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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你既然不是惑明人，为什么要蹚这浑水？救命之恩要想回报方式有很多，你只需报答一个人，为何要报答整个惑明？”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从认识宋谨尘以来心中就一直存在的问题。
宋谨尘突然不语，神色复杂地变化，先是抵触，最后变得迷茫：“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你不想回答就是在逃避！”瑾翊被宋谨尘拦着走不了，只好破罐破摔地坐回沙发上，却仍旧抑制不住自己的极端情绪。
这件事情放在哪怕任何一个人身上，她都不会激动。然而宋谨尘是个与惑明毫无瓜葛的人，曾经承诺过她不会袖手旁观。她以为那是因为政见，而如今看来，他对惑明的决心甚至比她自己更甚！
原本这该是好事，然而她却放松不起来。像宋谨尘这样身份的人，没有理由会心系一个毫不相干的国度。对于宋谨尘莫名其妙的决心，她更加感到不安。
他心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守着这个秘密的同时，又想要瑾翊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根本是想将她变成一个对因果不闻不问的行事者。这跟耍一个宠物有什么区别？
“我逃避是因为不想将你带入深渊。”宋谨尘语气变得缓和。他努力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也坐下来：“有些事情不知道对你更好。”
瑾翊冷颜勾起唇角：“宋谨尘，我的未婚夫死在炎海人的枪下，他是因为我而死的！从我进入灵界的一刻起，我本来也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即便是天大的事，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宋谨尘听罢沉默了一会，神色一转，似是忽然下定决心一般和她对视着：“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会被完全颠覆，这样也无所谓吗？”
瑾翊愣了一下。她有些不解地望着宋谨尘，目光闪动：“也许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只有侵略和仇恨。你若能带给我别的什么，或许是好事。”
“你必须发誓会拼尽所有守住它，无论何时何地，即便这件事涉及的所有人都死去，你也只能假装你不知道！”
他反复强调着。
瑾翊见他说得严重，认真地点点头。
宋谨尘先是笑了：“我也曾经对人发过誓说不将任何一个人扯进来。现在食言了。不过你是惑明当局的大公主，你也许有权利知道事实。”
“我是1500年前曾与炎海人一战的宣尊帝。主守官惑明本就是我的责任。我、顾泽还有煜冉，保留了前世的记忆后进入往生井，出现在今日的灵界。”
夕阳的光渐渐将室内的家具都镀上了一层金色。两人经历了一整日的时间终于将一切事情理清。
如今幻北的情况很是复杂。这五个阶段理事中，宋谨尘父子与娴夜和瓶雨走得都很近，虽说娴夜与瓶雨私人关系不和，但还是一力扶持宋言礼与宋谨尘上位。而如今幻北十名主守官中，系别主木的绘架宫主守官顾泽即是一千五百年前为雩珩公主一揽罪责的顾泽，而火相炣黎宫主守官煜冉则是一千五百年前赋仟翊的同门师兄灵流。所有以往的疑惑都或清或浊地浮出水面。这个灵界忽地又神秘变得明朗起来。
许久，瑾翊才慢慢说道：“你为了事业，牺牲了顾泽，牺牲了灵流，牺牲了一切可以牺牲的东西。那么是不是今天你也会在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牺牲那些爱你的人？”
“我只能尽可能地将损失减到最小。”宋谨尘嘴角泛出一丝苦笑：“方才我说过，我，宁可不做英雄。”
宋谨尘话说得坦然。或许当年的事情他一度被人牵着走而不能做主，但在经历了那些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变故后，他第一次主动自发地想强大起来，做那个能掌控世事的人。
一千五百年前，同为左翼城巫师佑寒源门下的赋仟翊、段鸿羲、灵流和江箬竹日后追随了不同的政党。其中赋仟翊、段鸿羲竭力扶助宣王上位；灵流为时刻掌握珈谜的动向凭借自己日月争辉的相貌跻身拜阳殿成为珈谜的近身侍从；江箬竹则作为右翼城巫师的接班人保持中立。
很快地，珈谜发觉了灵流同公主府的人有瓜葛，正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的时候，劭泽却很快将各种灵流私通自己的证据源源不断输送到珈谜手中。珈谜脾气暴躁，一气之下秘密处死灵流。这一切，众人看来却是因为灵流掌握了宣尊太多的事，他不放心他的为人才会出此损招。
“反正事情已经过去。”瑾翊瞥过目光来：“我只希望你不要轻易也将我列入可牺牲的名单。”
