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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葬礼
中运三十四年,大晟中运帝第六子,璟正王爷淳于翻,因心病薨于府中,时年三十六岁,谥号康。
中运帝悲恸,遣百官致祭,辍朝五日,持服十五日。晟国人着素服,罢饮宴,戒百戏,举国服丧至康王下葬。
六爷在大婚之日,在皇太孙淳于琳珉的逼迫下,面对那一行行的文字,刹那间晕厥,晕厥后忽发心病,整个太医院使了排山倒海的力气,还是没有救回来,大婚后的第七日,璟正王爷便去了。
璟正王爷的离世时刻是下午申时,而死讯公告时,则是第二天的早上,得知六爷死讯时,百官是一片恸哭。
御史台是哭成一片。
言官们悲伤的如丧考妣,无论六爷是否欺骗了他们,无论他们是对这个人多失望,但这人曾经是他们的理想君主,代表了他们对于这个国家的愿望。
现在,这个理想,这个愿望消失了。
因为辍朝五日,御史台也不用去了,言官们从衙门搬回家继续哭,而胡言吾,则是跑了蒸锅铺。
蒸锅铺,是饽饽铺的一种,算是廉价的点心店。
店面小,装饰也是粗糙,纸糊的幌子迎风招展,里面随墙几张方桌,桌上一碟自制点心,还有个竹筒子,里面插着筷子,墙上几幅不出名的画,颜色都古了。
这蒸锅铺除了卖廉价点心,还兼另一种营生——书籍租赁。
这里的书籍大多数是武侠小说,言情话本,也就是唐百虎眼里瞧不上的大书。
来了蒸锅铺,要一匣子小豆包,再要壶茉莉高碎,一边翻大书一边吃小豆包。
胡言吾要的书是《离魂记》。
这书讲的是,因家中反对,倩女与王生不得不分离,倩女灵肉脱离,□□卧病在床,灵魂陪王生一同进京赶考,最后王生一举夺魁,倩女灵肉合一,终成佳话。
胡言吾拿起匣子里最后一块小豆包,举到嘴边刚要咬,却发现那小豆包变成了一只手。
“你这厮!好生无礼!”胡言吾嫌弃地将那手放下,“来了也不说一声!”
来人细细地看着他,“陛下有旨,举国服丧,胡大人却跑了这儿消遣,算不算抗旨不尊?”
胡言吾:“唉!我说老毕!你怎么也沾染了这啰啰嗦嗦的臭毛病!七里河的风也是从曲阜刮过来的吗?”
毕云山:“这不是好心提点你吗?最近六爷去了,朝里是一片戒严,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胡言吾把书合上,又问店家要了一盘子沙其马,给毕云山倒了杯茉莉高碎后,问道:“都戒严了你怎么还往京里跑?不怕拖累十三爷?”
胡言吾和他打小一起长大,这沙其马就是给他点的,毕云山一口茶一口沙其马:“就是跟十三爷一起回来的,回来奔六爷的丧……”
毕云山接着道:“再过些日子,我家里又要有人回来。”
胡言吾一个激灵,毕大承了西北将军的职位,剩下的就是毕二与毕三,刚想问他,回来的是哪个?就听见蒸锅铺子外传来了一句:
“胡言吾。”
毕云山和着茉莉高碎咽下口中的沙其马,对着来人恭敬道:“十八爷!”
“嗯,”段暄也不看毕云山,走进来,对胡言吾道,“你要是喜欢这儿,本王买下就是了。”
胡言吾急的用手去捂他的嘴,“蒸锅铺的点心不好吃!”
在人家店里批判人家手艺差,着实有几分尴尬,好在做点心的脾气好,没把他撵出去。
六爷死了,辍朝五日,六部衙门关门了,但赋税司没有停工。
赋税司那群人都跑去了十八王爷府,美名其曰:为六爷祈福。
去十八爷府给死了的六爷祈福,这不是搞笑么?你到底是去祈福还是去加班?对于这点,胡言吾乐不可支。
胡言吾不想跟他们一起‘祈福’,就一人跑来了这蒸锅铺,翻大书找乐子。
看到毕云山,段暄眼里仍旧是有几分敌意。
尽管胡言吾一再和段暄强调,段暄自己也知道,毕云山和胡言吾真的就只是发小关系。
但这个大晟醋王的潜意识里,还是把毕小将军当成自己的假想敌。
十几年的竹马,要是能成早成了,怎会轮到他这个天降蛮子?
毕云山也看的出十八爷对自己不是太友善,便赶紧打了退堂鼓,“其实,我今儿来,也是王爷的命令,让提点儿糟子糕回去。”
“十三爷也吃点心吗?”
