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别害怕

　　林奕去了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块空草地上。

　　时值秋季，草木不再那么葱绿，大有衰败之象。

　　林奕却盘腿席地而坐，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点点洒在他脸上。刹那间，余悦觉得他长得真是俊逸出尘。

　　“坐啊，这不是你的风水宝地吗？”

　　出个屁的尘，一开口什么美感都破坏没了。

　　余悦两三步踏过去，坐在了林奕的身边。

　　平日里这里就鲜少有人问津，现在更是空旷。就这秋高气爽的天，多坐一会儿，还有什么事想不通的呢？

　　“找我什么事？”

　　余悦仰头看天，不想说话，“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

　　林奕没能让他如愿，“那个年段群你看了吧。”

　　余悦的手指猛地一勾，心跳加快，但他保持住了仰头的姿势，林奕伸手将他的头压了下来，“别这么仰着，小心脖子。”

　　“怎么，还能把我脖子仰断？”余悦嘲讽道。

　　林奕却是无动于衷地笑着，之前这么嘲讽林奕，一定会换来林奕的白眼。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么笑好傻逼。”余悦用林奕式的白眼看着他。

　　“是吗？”林奕转回脸，沉思片刻后他单刀直入道，“群里说的是真的。”

　　余悦低头看着面前的那块草地，透过东倒西歪的绿草，他能一直看到底下干燥的土壤。

　　但他的内心却不平静，甚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发现自己心仪的猎物时那样，抑制不住地兴奋。

　　他还感到了一点无耻的高兴。

　　对，就是高兴。

　　一想到，原来林奕是同性恋，就感到高兴。

　　“余悦，你在想什么？”

　　余悦看过来，眨了眨眼，撒谎道，“什么？我没在想什么。”

　　林奕问道，“知道我的性取向时，你在想什么？”

　　“我……”余悦回想着刚才在教室里看到群里的那几行字时是什么感受，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念头倒是有一个，就是想立刻、马上找到林奕。

　　现在想来，他非要找到林奕的缘由，其实是担心群里那群人说的话伤害到林奕。

　　“你怎么想的？”林奕又问了一遍。

　　余悦压制住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破心脏，这么沉不住气，一点事都能激动得要死要活的。

　　“还能怎么想啊，就……”余悦揪起一撮草，咬着后牙槽说道，“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在群里泄的密，我一定把他的头发全都薅下来，种在这里。”

　　林奕：“……”

　　这画面，残暴中又带着一点恶心，他不由得瘆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余悦。”

　　余悦最烦人这样叫他一声又什么屁都不放，“干嘛？有事说事，能不能别磨叽？”

　　林奕看过来的眼神很深，“你反感吗？对我。”

　　“……”

　　余悦别回头，不敢开口说话，他怕自己把所有的心事都讲了出来。

　　他总不能说，我很高兴你是一个同性恋，实不相瞒，我对你还挺有兴趣的，你看我怎么样。

　　其实林奕也知道问这话纯属多余，余悦要是反感他就不会翘课第一时间来找他。

　　相处一段时间，他也知道余悦有哪些原则，考试可以考得烂，但课绝对要上，一节课都不会落下。

　　现在余悦为了他打破了这个原则。

　　他就是想听这个二愣子会说什么。

　　“如果反感那就算了。”

　　余悦立刻问道，“怎么叫算了？”

　　“就……”林奕看着余悦瞪着溜圆儿的瑞凤眼一时卡住了话头，随后他突然笑了一下，“你别这样，我也没别的意思。”

　　余悦很较真，“你他妈几个意思啊，说话能不能好好说？非得在这里跟我说半截藏半截呢。”

　　林奕极力抿住笑，最后没办法用手掩住嘴唇。

　　“没反感你。”余悦啧了一声，语气很是嫌弃，“唉，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学霸么，不挺牛逼轰轰的么，怎么还有自卑的一面？”

　　林奕嗯一声，“没看出来？”

　　“现在看出来了。”余悦说道，“不仅看出来了，还看不起你，市第三、区第一同学。”

　　林奕放下手，让笑意彻底暴露出来，“下次拿个市第一给你看看，怎么样？”

　　余悦努力控制住面部神经，让自己看起来威风一点，“给我看什么看，显摆吗？”

　　林奕略一思忖，“也可以这么说。”

　　“滚！”余悦把手里的草扔过去，没什么重量，半途中就落下来了，“自你的卑去吧。”

　　接下去两人没怎么聊，就坐着，晒着太阳，吹着风，惬意到下课铃声响了。

　　“下节课还打算翘吗？”

　　余悦已经站起来拍拍屁股，“下节课是欣姐的课，你来翘一个试试。”

　　说完他又急眼了，“我说了我没翘课！请假！请假啊，畜生，要我说几遍？”

　　“行行行，请假就请假吧。”林奕帮他拿下肩头上的一片落叶，“走吧。”

　　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教室里还是乱哄哄的一片，但看到余悦和林奕时，噪音立刻降了下来，非常明显。

