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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迷蝶(终章)
胤禛端坐床前,脸上满溢欢喜,十年来压在心上堵在胸口的沉重似乎因为刚才的决定豁然开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儿,我这就来!这就来!反反复复脑子里只得这样一句话,那样的欢喜急切,那样的迫不及待,就像在海上漂流了经年的船儿终于看到陆地,好了!终于可以靠岸,终于脚就要踏上实地,终于心不再跟着浪摇晃慌张。
“皇上!皇上!”高无庸小心翼翼唤了两声,他进来一看到皇上脸上的表情心里就唬了一跳。自从皇贵妃去后,他日日伺候在侧,几乎就没见过皇上脸上有笑容,而此时,倒似阴霾的积雨云倏的散得一干二净了。
胤禛动也没动,只挥挥手:“放下罢!”
高无庸放下锦盒,心里惴惴,又等了片刻不见皇上发话,遂轻手轻脚向后退去。
“慢着!”胤禛想起一事,“园子里那些人,打发他们散了!”
高无庸“嗻”了一声,见皇上再没发话,方才退了出去。
胤禛瞅了锦盒一眼,再看看冰宁安详的脸,终究心里记挂着冰宁是否会因谦嫔一事恼自己,摇摇头,任锦盒晾在一旁。握起冰宁的手,只是寻思,不属于历史的宁儿却偏偏受着历史的支配与限制,唔!历史,历史,心里有一根神经陡然被牵动,宁儿熟知历史,那么谦嫔——
“宁儿,你早知道谦嫔是怎么回事的罢!”胤禛将脸埋进冰宁掌中,低声喃喃,“你早知了罢!”
“不,我不知道。”蓦的,一个低柔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
胤禛疑心自己听错了,不然恐怕是日思夜想的幻觉。他不敢动,脸埋在冰宁掌中,原本冰凉的手掌却在一分一分回暖,他屏息着,不,他不能动。假若是她,假若是她……他怕她见着尘满面鬓如霜的自己会心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怕她不过回来打个转便生气再离开,他怕。是的,他害怕,比当日明知冰宁会离开更害怕,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兜了这许多次,他已憔悴,他再也承受不起。
“胤禛,我回来了。”
柔柔低低,梦里期盼了无数次的声音,胤禛僵着身体,年年月月,每一次梦醒的悲苦彷佛烙印在心里最明显的地方,再也忘记不了,每一次泪流满醒来只有深深的思念苦涩的无奈。
再次醒来,冰宁知道她是真的回来了,不管世倌哥哥用的什么方法,她总算回来了。
冷,四面都是白色的寒冰,空气也是冷的,没错,应该是这样,她拜托十三阿哥建的寒冷室,现在,她应该就是在这间屋子里。
身上盖着白色绣花的软缎锦被,尽管四周弥漫着冷气,身上却是暖的,手被握在厚实的掌心里,湿湿的有一点儿凉。她微微一笑,呵!那是他的掌心,温暖如昔却濡满泪水,多么令人怀念,不行,她不可以再让他流泪,她不敢想象十年来他流过的泪有多少,她也不需要再去想,因为,她,终于回来了,回到她最爱、最不舍的人身边,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他们,再也不会分离。
她动了动手指,若无其事抹掉他脸上的冰凉:“你若再不说,我便要罚你啦!”顿了顿,“罚什么好呢?就罚……”心里有一根弦轻轻拨动,“就罚你生生世世跟着宁儿,宁儿笑一齐笑,宁儿哭一齐哭,宁儿恼了——你要哄得她再不恼!罚你们从此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胤禛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说:“好,我——甘愿受罚!”
依然是蚀骨的冷包围着他们,可是有什么东西却在融化,融化在两人脉脉有眼神里,融化在那如何也驱之不散的喜悦里。
“万一……我一定要知道……”
“我绝对不会说!”他飞快地打断她。
她是故意的,她才不想知道,可是看到他反应如此快,心里放松了,他还是原来那个固执的四阿哥,没有错。“我只有一个时辰……”
胤禛陡然变了脸色,握着她的手一紧,她手上吃痛,这才想到自己用错了词,赶紧纠正:“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说‘咱们’,咱们只有一个时辰!”冰宁重重强调‘咱们’两个字。
胤禛不说话,只是表情不再紧张,心满意足看着她。
“你怎么不问?”
“问什么?”他傻乎乎。
“问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他更不明白了。
冰宁叹口气,看来这个时候不是考验雍正帝智商的最佳时机,“历史上不再有年氏,所以……”
“我知道了。”他再一次飞快地打断她。
轮到她不说话了,他知道什么?
