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楼下客人吃好离开后厨房里也忙活完了，大伙把饭菜端到大堂，把几个火盆都搬到饭桌边，烤得这里暖和如春。

　　酒菜上桌了人也都坐下，大家忽然发现少了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柜台，人没在那。

　　“应该在楼上，我去叫他。”小二说着风风火火跑上楼，另一个跑堂跑到柜台后把这里的一个火盆也搬过来。

　　“掌柜！”小二跑到楼上哐当一下推开门，顷刻冷风夹着雪扑面而来刮得他脸皮疼，小二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看这屋里没点灯没升火盆黑漆漆冷飕飕还以为人不在呢，正要关上门退出去，忽然看到窗前的黑影。

　　“三生？怎么也不关上窗？好冷啊。”人影背对他低头没说话，肩头似乎在微微抽动，小二一愣，声音不禁轻了些，“三生怎么了？”

　　“你们先吃，我待会就下去。”

　　这一开腔带着明显的哭意，让听者也不禁跟着难受，小二望向窗外漆黑夜空中大雪纷飞，“你是想念你家娘子了吗？明天就回家能见着了…”

　　见他不说话似在轻声抽泣，小二也不多说了关上门，“那我先下去了，你也尽快下来吃，”

　　下到大堂来，一干人看就他一个人下来，问他怎么回事，小二坐回自己的位置，埋头抱起自己的碗声音闷闷，“大概是见下大雪，担心娘子一人在家吧，要是我有娘子，我也得担心…”

　　看着这一桌的好饭好菜，小二忽然鼻子一酸，“他还有娘子担心呢，我连娘子都没有，我替他难过什么，”说着端起碗放开狂吃，嘴里边吃边含糊不清说，“他哭着呢，一时半会下不来了，大伙先吃吧，给他留些就行。”

　　一听人哭了大家一惊觉得好笑，好笑过后也被勾起思家的情绪，听着屋外的风雪感伤起来。

　　这晚除了两个老妇其他人都喝多了，回屋一躺剩下什么都不知道了，少年一直没有下来吃饭，两个老妇留了份饭菜出来，放在厨房锅里隔着热水温着，把厨房收拾好也回去休息了。

　　夜深了，风雪肆虐了一整夜，第二日，天地一片白茫茫，几个小学徒做了些早饭放厨房，大伙起来吃后陆陆续续踩着积雪回家，离开前都记得到楼上同少年打声招呼，最后只剩两位老妇。

　　老妇收拾碗筷时发现昨夜留下的晚饭还在，想起今早也没见着人下来吃，有些担心，收拾好厨房两人上楼，敲响少年的房门，“掌柜？”

　　其他人都是在门口知会一声就走了，两位老妇还在门口等着，少年只好披着一件衣裳下床开门，“两位嬢嬢也要回家了？”

　　两位老妇点头，看他眉眼耷拉精神不济的模样，多嘴一句，“掌柜你从昨夜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我们在厨房留了些，去给你端上来？”

　　“我穿个衣服自己下去吃，吃过也要回了。”说着他身体忽然一晃，所幸反应快摔倒前一手扶住门框。

　　老妇见了连忙进去扶着他，隔着衣服感受到他手臂肌肤传出来的热量，惊道，“掌柜你这是发热了？！”

　　少年感觉头重脚轻，声音有些飘忽，“那大概是昨夜吹了冷风吧，没什么事，待会回去了喝一剂汤药睡一觉便好了。”

　　“这样子还怎么回去？得赶紧请大夫来看看，”说着两位老妇赶紧把人扶床上躺下，给人盖好被子，然后一个燃起炭盆一个赶忙下楼去请大夫。

　　请了大夫回来，老妇看到店外多了辆牛车，和大夫进到店里，只见有两人，他们坐在大堂，旁边桌上放着蓑衣，看着也不像客人，老妇一脸疑惑，“二位是？”

　　老大夫看着他们当中一人有些惊讶，而老妇听到两人报上名来后，带着他们一起赶紧上楼，老大夫上楼时不停地瞄向那人，不知道他和这香满楼的掌柜是什么关系，直到上楼进了屋里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时，老大夫一脸不敢相信，“这小子是你们掌柜？！”

　　老妇催促，“大夫您就别问这问那了，赶紧给人看看吧。”

　　床上人苍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周红红，老大夫一看就知道他这是风寒入体，稳妥起见还是坐下先把了下脉，确定只是伤风，他拿出针，“扎两针好得快些。”

　　针灸完收针时，看看床上的人又看看站在床头的人，老大夫心里一大堆想问的，可眼下这情况也不方便，起身对旁边站着的人说，“跟我去医馆拿两副药来，喝几天就没事了。”