“好。”宋谨尘看着她一笑，答得容易，却开口说了不相干的事：“顾泽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我们是亲兄弟。灵流被徽静夫人一早托付给我父亲。我们三个人同段鸿羲一样，都是灵能者的后代。”
“灵流？”
“他还是灵界一个高阶灵能者的后代。只是到现在还没人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宋谨尘自顾自地说着，却察觉到了瑾翊的恍惚，顿住口。
灵流的生母徽静夫人被灵家之首、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灵昀所杀，同月，灵昀便因故意杀人罪而被判处死刑。而这之后，灵家长子灵驰继承了灵家的族长之位，灵流也便顺理成章地因为庶出的血统而被排挤出灵家。
看起来也正是因为灵昀受不了这种屈辱才会谋杀徽静。
瑾翊熟识惑明历史，对这个才能出众的人投靠珈谜一直抱着一种不认同的态度，同时也为他的家门不幸而感到遗憾。
“我父亲教我们用灵，教我们权术，目的便是夺了玄封的帝位，在炎海国入侵时能让惑明不至于连出手的力气都不曾有。”
“为什么你们不去号召全族？而选择这样难见成效的方式？”
“保留灵力离开灵界本就危险，自那时候起灵界就几近是炎海人的天下，大肆宣扬只会让灵界将我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顾泽和灵流的死不在你们的预料之中？”瑾翊端详着那杯凉透的朱古力，显得有些无力。
“顾泽的灵力已经被察觉，他若不死会连累他人。而灵流的灵力也在那段时间莫名其妙被人压制，他没办法增灵，最终是因为担心灵界人会透过他而察觉到我，才制造了那一系列事端。”
“你们三个有把握夺权又注重效率，所以才将同为灵能者的段鸿羲收为己用？”
护天军统领段鸿羲是熙宁夫人的独子。众所周知熙宁夫人是灵界退居的高阶灵能者，段鸿羲也就顺理成章是纯正的灵能者后代，极具天赋，是那个时代风靡一时的英雄人物。然而这个英雄却一直是宣尊帝的心腹。
宋谨尘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但还是很快说道：“是赋仟翊帮我说服他，凭我执政初期的一己之力，驾驭不了段鸿羲。”
“翙明很荣幸成为你们计划的一部分。”瑾翊看起来不愠不火，神色却寸寸冷落下来：“那么我呢？接近我，把握我，你可以干掉玉赫，除掉均亦，这样，灵界应届主守官里唯一两个有实力跟你相提并论的人就都轻易解决了？”
辉炎寒武护法均亦是瑾翊在灵界学院时，特种作战科目的师兄，灵界应届主守官综合实力第二。虽然与宋谨尘有着一定差距，但却着实威胁着宋谨尘在灵界总部的权威。瑾翊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心也凉了半截。她此时没有理由不相信宋谨尘的决心，然而……为何他从自己身上看到的只有利益？利益。她不由得自嘲了一下，他们之间也许从一开始就只有互惠，而不可能共营。
见瑾翊脸色越来越沉，宋谨尘倒不急，也不接她的话茬，只是接着说：“熙宁夫人根本不愿助我们惑明，听闻段鸿羲的生父是炎海人，她不领段鸿羲帮着炎海国就谢天谢地。”
“所以你一直对段鸿羲用而不信？”瑾翊话接得很快，似乎根本没有准备让宋谨尘回答她的提问。
宋谨尘皱了皱眉，对瑾翊的话表示不满：“像他这样高血统的灵能者如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极大的祸害，我不得不防。”
瑾翊并不是个智者，但她也不傻。她心中清楚，如果宋谨尘出师不利，她自己也同样得不偿失。
论感情，她不相信他们只把共生共死的翙明皇后和段鸿羲当做一枚棋子。
论道义，他们为了终统权和炎海人一决高下，采取手段是必然。宋谨尘此刻的解释并不曾避重就轻。
论事业，如果她为了一时之气而耽误了大事，那么有错的人便是她自己。
宋谨尘一行人并不是绝情之人，也许。他是惑明皇朝名声震天下的宣尊帝。他是言出必行的。虽然有时手段残忍了一点，绝情了一点，但终而还是公正的。瑾翊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
她知道，宋谨尘这个身份是她最大的幸运。她从此可以不再掌控所有的事，她只要依附在他身边做力所能及的工作，等他定夺大事。
她不用再担心不能背水一战。
“喂。”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再次开口道：“那么我如今要你一句实话，你到底准不准备将我当做盟友？”
宋谨尘一时间愣住，将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不动。他知道，作为惑明当局的嫡系公主，她不可能脱离这个宿命。即便他千万个不愿意将她也扯入这场纷争中，她也注定是同道中人。他只能选择和她合作。
少顷，他徐徐说道：“和舟共济。你肯不肯？”
和舟共济。
瑾翊感到鼻子有些酸酸的。曾几何时，秋苑浚也曾说过，他从不贪慕她嫡系公主的身份，只想和她和衷共济。然而此时此刻，那些遥远的记忆仿佛都离她远去。她不能再回首。她的面前，只有一个宋谨尘，1500年前誓师抗敌的宣尊帝。
她如今忽而明白，“君王的霸气就在于掌控着各种事物的价值。”这句话。宋谨尘正是那个掌控世事的人。
曾经她一个人独自走在灵界，孤独而无助。而如今却突然有个人承诺和她一起走下去，说和衷共济。