“咱们去哪里都好,总是在一起吧!”他施施然吐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可是……我也没有把握。”她犹豫了,“那是关乎生死的……”
“什么是生死?”他仍然紧紧盯着她,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语气却是温柔的,“你几次三番几次回来,都是这个身体,为的又是什么?你既能抛开生死,置自己性命不顾,我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哪怕去做孤魂野鬼呢,”竟然忍不住轻轻笑了,“那可不对,再怎么也是成双成对的鬼!哈哈哈!”
冰宁从来没见他如此开怀笑过,是啊,十年了,他大概几乎忘记怎么笑了吧!他说得没错,不管去到哪里,也是成双成对了!微微一笑说:“我是怕你不认得我,怕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你放在心上的陈家女儿。”
胤禛不满地摇头:“你这是不信我呢!你变成旁的人,我照样认得你的。”
冰宁啐他:“那小宁子你怎么就不认得了!”
“我哪里是不认得?不过瞧你一头猛栽到我身上的样子,我偏不让你舒心。”说完自己倒笑了,想到那个时候的种种,心又柔软起来,“我知道你不愿意承旁人的身体,现在好了,不用承旁的,时候到了,不是吗?”
冰宁叹口气:“你还真是历史上最不可理解的帝王,自古帝王鲜有不期望长生不老的,偏你迫不及待!你说,咱们要走,去到哪里好呢?”
“这样一去,怕是不得不借用旁人的身体吧?”胤禛担心地问。
“这倒是,不过不要紧,你我一道,谁也不吃亏!”冰宁嘻嘻笑。
胤禛瞪她一眼:“倒有一个省事的法子,咱们变成弘历和纯儿好了,弘历也是四阿哥呢!”
“才不要!”冰宁断然拒绝,“他可是我的儿子啊!况且,”有点儿生气地,“他太不成话,风流成性,纯儿——受苦了,偏偏还不得长久,可怜的纯儿!”
胤禛点点头,“我说呢,弘历这孩子从小看着就大人样,这几年行事更是见冷见智,这也不全是好事儿。”停了停,“咱们别说旁的了,他自有他的福分。”
冰宁叹口气,“是啊,弘历——我没能好好疼他,”苦笑一下又打起精神,“好在他是一个好皇帝,千古流芳呢!”
两人都不再说话,远远的,隐约听到几下梆子,寂静的夜,与世隔绝般的宁静,一种久违的温馨弥漫在空气中,过去的种种浮掠心头,人的记忆真是奇妙的机器,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明明依然清晰,可是当时的痛、当时的涩早已忘却,留下的,只有美好与甜蜜。这大概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疗伤吧,只选择保留想保留的留存在记忆里。
“子时了。”冰宁轻轻说,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明黄色龙纹织锦盒,锦盒无辜的对上她的目光,完全不知道这目光里包含了怎样的情感。
义无反顾,心满意足,或者,还有一点点的悲喜交集。
“你知道吗?时光机已经坏掉,再也不能限制我们啦!”冰宁轻松地说。
“那倒好,咱们就算做一对化外之鬼也是好的!”
冰宁再也忍不住流下泪,却依然笑靥如花:“是,只要咱们在一块就再无奢求了!”
胤禛微笑:“现下我终于明白老天爷那句话的意思啦!‘琼花难扶,迷蝶双双’,老天爷还不算太不尽人情。”
四只手交缠着紧紧相握,没有什么可以令他们分开。此生,如果有一双手永远不会放开你,而你也永远不愿意放开这双手,还有什么是需要苦苦去强求的呢?!
终究,此生无憾。
静静的,似乎有水滴的声音。
冰块融化了。
弘历无意识地想,对,一定是的,天意如此,连冰都会随天意化掉。
他抬头向室内望去,一切如常,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床上床下依然是每一次他见惯的两个人,详和的微笑,似乎在喁喁细语教人不忍打扰。可是却遥远得陌生,陌生得令他害怕。
七魂散了三魄,原来竟是这样。
弘历命令自己不要再看再听下去,他低下头,惊异地发现襟前一片濡湿,慌张地抬手摸上脸颊,原来——原来——竟不是水滴声,而是自己的眼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爱新觉罗•弘历,缔造康乾盛世的伟大皇帝,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痴狂的境地,他警告自己,他强迫自己。
然而泪还是不听话的流,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他为情而掉泪,那么,就让它尽情的流吧,终究,此生再无缘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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