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风月

　　“我姓熊，单名辉。”
　　“我叫枫，来自龙脊山庄。”
　　那是一个不是坏天气的日子，忙碌的白港，配着倒了一地的恶人，成为了这两人相识的背景。

　　港口还是那个港口，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减少丝毫。小贩的叫卖声，挑夫的脚步声，船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着。时间在这片土地上流逝的毫无痕迹，消失在那一片人头攒动中。发生在白港一切仿佛还在昨日般，不过却是已经过了好多年了。曾经的少年现在已然成为一代大侠风度翩翩，江湖中的相遇到底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呢？
　　熊辉坐在白港最大的茶馆二楼雅座中，看着下面白港忙碌的一片气派。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些变成灰色的回忆来，物是人非。

　　那时的熊辉刚刚被自家师傅赶出深山，美名曰，深山哪里出的了大侠。虽然身手还算不错，但是对于江湖来说，他只是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不谙江湖，不懂世事的他好不容易一路风尘的赶到白港，想在这人流繁多的地方打探下江湖，却是被一群地痞流氓挡住了去路。若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也向来不是少年的对手，可惜这是在白港。能在人员复杂的白港当上地痞流氓的多少也是有点身手，于是少年被这样围攻了。
　　于是熊辉一边招架着，一边向周围求救着。可惜就算是白港，也是有偏僻的角落存在的。在勉力招架了几个人后，少年渐渐落于下风，眼看就要结实的挨上一顿了，一个绿衣少女出现他的视线中。
　　“你没事吧？”少女这样问着，少年点了点头，于是少女将他从地上拉起，说道，“那一起解决吧，这么多人的。”
　　于是这群其实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的混混就这么被打发了，很快跑的连个影都没了。
　　“原来你练的是械术啊。”这是少年被救后的第一句话。少女楞了一下，笑了。
　　“你也不简单嘛，难得一见的体术，江湖中很少见了。”少女说着，把匕首收了起来。练体术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所以少女选择了比较方便的械术。但是她又觉得刀剑之类的武器太沉重了，于是就选择小巧的匕首。不过，虽然灵活有时候却是没什么太大的杀伤力。
　　“请问，怎么称呼你呢？”少女在瞧了熊辉一阵后，这么问道。
　　“在下姓熊，单名一个辉字。”少年一个拱手，如此自我介绍着。
　　“我叫枫，来自龙脊山庄。”少女同样自我介绍着，然后灿烂的笑着问道，“你才出江湖吧，和我到龙脊山庄去吧，好么？”
　　“那里是干什么的？”熊辉好奇道，对于江湖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江湖不是一个人的天地。
　　“那里是一个互相帮助的地方，以后你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那好，我去看看。”
　　这么说着话的两个人已经开始在白港闲逛起来。
　　“看样子你比我小一点，那以后称你辉弟好么？”
　　“好啊，那请枫姐姐以后多多照顾啦。”
　　于是，在白港码头的最远处，少年和少女在夕阳余辉中，一起说要变成武功盖世，行走江湖的大侠。于是，龙脊山庄中多了一位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到处活跃。

　　未然湖，环庄
　　午后闷雷滚滚，空气里传递着雨的味道。正在书房竹塌上小憩的熊辉，被这雷声吵了个正着，于是下地让小童端了杯新茶，自顾自地倚窗发呆起来。
　　正值夏末秋初，不过暑气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的意思，雨前的闷热更是连蝉鸣都安静了下来。往年这个时节正是在龙脊山上安然避暑，今年却因为一些小小的琐事耽搁了。熊辉想着，懊恼了下，烦人的夏季向来是他不适应的。不过，正好这将落下的雨，今夜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叫门声，是个女子。在雷声中没有听得真切，却让他依稀想起故人来。连忙支了小童去开门，于是便见得枫一脸笑意的站在门外。还没有打上招呼，雨就开始落下，顷刻天地茫然，一片雨声。
　　“辉弟真的成了大侠了呢。”枫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熊辉，一边笑着赞叹道，让熊辉突然不自在了一下。“果然厉害呢，以后我还是叫你熊大侠罢了。”
　　“枫姐姐……你这是……”
　　“叫我小枫吧。再被你叫姐姐，我就受不起啦。”枫一摆手打断了熊辉的继续，于是只见熊辉略一沉吟就又恢复往日的笑容。
　　“那小枫你这次来，不会是特地嘱咐我改称呼吧。”
　　“怎么，不欢迎我来你这环庄么？”枫反驳了一句，一边手中递过来一件金色事物，脸上这片刻已经满是神秘却又自豪的笑意了。熊辉接了过来，见是一片金质的枫叶，中间的地方刻着“枫频霖铺”。
　　“难道这就是最近江湖中颇有传言的铺子？”熊辉拿着金叶端详着。
　　“恩，这是专门给铺子的人打造作为标识的。”枫笑道，看着熊辉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难道只许他们出去成立个刺客组织，不许我们开个茶水铺子么？何况我们的铺子不过是个保护性质的存在。”说这句话时，枫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下一句话更是犹如自语般冒了出来，“你也知道的，山庄太大，总归是留不住人的。所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掉，然后又出现了刺客门，心里总是不痛快的。”
　　“铺子的性质我不模糊，只是这给我金叶不会是意味着要我做什么事情吧。”熊辉依然摆弄着金叶，眼光却是盯住了枫。
　　“熊大侠真会说笑，我哪点像离开山庄的样子了。被你这么怀疑，我要伤心的。”枫一脸无奈的扳了熊辉手中的金叶指点给他看，“这枫字下面有一划，代表这是我请来的。拿着这东西，进铺子找我就不困难了。”
　　“没这个就不能找你了么？”
　　“那倒不是。”枫顿了顿，似乎在琢磨怎么用继续，“其实我的意思只是让你有空多去坐坐，你要知道铺子里都是些少年。”
　　“我明白了。”熊辉认真的说道，然后又展颜一笑，“小枫都亲自来请了，我当然要遵命的。”
　　“那就好好收着这金叶吧，我请了个了不得的小二呢。”

