目光射在他身上，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修陵大臣早就知道机关师队伍在修建逃生密道，为什么不早早下手呢？单单也等到最后一刻？”

　　“这一点我也想过。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修陵大臣怕延误整个定东陵地宫机关修筑工程的工期。你要知道老佛爷可是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这座归葬之所，而且那时候她已经年事已高，当然希望皇陵能够及早完工。修陵大臣如果提前逮捕了机关师队伍，到哪里再找这么一批能工巧匠呢？所以我猜想修陵大臣很可能跟这个告密者达成了私下协议。告密者负责监视机关师队伍的动向，而修陵大臣承诺答应他一些好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云姑问道：“你先前说的另外一个活口就是指这个告密者？”司马扶风点头说：“当晚的清洗行动结束后，我们清点了尸体，发现少了两具。一个自然就是你，另外还少了一个人。但是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

　　云姑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望着他，司马扶风说：“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啊，此人既然是与修陵大臣做了私下交易，必然会让对方隐瞒自己的身份。毕竟自己做的是不光彩的事啊。”

　　云姑站了起来，走到司马扶风身旁，几乎贴到了他脸上问道：“那你告诉我，白虎营还有哪些活口？他们叫什么名字？都在什么地方？”司马扶风淡淡地说：“我的命你可以拿走。但是我不会说。云姑，人不能一辈子活在仇恨里，何况你还这么年轻。难道你要一直这么杀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云姑冷冷道：“你们白虎营的官兵还真是讲义气，当年都是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现在一个个倒变成圣人说教起我来了？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刀不是砍在你们亲人、爹娘的头上，所以你才会说的这么轻松。”

　　司马扶风一时无言以对。云姑接着说：“这十八年来我隐姓埋名地苟活了下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讨回公道。否则我早就不独活了！自从亲眼看到阿爹阿娘的惨死的那一刻，我就不想活了！这个肮脏、污浊的尘世我早已经生无可恋！”

　　望着对方怨毒的眼神、哀怨的表情，司马扶风知道，这个女孩心中的仇恨太深了。司马扶风说：“云姑，我不是在跟你说教。我只能跟你说定东陵事件是特殊年代的悲剧，如今大清王朝已经覆亡，历史的车轮正在缓缓前进。我相信这种悲剧不会再上演了。而你呢？却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不肯自拔。你何不睁开眼瞧瞧，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你去追寻。”云姑握紧了拳头，定定地问道：“司马扶风，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肯不肯说？”

　　“我还是刚才的那句话，我的命你可以拿走。别的我不会告诉你。云姑，我希望我死了之后，你能够想开，不要再这么复仇下去。”

　　云姑的眼神里已经布满了杀机，说道：“司马扶风，只要你肯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点。否则的话我就把你碎尸万段！”最后一个“段”字刚说完，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只见灵姑表情肃穆地走了进来。

　　“大姐！”云姑失口喊了出来。灵姑径直走到云姑面前，盯着她质问道：“云姑，你究竟还要错到什么时候？我说你怎么整日里神神秘秘的，总像藏着什么心事似的。我们离开山西灵云观时，你一力地推荐马兰峪这个地方。敢情是为了实施你的复仇计划对吧？”

　　云姑没有否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灵姑又接着说：“你一个一个接一个的杀，到底要杀到什么时候呢？难道你余生的几十年光阴就打算一直这么杀下去？”

　　云姑忽然怒了，扭过身手指着司马扶风道：“你问他！我娘是那么温婉和善的一个人，结果却被他给杀了。我可是亲眼得见。我能不找他报仇吗？他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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