　　感受到这么多眼神，林奕不可能没有压力，他很想回头走出去，但走在他前面的余悦似乎预判了他这个想法，猛地掉回头来看他。

　　林奕一下就没了逃的念头。

　　蒋文超连忙过去给林奕拉开座椅，服务相当周到，“奕哥，你们去哪儿了？”

　　“出去晒太阳。”

　　林奕瞄了一眼余悦，这话也没毛病。

　　蒋文超呵呵一笑，他对余悦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多晒太阳好，补钙。”

　　“你是想要奕哥长个子呢还是担心奕哥骨质疏松啊。”郑曜打了一下他的头，“我真是服了你们这群人，要是让婉茹知道你们翘她的课是为了出去晒太阳补钙，你们就等着看婉茹怎么收拾你们。”

　　蒋文超想了想，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后果还真不敢想象。

　　陈祎然走过来，将英语书甩在林奕桌上，“笔记我都记在书上了，给你抄。”

　　气氛不算融洽，甚至是有一点点生硬的，林奕能感受得出来，他们也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只不过不怎么成功。

　　“谢谢班长。”林奕对着陈祎然扬起一个微笑。

　　青春洋溢的少年，正好的年纪，没有人能抗拒得了这样干净又帅气的笑容，陈祎然也不能。但是她没办法。

　　她没办法跨越林奕喜欢男生这条鸿沟那边去。

　　她努力地报以微笑，“没事，举手之劳。”

　　回身的时候，陈祎然的眼眶在渐渐发涩。

　　颜卿卿把所有的心眼都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谁都没看出来陈祎然的异样，就她一个人发觉了。

　　她小声地安慰陈祎然，“然姐，别难过呀，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怕找不到？”

　　“……”陈祎然显出几分窘迫，“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去送个笔记而已。”

　　颜卿卿点点头，“也行吧。”她转着半个身子，手掌支起脑袋，惋惜道，“感觉好浪费，这么帅的大帅比。”

　　说完，她连着三叹息。

　　上课铃声还没响，朱可欣就已经进了教室，心事重重的。

　　刚刚校长打她电话，问她林奕的事，她只好如实告知。

　　她有想过否认，但又想着，性取向这是学生个人的隐私，作为学校和老师，没有权利对此评判什么，尊重和爱护才是为师之道。

　　但校长似乎很为难，“朱老师，我知道你爱惜自己的学生，但这件事影响真不太好，有几个家长带头找事。”

　　朱可欣一听，心就凉了半截，“那依校长的意思，我该怎么处理我的学生？”

　　校长支支吾吾，“那几个家长的意思是让林奕同学暂时不要来学校……”

　　“校长，”朱可欣赫然打断校长的话，“这我绝对不能同意，先不说现在是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就是作为教育者，我们也不能欺负一个孩子。”

　　校长也很焦灼，他很明白国光再也不可能出来另一个林奕，过去没有，将来也很难有，可是，那些家长也是铁了心要赶走林奕，就担心自己的孩子跟着学坏。

　　最后所有的周折全都化为这个中年男人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朱可欣突然狠了狠心，“校长，那些带头闹事的家长简直就是无事生非、岂有此理。您是要一个能考上清北的学生，还是要一个连专科都考不上的学生，您得有一个把握。”

　　作为一校之长，他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行，你稍安勿躁，”校长说道，“我让冯老师再去跟这些家长沟通沟通。”

　　“不用冯段长，我来会会这些家长。”

　　至于怎么会，其实朱可欣根本就没底，但是她知道她的学生如果她不来兜底，那没有谁能帮她的学生了，更何况这个学生还是无父无母的孩子。

　　她信不过冯纪兰，有些事她必须硬着头皮也要上，至于怎么上，那就是再说的事。

　　校长犹豫片刻下了决心，“我跟你一起吧。”

　　朱可欣顿生感动，“我替林奕先谢过校长。”

　　班级里的喧哗声拉回了朱可欣的神识，看着这一群正值青春的少年，她有点恍惚。

　　什么样的学生才算是好学生？

　　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是好人生？

　　她不懂。

　　当年她拼命读书，觉得只有读书这一条路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高考时她因为三分之差和自己心仪的大学擦肩而过，进了师范大学。

　　再后来，她当上了老师。而老师，也不是当年她想要的选择。

　　人生总在岔路口转向她从未想过的方向。

　　但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活得有多不好。

　　人生好像，不管怎么走，总能过得去。

　　“差不多了啊，赶紧冷静一下准备上课了。”

　　洛炀大声道，“欣姐，不急……”

　　朱可欣看向他。

　　“还有十秒钟才上课呢。八、七、六……”洛炀开始倒数，“三、二、一——”

　　在他喊出数字一时，上课的铃声贯彻了整个校园上空，洛炀随后比了个胜利的V。

　　朱可欣：“……”

　　就这种熊孩子，分分钟都想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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