　　龙脊山脚，枫频霖铺
　　暮春初夏，花凋零，多绿意。
　　虽是午后，但是位于龙脊山脚下的铺子却是一片热闹。前堂喝茶歇脚的一片人声，若是往了屏风后面去，小小后院也是一派传师授业的景象。
　　与初出江湖时不同，熊辉此时更是一派大侠风范，江湖也无人不敬佩着。那个曾经叫着他辉弟，要一起变成武功盖世行走江湖的少女此时却只是隐在铺子主人的面具下，似乎少有闯荡的意思。也许这才适合着她吧，因为熊辉总是不经意间回想起她擦拭匕首的样子，以及她笑着说匕首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存在的话语。
　　接到龙脊庄主急令传唤的熊辉，这时正赶回山庄。不过，他依然按着习惯，每次回山庄必先在铺子歇歇脚。山庄近两年来名声更大，又有一年一度的英雄大会，少不得为江湖所关注。而这开在龙脊山脚的铺子却是扼守的要道，关注着所有往来人物。
　　出于那时答应枫要多去铺子坐坐的诺言，熊辉也算得是铺子的常客。铺子中的少年也有不少修炼着体术，于是他有机会便会指点一二；修炼械术的也多半在枫的影响下摆弄着匕首。
　　当熊辉习惯着在铺子门口停留下脚步的时候，小二已经不顾堂内繁忙迎了出来。熊辉楞了楞，于是向小二出示了金叶，让他引进后院去。
　　很巧，时常会失踪的铺子主人今天在，而且正很有意境的坐在屋顶晒着太阳。空地上居于铺子的几个少年各做各的事情，不过已经比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人少了很多。查看一圈情况后，熊辉一跃到屋顶，也坐了下来。
　　“小枫，若你这小院外人进的来，江湖就要有段笑料了。”
　　“这除了你熊大侠，也没有人说是笑料了。”枫没好气的回道，毕竟被人扰了小憩。“不过，最近可不是熊大侠该出现的时节，上面应该没有出事呀。”
　　“这我不知道，和颐庄主急令传唤的。听你这口气，难道就我被传唤了？”
　　“那就是有事委托于你了。也该拉你回去收收心了，一年到头没见个人影的。”虽然坐在屋顶，茶具却是一应俱全，枫一边说一边斟了杯茶递于熊辉。“话又说回来，既然是急令，你还能想着来铺子一趟，我真该感谢你。”
　　“其实也正好有东西要交给你。”熊辉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袱，“天蚕丝做成的贴身软甲，前段时间正好得了机缘，觉得你有用处便给你留着一件了。”
　　“好贵重的东西。”枫接了过来，一时难以置信，“只是我要这东西也怕是浪费了，你看我哪里有行走江湖的风险。”
　　“还是收着吧，你一天上下几次龙脊山的，就算这是山庄的地盘也不能没有危险的。”熊辉笑道，“我倒是觉得我这次被庄主拉上去后，就下不来了。”
　　“别多想了，快上去吧，这下面也没有多少比上面重要的事情。
　　熊辉听得这话，摇了摇头，放下茶杯，转身往山上飞跃而去。仍旧坐在屋顶上的枫轻叹了一下，不觉得想到，熊辉的轻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龙脊山庄，唯光轩
　　熊辉还是没有预料到和颐一道急令召他回去，就是为了让他可以接管龙脊山庄。他没有多说什么，送了和颐下山，并顺手把仍然在铺子后院喝茶的枫拖上了龙脊。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抿嘴偷偷地笑了下。
　　大概是在江湖上行事利落惯的缘故，熊辉接管山庄后，很干脆的处理掉一些陈年的事务。也不能怪和颐不处理，大概是没有心力再好好处理了。虽然被熊辉拖回山庄，但是枫依然没有像有任务的样子。不过她还是会每天花一个时辰呆在唯光轩里，处理着山庄的帐务。
　　是夜，唯光轩的灯火依然通明，枫坐在对面的凉亭中抬头看着满天繁星。不觉夜深露重，枫却毫无困意，依然保持着开始的姿势。熊辉从唯光轩中出来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宛如剪影。他笑了笑，踱了过去。
　　枫显然是被突然现身的熊辉吓到了，刚换了姿势，一时鼻塞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被取笑。
　　“小枫，知道为什么把你拖回山庄么？”闹到一半，熊辉大概也是想起正事。
　　“恩，拉我回来做苦力呢。”枫斜了一眼熊辉，继续支着头望着对面有着灯火的建筑。
　　“这话对了一半。”熊辉点头道，一边把庄主令牌晃在枫的眼前，“我是没想到和颐要我回来接管的，所以之前江湖上有些事没有了结。龙脊山庄庄主的名头总归是不大方便的。”
　　“你要做什么山庄哪里有不支持的道理。”枫拨了拨晃着令牌，没有多想什么。
　　“等你接手了就知道了。”熊辉边说边低声笑了两下，让坐着的枫犹自打了个冷颤。“这不是和你说笑，正经的转换令牌呢。”
　　这话让枫终于转头正视站着的男子，然后沉吟良久。踌躇了一阵，终是伸手接下令牌，开口道，“我就帮你管几天，要快点处理完回来。”说着，掂了掂令牌，叹道，“真沉……”然后没有回头的离开了凉亭。
　　熊辉又在凉亭中站立良久，看着对面唯光轩的灯火被熄灭。低声自语道：“站这里看真的很好，可惜了……”然后出了凉亭，连夜赶下山去。枫拎着令牌在山门前站了很久，哪怕熊辉的身影消失于黑暗的山道中也没有让她回去的意思。初夏的晚风其实还是有寒意的，树响风过，掩盖了夜晚一切细微的声音。
　　于是那块沉重的令牌一直在枫的身上挂了好多年，而熊辉也终是没有取回来过。