　　床上的人意识模糊感觉屋里有人进进出出，最后安静下来后好像还有一道视线始终在自己身上。

　　他吃力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白茫茫窗前的那盆腊梅，盯着看了片刻仿佛闻到了飘来的幽幽清香，缓缓扭头看向那道视线的方向，看到坐在床头的人时，眼泪瞬间又涌下来。

　　“好好休息，待你好了我们再回去。”手放在少年滚烫汗湿的额上，白衣人声音低缓。

　　少年望着他，哭起来，“哑巴他病了。”

　　白衣人低头看着他，这张清秀泛红的脸，泪眼模糊，有时给人感觉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有时又像个孩童一般，就像此时。

　　“他病了，他一个人……”他呜呜哭着。

　　白衣人淡淡问，“你想去看他？”

　　隔着水雾看不清这张脸上的情绪，也不知道这人的想法，但他知道，“我不能去。”

　　早就决定要和那里割断一切联系，他也好不容易有了新生活，他不能回去。

　　那些人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这么想着，可眼泪却流个不停。

　　小方哥跟着去医馆把药拿回来后，白衣人让他先回去，让店里的两位老妇也都回去，人他来照顾，等人好了他会想办法带人回去。

　　整个香满楼一下子走得只剩两人，十分冷清，其中一人还病了，躺在床上满脸通红难受偶尔梦呓着，唯一清醒的人安静坐在飘雪的窗边，手边是开得正好的腊梅，他看着床上睡不安稳的人。

　　他喜爱的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的情深义重并且从不掩饰的直白，自己喜爱的就是这样的他。

　　这头两天，少年病得意识昏沉情绪脆弱，对白衣人极其依赖，醒来见不到便要哭看到了人也哭，白衣人只能一直贴身照顾着，而且这下厨煎药也都是他。

　　小年这一天其他处都是热热闹闹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而香满楼少年喝了药就昏沉地睡过去，哪里还记得这天是小年。

　　直到二十六这一日少年大好，知道小年已经过了，心里愧疚得不行，急忙翻身起来穿衣服，对床边的人说，“我们回家，还能一起过年。”

　　大病初愈的人虽然说话声音中气十足，其实手脚还软着，白衣人按住他的肩，淡淡说，“先洗一下身子。”

　　屋里烧了炭盆暖和得很，少年披着件衣裳坐在浴桶边，看着白衣人沉默地一桶桶地提来热水倒进浴桶中，不知怎么有些心虚，瞥到手边的腊梅，转身抱着腊梅献宝说，“你看这腊梅开得多娇艳与窗外的白雪多称，”凑近闻了下，笑嘻嘻地说，“还有香气呢，和你身上的香气好像。”

　　“我不似女子涂脂抹粉，身上何来香味。”

　　少年一噎，看着他，不知他是不是生气了。

　　白衣人提起衣袖手伸进浴桶中试了下水温，提起手微微甩了甩手上的水，看了他一眼提起水桶，淡淡说，“可以洗了。”

　　人出去后，少年脱了衣服坐在浴桶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好一会，三两下赶紧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下楼，发现店外停着一辆马车，白衣人拿着他的行李正往车上放，回头看到他，说，“去吃点东西，这就动身。”

　　少年愣愣地点头，转身跑到厨房，发现有稀饭和水煮鸡蛋，他随便找了个矮凳子坐下吃，边吃边想着刚才白衣人一桶一桶给他打洗澡水，给他叫马车收拾行李，还有这稀饭和水煮鸡蛋，眼眶不禁红了。

　　快速吃完早饭，他抹了把眼泪起身把厨房收拾好，出去把香满楼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确认所有门窗都关严实了，上楼抱着那盆腊梅下楼，对在楼下等他的人，声音轻快地说，“我们回去吧。”

　　白衣人回头看向楼梯上的人，这一眼有些凉薄，但他却没说什么放下手中东西，转身向外走去，少年满心莫名下来经过白衣人刚站的柜台前，扭头看了眼，原来是之前他还没写完的信，他把腊梅放柜台上，绕进去把信收起来。

　　带着钥匙出来锁上大门，少年站在街道上抬头望着香满楼的牌匾，对于他而言这里始终是恩情大于负累，他要感谢这里在他无处可去时给他遮风挡雨。

　　大街上一片萧条，少年呼了口白气，抱着腊梅转身钻进马车，看到白衣人神情淡漠坐在一侧，他莫名地心虚抱着腊梅坐在他对面。

　　马车动起来，车轱辘滚在厚实的雪上，雪被压得咯吱咯吱响，车里白衣人闭目养神，少年抱住放在腿上的腊梅看着他的脸，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事物形容他，现在终于想到他像什么了，他就像是这寒冬的雪花，冰肌雪骨玉树灵芝，而这样的人已经被他带到凡世。

　　“我哪儿也不会去，”

　　闭目养神的人缓缓睁开眼，少年没有逃避和他四目相对，说，“我要在这守你一辈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