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与程望闹翻那年，不久后程影正式收养程默，然后带着他离开了程家，所以无论从哪层关系上说，程默只与程影一个人有关系。
　　这是他这么认为的，但程望却并不是这样觉得。
　　“他母亲唯一的嘱托就是让我们好好照顾他，哪一点没有关系？”程望一副商人做派，如同与他谈着某类交易，恨不得条条例例都搬出来，“不论现在，再怎么说，以前他们对我们程家的恩情，也仍旧该我们去还，你说我没资格？”
　　“恩情？”程影眼皮轻轻一抬，表情丝毫没有缓和，“要不是我去找他，将他带回来，你们何时才能记得这份恩情？”
　　“要不是因为给你治病！我们怎么会忘记！”程望语气有些激动，“你妈妈当时为你流过多少眼泪！我们因为你的事又操过多少心？现在你翅膀硬了，反过来教训起老子了？”
　　“我没病！”
　　程影冷冷地说，“别拿我当做你们的借口！”
　　“没病？”程望越想越气，“没病你喜欢男人？”
　　他的声音很大，推门进来的服务员被吓到了，整个人都往后退了退，这才将茶水放到了桌上。
　　程影习惯了，面对这种情况早就淡定从容，可程望要面子，此时恨不得摔门离开。
　　待服务员出去，程影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不说话，程望却憋不住。
　　“对于你，我是不准备管了，但是默默，我是要管到底的。”他坐得端正，声音开始放轻，“程影，你已经让我们失望一次了，你不能连你妈妈这点念想与寄托都切断。”
　　“太假了。”
　　程影淡定地喝茶，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对面的人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你，太假了。”
　　“你！”
　　“从最初开始，视我为变态的人，难道不是你吗？”程影轻笑道，“你口中的为我操碎的心，就是随随便便将我扔进那些违法医院？程望，要是当初我逃出去没有出那场车祸，被抓回去的第一天，我就会自杀。”
　　程望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一直觉得我是因为阿挑才与你们断绝关系的。”男人眼神一冷，“可其实，当我决定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不再认你了。”
　　程影已经起身，他将外套拿在手上。
　　“让他跟你们保持一定的联系已经是情分了，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毕竟，从法律上，我才是默默的监护人。”
　　他话说得明白也疏离，这一刻程望才意识到，这个儿子切切实实地与他们有了距离。

　　对于偷偷买药这件事，沈曦就像是完全忘记一般，她不问药的由来，也不问他服用了多久，只是一如往常，这让程默觉得有些不安。
　　望着费力正往家里搬着一个大箱子的人，放下课本的程默赶紧上前帮她。
　　“什么东西这么重。”
　　拖起来极像是一块大石头。
　　“你小姨夫送给你的礼物。”沈曦气喘吁吁地往屋里走着，动作很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说是他们实验室新研究出来的品种。”
　　程默下意识看了看快递信息。
　　“这东西从海外过来，不容易吧？”
　　“那有什么的。”沈曦炫耀似的扬了扬眉，“查尔斯还是有点人脉的。”
　　程默瞬间了然。
　　依照查尔斯的实力背景，文书什么的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想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拆包装了。
　　查尔斯送过他们几次礼物，每一次都是他们实验室比较拿得出手的实验成品，每一样都很得人心。
　　“这么重，查尔斯都没送你上来？”
　　“他没来，我自己从家那边运过来的。”沈曦摆了摆手，“开玩笑，让他知道我的住址，以后离婚了还能不能自由了。”
　　程默突然有些同情那位善良的小姨夫。
　　查尔斯为爱在这边买了房子，可沈曦却根本不打算与他定居。
　　不过，他仍旧觉得沈曦多虑了。
　　要真想，查尔斯能将她祖宗十八代都查得一清二楚。
　　沈曦往里面扫了一圈。
　　“程影呢？”
　　“去P市了。”程默蹲在门边拆快递，头也不抬地说，“好像是有工作，明天下午回来。”
　　盆栽被包裹得很好，透过塑料膜依稀可以看到几颗粉白色的花。
　　“这是什么植物？”
　　“不知道。”沈曦懒懒地靠在一边，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试探，“你哥他跟你说什么没？”
　　“什么？”程默还在观察那几株花骨朵，眸光一闪一闪的。
　　沈曦抬手摸了摸散开的长发，几缕发丝很快在指尖缠绕。
　　“没什么啊。”她说，“就，你最近跟荆挑通过电话吗？”
　　“没有。不过生日那天他给我发了条信息……”说着，程默猛地起身，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沈曦一惊：“怎么了？”
　　“差点忘了。”
　　程默撇下刚刚还深受他喜爱的礼物，手忙脚乱地往房间里跑去，没一会儿就换了身衣服又跑了出来。
　　“你去哪儿？”
　　“阿挑哥给的生日礼物在许珂那儿，我过去拿。”程默快速换了鞋，没等沈曦回一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七枫公寓安保设施的确到位，快递完全送不进来。
　　沈曦站在那高高的盆栽面前，想说的话不能说，憋得她难受。