她不再是一个人，不再独自承担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业。
她和宋谨尘对视着，眼中有什么东西突然融化。
“和衷共济。”她原本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或许是因为如释重负，或许是因为夜路中忽而遇到了同路之人，总而言之那一瞬间，她的所有感情都同时涌了出来：“我一直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肯与我和衷共济，却一直只当那是幻想。我原本以为，我的事业永久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完成。那些本该与我同仇敌忾的人毫不犹豫地将我拒之门外，将他们的惑明身份当做一种屈辱……我真的一度以为，这个国度没救了……”
梦图的阶段理事周慕阳是1500年前惑明王朝征征海军统领周慕雨的亲哥哥周慕阳，战时拒绝为惑明王朝尽忠，冷眼旁观。即便他的亲妹妹阵亡也无动于衷。梦图幽邪宫主守官逸露，原名秋苑沫儿，惑明王朝护天军前统领将军秋苑浚的姐姐，战时拒绝为惑明王朝尽忠。冷眼旁观。即便她的亲弟弟阵亡也无动于衷。
这就是惑明王朝著名的叛徒。原本带着惑明贵族的高贵血统来到灵界，终而却从他们的骨头到血液都沦为叛国奴。这样的人怎么配冠以惑明王朝的名号？一堆垃圾而已。宋谨尘想着，眉头不由得一紧。
他起身坐到她身边，默默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许久才说道：“现在这些都不是空想了。那些背叛国家的人我们无需理会，只要我们将这控制灵界的主动权抢回来……总之，一切有我。”
瑾翊靠在宋谨尘肩上，萌生出一种说不出所以的踏实感。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有着掌控世事的能力。
她深深嗅着宋谨尘身上一种属于柠檬草洗剂的清香，缓缓闭上眼睛。
总之，一切有我。
她多么需要这样一句承诺！一切有他，她不用再独自一人永远冲在前线，不会再被潮水无止境地推到刀刃上，拼尽全力对那些莫名其妙而来的攻击进行多方防备。
她不再是只身一人。
不再孤寂。
不再无助。
只是这句承诺，秋苑浚永远给不了。倘若秋苑浚还活着，不久的将来她会继承惑明的大统，而秋苑浚则只能成为那个辅佐她的人——她并不希望有朝一日她必须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天空，或者是成为撑起这片天空的主要力量。她需要一个能在遇事时告诉她该怎么做，或直接替她去做的人。
而宋谨尘正是这样的人。
从此以后，她将能和这个传闻中魄力十足的一代帝王共事，而这个人，却又恰好和她有着一定的合作默契。通过他们的手，惑明王朝的出头之日也许就不远了。
只是……想到宋谨尘的身份，她还是有些难过。虽然她有了万分的把握宋谨尘会不遗余力地助惑明一臂之力，却知道她永远不可能站到他身边与他和衷共济的位置。他嘴上说和舟共济，她却知道，在他心目中，能与他和衷共济的人只有翙明皇后，赋仟翊。那个已经不存在多年的人。
她和宋谨尘只能合拍，而不可能再进一步。
也许宋谨尘不会找替代品，但她却知道自己一定不可能做别人的替代品，即便这个人是翙明皇后，她一直视作偶像的历史人物。
然而想到这里，她忽然信念一动，问道：“如果此刻在你面前的是翙明皇后，你还会这样说吗？”
话出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初衷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证明什么。
宋谨尘听到这驴头不对马嘴的话，愣了一下。
“只要我们携手将控制灵界的主动权抢回来。”
“总之，一切有我。”
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一个小小的嫡系公主又如何有能力和他携手共事？然而他却这样说了。如果说“一切有我”是他为了安慰瑾翊而随口所言，那么“携手”又是为什么？
他有些失神。“携手”这句话他只对他的翙明皇后赋仟翊说过。与此同时他还说过，只此唯一。
他神色一冷，站起身来说道：“赋仟翊，她从来不需要我说这样的话。”
从来不需要他这样说。因为他们永远都是一个整体，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解释。
瑾翊努力强迫自己勾起唇角。真的是这样吗？他们崇尚默契到无需解释的理想爱情，殊不知，这样的爱情在惑明王朝上流社会本身就很难存在。正因为他以为他们彼此信任，才会出现后来翙明皇后颠覆政权、两人携手跳崖的悲剧吧？
直至相互猜忌到最后才忽而发现，原来彼此都只是迫不得已。这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吗？
“你真的以为她从来不需要你的解释？”瑾翊在他身后缓缓站起，神色变得犀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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