　　“别于江湖，莫念，枫字”
　　这是熊辉收到枫最后的亲笔。
　　当时天地一片茫然，白雪纷飞，熊辉独舟于未然湖中，一蓑衣独钓于天地。熊辉笑了笑，想着枫居然先他一步向他告别。于是他默默的呼出一口白气，立了起来。总归还是站在枫的立场上，无关龙脊无关江湖，熊辉这样想着。
　　要说只是前几日，江湖上便多了个传言。大致上，说是江湖最近出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熊辉开始没有留意，毕竟他不问世事很多年了。无意间却是得知传言的主角正是枫，也是正想探访一下，却一手接到枫要离开的消息。
　　孤傲山脚下的那条山道上，早已没有了激战的痕迹，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了。熊辉顺路探访了牟越的亦雪庄，也只是得知那日的酒尽人散。熊辉只得又转道去了龙脊山，在山脚铺子前的大树下看到了天舞抱剑而立。
　　“是瑙蝉镖会的人。”天舞重复了那晚的话，停了下，又道，“小枫离开之前说，她无所谓了。”
　　“那是……”熊辉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过枫的匕首会见血，也没有想到过枫会以这样的方式消失于江湖。
　　这一刻，他站在树下良久。天舞望着他轻叹一气，转身离去。
　　后来，江湖上又有传言说，一代大侠熊辉被恶人蛊惑，开始不问是非，血洗江湖。不过片刻又烟消云散，毕竟只是流言。

　　念少时，无畏江湖游嬉。到如今，怀旧昔日辉煌。
　　熊辉坐在白港第一的茶楼雅座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不觉得念道。
　　那时年少，白港的夕阳也见得如同朝阳般灿烂。那时年少，笑容灿烂却是从不吝啬的绽放着。那时年少，哪能知道秋深叶落一片萧条的滋味。

　　“我姓熊，单名辉。”少年拱手一礼，浅浅的笑着。
　　“我叫枫，来自龙脊山庄。”少女回礼道，笑容灿烂如花。
　　于是，已然成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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