　　刚打算按门铃，公寓门就从里面开了。
　　见到程默，夏弛有片刻迟钝，半晌后才礼貌地颔首。
　　对于夏弛，程默并不陌生，但他们没什么交流，只是时不时会见到他来找许珂。
　　“程默。”
　　许珂从里面走来，顺手就推了夏弛一把，见到程默便自然的直接上前牵他的手，桃花眼一弯，“进屋吧。”
　　夏弛几步迈出，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程默尴尬地笑了笑，任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直接掠过客人，甚至于他都没来得及打声招呼，门就已经合上了。
　　夏弛：“……”
　　刚进门，许珂就自然地蹲下身去替他换鞋，程默习惯性地扶了扶鞋柜，刚扫了一圈整个屋子，突然就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你重新装修过了？”
　　“对。”许珂站了起来，重新将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间，笑容灿烂地说， “最近刚装的地暖，我还换了一个触感比较好的地毯，你一会儿踩上去试试，质量你不用担心，”
　　程默有些诧异，挑了挑眉。
　　有一种不得不自恋一下的感觉了。
　　“那个。”他为难地抿了抿唇，“先说一下啊，我并不是自恋，只是，你不会是为了我吧？”
　　许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程默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不会……”
　　“怎么能说是自恋呢？”许珂将脸凑近，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你该自信的事。”
　　程默扶了扶额，这种情况见多了好像就不稀奇了。
　　“你看看还缺什么。”
　　说着，他又指了指主卧的方向道：“卧室按照你房间的陈设装修了一遍，到时候主卧是你的，我睡客房。只是你房间那幅画实在没找到一样的，不过也没事，我再联系看看。”
　　越听越不对劲了。
　　“我暂时还没打算搬家。”程默有些为难地看向他，目光复杂。
　　“没让你搬家。”许珂揽过他，侧脸在他的黑发上蹭了蹭，“没准以后你就能经常夜宿我家了呢。”
　　这么被他一搂，程默整个人都有些挣不开，他无奈地笑了笑，实在拿他没办法了。
　　“不用找了。”他用掌心拍了拍他的头顶，“那幅画只此一幅。”
　　许珂恍然。
　　程影什么身家，一幅绝版的画还是拿得出手的。
　　“对了，我上次让你帮我签收的快递呢？”程默小力推了推他的胳膊，“你快帮我找出来。”
　　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早就将这件事忘记了，许珂从书房将一个盒子找了出来，还没拆过，快递单都还崭新的样子。
　　“这什么东西。”许珂将剪刀递给他，自顾自地坐在了他旁边，“还是从海外来的。”
　　“阿挑哥寄过来的。”程默笑得很开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说，“阿挑哥就是我哥的男朋友。”
　　许珂忽然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握住了他的手：“你有几个哥？”
　　“就我哥跟阿挑哥啊，怎么了？”
　　“那结婚的那位是？”
　　“就是他俩啊。”程默不解，对他的反应觉得好笑，“你干嘛这么惊讶，国外很多地方都合法了。”
　　许珂听得有些失神，手都忘了松开。
　　程默点了点他的脑门：“你怎么了？表情怎么傻傻的。”
　　许珂定睛望着他，整张脸忽然就凑近，唇角一勾，他本就长得好看，这么一笑，那双桃花眼都像是染了几许柔情。
　　“我们出国吧。”
　　程默惊讶的脸映在他的眸面，许珂就像是完全无所顾忌一般继续说，“咱们一起出国读书，然后一毕业就可以结婚，到时候……”
　　“等等！等等！”
　　程默急急忙忙地打断他的话，一脸难以置信，“你开玩笑的吧？”
　　他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程默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许珂眼底仍旧含笑，那双桃花眼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说是含情脉脉，程默也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词的炽热。
　　就一瞬间，程默便能分辨得出真假。
　　“对啊。”许珂松松地耸了耸肩，笑得温柔，“开玩笑的。”
　　他拿开他手上的剪刀，快速地倾身将他压在了地毯上，程默有些措手不及。
　　他眨了眨眼，只看到，许珂在笑，好看的眼底却微带一丝躲藏不及的失落，惊慌到程默忘记了推开他的动作。
　　他记得，那天许珂新买的地毯的确很软，轻轻拂过他的皮肤，连许珂手上热度都不及的那种温柔，柔和到他都忍不住心软。
　　许珂的吻从最初的轻柔愈加用力，他们从不曾这般吻着对方，深深地试探，而后便不想浅尝辄止了，少年的占有欲同样热烈，他们恨不得在每一分钟里打上对方的标记，然后，无论怎样的拒绝，都不会再受伤了。
　　“许珂……”
　　十月中旬，许珂说，试一试新装的地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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