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月纪事

　　谢隐不见了。
　　严半月从早上起来就发现，身边是空的。矮几上的新鲜奶茶还冒着热气，但就是没有人。
　　严半月在毡房里里外外找了几圈，连地毯都掀起来看了，还是没有。
　　出去骑马了？出去追鹰了？还是，跑路了？
　　严半月一脸茫然，却看到一匹骏马飞奔而来。
　　“严先生！“马上的人冲他喊道，是希吉尔，当年巴尔思找回来的灵童候选人，如今已经长成相貌堂堂的青年了。
　　希吉尔漂亮地一个翻身落地，缰绳一甩，随马匹自己吃草去了。
　　“严先生，我们部落今天有盛会，邀请您一起去参加。“希吉尔鼻尖冒着细汗，整个人充满了生气。
　　“什么盛会？“严半月显得心不在焉。
　　“国王说您去了就知道了，我去给您牵马。“希吉尔兴高采烈地往马棚奔去。
　　马？严半月往马棚的方向看了看，谢隐平时最喜欢的坐骑明明还在马棚里，茫茫草原上，人能到哪儿去呢？
　　“我们走吧。”希吉尔把马牵到严半月面前，又打了声呼哨，招呼自己的马儿过来，全然不在意严半月脸上的表情。
　　“你看到谢隐了吗？“严半月上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道。
　　“谢先生么？昨天见他去找过我们国王，今天就没见过了，您放心，走不丢的，咱们先去，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了。“
　　严半月迟疑地点点头，跟着希吉尔往王庭部落奔去。
　　如同严半月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所见的景象一样，这是草原最美的季节，河水如牛奶一样潺潺流过，水草丰盛，野花遍地。
　　远远就看见敖尔告的所在，比平时更加鲜艳恢弘，四处装点着彩色的布旗，空地上搭起了高台，筵席已经准备好了，有牧民正在一旁烤炙牛羊。
　　严半月的心思也被吸引了，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么？”
　　希吉尔欢快地说道：“很壮观吧，今天是我们部落一位重要任务的生辰，国王交代了我们要好好操办，等会儿会有歌舞大会，还有各种特色食物，严先生还习惯我们这里的饮食么？”
　　“奶茶还好，但我爱喝甜的，谢隐他……“严半月脱口而出，却突然又缄口不言了。
　　“我知道，谢先生会给您准备好爱吃的果脯，都是汉地带来的，我们这确实没有。“希吉尔放慢速度，眺望着远处的会场，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在入座了。
　　希吉尔带着严半月穿过人群，来到已经在主位就坐的诺敏和吴蔚面前。
　　“国王陛下，严先生请来了。“
　　诺敏早已从当年的青春少女成长为执掌一方的稳重国王，而见到严半月时依然眼睛里有光：“严先生，快请。”
　　严半月只好行礼落座，一看必勒格王公也在对面，忙点头示意。
　　诺敏反常地不问谢隐下落，只示意盛会开始。
　　对面的台上，立刻涌上一群身着盛装的舞者，跳起了鞑蒙国的传统舞蹈，十分热烈，现场氛围一时被调动起来，只有严半月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兴致缺缺地饮酒。
　　诺敏和吴蔚互相对望了一眼，忍不住默契一笑。一曲舞罢，诺敏端起金杯站起来，朗声道：“鞑蒙国的各位兄弟姐妹，今天是我们部落一位重要人物的生辰，让我们共同举杯，向他祝贺生辰。”
　　说着，便转向严半月道：“严先生，还请赏脸接受我们部落的祝福。”
　　严半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端起酒杯道：“这是为我庆生？”
　　吴蔚在一旁笑道：“我们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严先生。”
　　号角响起，一队鞑蒙武士向主宾席走来，而队伍最末则是大清早就不知去向的谢隐。
　　他穿了一身鞑蒙国传统婚礼上新郎的暗红色长袍，笑着走到严半月面前，单膝跪下，将腰间的一柄弯刀摘下，捧到严半月面前，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严半月此刻如坠云里雾里，求助一般望着谢隐，诺敏在一旁道：“严先生快收下谢公子的刀，我们这的规矩，男子要求婚，就得自己打造一柄弯刀，送给心上人，若是对方收下了，便是同意了。”
　　严半月此时早过而立之年，面对谢隐的举动还是瞬间红了耳根。
　　谢隐无辜地歪头看着严半月，用口型说道：“夫君，收下吧。”
　　严半月心一横，一把抓起弯刀，谢隐顺势站起来，将人抱起来，人群又是一阵欢呼起哄，羞得严半月把脸埋在谢隐肩上不肯抬头。
　　这时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变成十分肃穆，两人转头一看，一顶明黄色轿撵在一群喇嘛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诺敏和吴蔚立刻从主位上下来，迎了上去，来的正是几年前已坐床的活佛，也就是当时的少女阿木尔。
　　已经暮年的思勤长老依然精神矍铄，上前道：“活佛说，今日有喜事，特来为新人赐福。”
　　严半月看向阿木尔，长大成人的她眉目间多了一种悲悯和智慧，于是拉着谢隐来到轿撵前，虔诚地低下头。
　　阿木尔微笑着分别抚摸两人的头顶，用梵语念诵了一段经文。
　　思勤长老也道：“祝二位白头到老，相伴百年。”
　　“多谢活佛，多谢长老。”两人异口同声道。

　　盛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又点起了篝火，人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连谢隐都惊异这个民族的精力之旺盛，才艺之丰富。
　　“幸好没有与他们为敌，否则这战斗力……“谢隐心道。
　　严半月一整天喝了不少酒，此刻躺在谢隐腿上，看着广阔的深蓝色夜空，今日满月，皎白的月光毫不吝惜地挥洒在草原上，如水般清凉静谧。
　　两人远远看着篝火边的跳舞的人们，谁都没有说话，静静感受这一刻的心和心紧紧贴靠的珍贵。
　　严半月忽然从身后摸出那把弯刀，对着月亮“唰”一声抽开，刀身锃亮，刃白如雪，靠近刀柄的位置还刻了两个篆字，借着月光仔细辨认：十五。
　　谢隐握住严半月拿刀的手，低沉而郑重地说道：“十五，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是今天？”
　　“我问过师尊，他说是今天，我就信了。”
　　“哎，他把你们师徒真是骗得团团转。“
　　“我师父确实被他攥在手心里，骗死也甘愿了，但是我，只有你能骗。”
　　“你少来，今天为何又要求婚，当日在亲王府不是已经……”严半月突然住了嘴。
　　“当时什么？“谢隐知道严半月又开始害羞了，把他手里的刀收起来，“因为那时候只能悄悄的，现在要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向你求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夫君，不可以么？”
　　严半月翻身坐起来，背对着谢隐不说话。
　　谢隐以为他酒劲上来了，刚想凑过来，严半月忽然回身搂住了他的脖子，嘴唇准确地吻在他的唇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而深沉。
　　满月静静地挂在天空，亿万年间，不知多少次照亮这人间。
　　严半月被谢隐温柔地扑倒在草地上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命运，还真是宽广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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