“不知道……应该吧……”毕云山边说着边起身,“我得去一趟集庆斋,那儿的糟子糕最地道。”
待毕云山离去后,胡言吾撇撇嘴,“你又把他给赶跑了。”
段暄没反驳,然后翻了一下他的大书:“你在想昨天的事吗?”
昨天,自然是请客吃馄饨的那天,请的是六爷。
昨天下午,二人同六爷淳于翻吃了馄饨后,璟正王府便传来了六爷的死讯。
明明是三个人,最后却只有二碗馄饨,以及段暄那个时候的奇怪语气……
胡言吾这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六爷,已经死了,那天同他们在那馄饨摊子上的,是六爷的离魂。
那是六爷对于这个人间最后的告别。
胡言吾点点头,“世上还真有离魂之事。”
第一次接触到鬼神之事,胡言吾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惋惜。
“他,在最后为什么来找我们?”
“心愿未了。”
心愿?胡言吾想想,“曹鸳夕的事?”
段暄摇摇头:“感受人间。”
胡言吾听完嘴角上扬,起身去还书结账去了。
六爷的死,给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六爷大婚之日,与《草书千字文》相关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
韩相由之前的禁足一个月变成了禁足一年,言官们则是有一大半都被发配充军,十三爷就算是人没到场,也被圣上罚了一年的俸,而皇太孙淳于琳珉,则是被关在了太庙,日夜为璟正王爷诵经祈福。
而与一手策划了这事的赋税司,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璟正王爷的祭礼上,一群又一群大臣,身着素衣,前来吊唁。
灵堂里,停着的漆黑棺材,棺材里,躺着璟正王爷的尸身,棺材前点着一盏长明灯,长明灯再前面,是跪着守孝的两位小王爷,淳于琳珮与淳于琳玠,两位小王爷的后面,是璟正王爷的三个妾室,这些女人正坐在地上抹眼泪。
灵堂的外面是云烟袅袅,云烟来自于中庭的巨大香炉,香炉的四周围了一群道士,此时道士们正在做法事。这些道士是从天妃宫过来的,法事需做上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将璟正王爷的魂魄送往极乐世界。
赋税司等一行人又来了璟正王府,上次过来是贺喜,而今天则是吊唁。
升天前,璟正王爷离魂找了胡言吾与段暄,表达了对曹鸳夕的歉意,但和曹鸳夕相比,璟正王妃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璟正王妃刚过了门,夫君就去了,这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六爷最该对不起的,不是曹鸳夕,而是她。
而现在,在璟正王爷的丧礼上,这个女人却隐起了自己的悲伤,主动承担起了璟□□主母的责任,忙前忙后,协调来宾。
李玄甫:“璟正王妃,倒是个不错的人。”
胡言吾听了这话眉头微皱,却听见杨庭侦继续道:“其实,六爷去世的那天,圣上有下令将璟正王妃送回嘉礼亲王府,但璟正王妃没有答应。”
徐行:“要是回去了,下次又要被当成政治联姻的棋子,与其这样,不如痛痛快快的留下来,夫君死了便死了,但是她的人生的主动权,已经被她拿到了。”
女人,历来被视为男人的附属品,被教育三从四德,几乎是无法拥有人生的主动权,但这璟正王妃她做到了,代价便是用自己一辈子的婚姻作为交换。
“鸳夕,比不上璟正王妃,”李玄甫感慨。
徐行,杨庭侦皆是一笑而过。
六爷把自己的感情债撇到了十三爷的头上,曹鸳夕至死都爱着‘毓秀’,实在是可怜又可笑。
六爷说这件事改变了李玄甫的命格,但如果没有曹鸳夕这一出,李玄甫现在又在哪儿呢?
既然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了,那就让它继续转吧,未来,不一定比想象中的差。
“六爷走了,御史台眼看着也大厦将倾,胡大人,下官会奏请陛下,调您过来赋税司,”杨庭侦道。
段暄不语,赋税司所有人都看着胡言吾。
胡言吾:“承蒙杨大人厚爱,但下官还是打算在御史台干下去,这也是下官的人生主动权。”
和婚姻,和情爱相比,人生的主动权可是重要的太多。
这个主动权包括了自由、自主、自发等一系列东西,主动权对于任何人都很重要,不论男女。
六爷自以为拿到了人生的主动权,可到头来才发现,只是‘自以为是’的拿到了。
他拿到的不过是别人期待的主动权,自以为摘的是月亮,实际上不过是捞了一捧映着月亮的水。
而他,并不需要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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