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短篇聚集地

　　于树林中踏着厚重积雪行走的男人忽然停住脚步。

　　他踹着粗气抬头仰望天空中的皎洁无暇的明月，嘴边呼出的白雾逐渐消散在空气里，衬得他那双金曈朦胧而失意。

　　“你在哪里……”

　　他对着明月喃喃自语，通红的指尖竭力伸向晦暗天空，宛如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一般。随白色发丝扬起而轻柔落地的白雪悄悄窥探这面容俊秀的男人，扭动轻盈的身躯试图与新来的同伴一起落到他身上。

　　冰凉触感并未引起男人注意。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了……”

　　他仍对月自言自语，奢求这无人之地能再一次像以往那般给予他回应。

　　可这次应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和漫天飘零的冰雪。他周身树木已然丧失生命力，几近腐朽的树干排成数列将他围困。大地一片银白，唯独些许纵横交错的褐色树枝证明雪下尚存可以踏足的土地。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摇晃着尾巴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女正躲在绿意盎然的树后。那双淡金色的眼瞳湿漉漉的，打量他的视线中饱含畏惧却又充满好奇。

　　他找到她了。

　　“小红帽……”

　　乍一前进便因厚厚的积雪摔倒在地，当他挣扎着抬起头时，哪里还有什么生机勃勃的大树——更别说是躲在树后的少女了。

　　颓然翻过身，白发金眼的男人兀自笑了起来。温热液体淌过他面颊，如同明星般闪闪发亮的金色瞳仁在触及天上的繁星后蓦地黯淡下来。蒙蒙水雾盖不住他眼底讽刺，那嚎哭般的笑声在死气沉沉的树林之中回荡。

　　“我这就来找你。”

　　“不要害怕。”

　　*

　　鹤丸向来不喜欢夏天。

　　尽管山间野兽不会畏惧炎炎夏日——热死的倒霉蛋都被他们这群猎人当免费午餐捡走了，但阳光与喜好叮咬人的蚊虫却是鹤丸所惧怕之物。前者会令他晒黑甚至晒脱皮，后者则能带给他好一阵子的瘙痒“快感”，什么药水都止不住的那种。

　　随手擦去额头汗水抹在衣服上，紧紧盯着猎物夹的鹤丸在脑内开始盘算应该怎么去熟悉的同伴家里蹭点冰块回来。没有冰块的夏天是不完整的夏天，他还等着回去买点水果冰上解热呢。

　　不过说起来，这附近是不是有条小河的来着？

　　思绪尚未跑偏多远，猎物夹附近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赶忙侧身藏起来，利用高大树木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只要猎物上钩这两天就不怕买不起好吃的了。

　　尽管鹤丸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起应该怎么花掉即将到手的一笔钱财，但他如野兽般的金色双瞳却仍直直盯着猎物夹没有松开。当一小块红色布料越过高高矮矮的灌木出现在他视线当中时，他瞳孔猛然骤缩暗道不妙——

　　“唔！”

　　“喂喂小姑娘你先别动啊我这就帮你解开来……？”

　　听到少女闷哼声他赶忙冲了出去，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人不经意放慢脚步，怔怔地望着那因为斗篷被夹住而失去宽大帽子遮挡的少女。

　　“你——”

　　未等他说完，少女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以飞快的速度躲到树木后面。鹤丸呆在原地，低头瞧了瞧被遗落在原地的竹篮，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看只露出一双浅金色眼睛和毛茸茸耳朵的少女。

　　如果不是他眼花，少女身后貌似还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不安分得晃来晃去——就和邻居家那只见到他就晃尾巴的胖橘猫一样。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鹤丸喃喃，他可从来没听说过森林里有这种模样的女孩子啊，“你是人类？还是什么别的物种？”

　　湿漉漉的金曈紧紧盯着单膝跪地将竹篮往她这个方向递的鹤丸，少女似乎察觉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就稍稍放下些许戒心。她小步挪动，蹭着灌木丛走，直到与鹤丸间隔约一臂的距离时才停下。

　　或许她不会说话，又或者根本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鹤丸眼帘垂落，眼中添几分失落。

　　偷偷瞥了眼自己斗篷上的大夹子，少女一手提着它，另一只手紧紧拽住斗篷上的帽子，试图把自己头上那对耳朵藏起来。鹤丸本想帮她把夹子拿下来，又在触及对方戒备的眼神后主动把竹篮留在原地后退一步。

　　这个人貌似和奶奶说的不太一样……？

　　少女迷茫地歪着头，“你不害怕我吗？”

　　“你原来会说话啊。”鹤丸更加惊喜了，“为什么要怕你？”

　　“我和其他人长得不太一样……奶奶说如果外面的人见到我会把我抓走吃掉的。”

　　眼尖地瞥到对方垂落的尾巴，鹤丸倒是能理解对方长辈的心态。像她这种长着兽耳和尾巴的女孩子，就算不被当成野兽或者什么怪异之人烧死，恐怕也会变成贵族们的“收藏品”之一吧。

　　“她说的没错。”鹤丸嘴角弧度下垂，神情严肃，“下次不要因为别人看起来没什么危险就主动接近对方了，万一是心怀恶意的人类就不好了啊。”

　　疑惑地眨眨眼睛，少女“唔”了声，反而凑到鹤丸面前，“你身上味道闻起来很令人舒服，一定是个好人。”

　　“喂喂，哪有因为味道而相信别人的啊。”鹤丸哭笑不得，“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叫鹤丸，没有姓氏。”

　　“小红帽。”少女声线软软的，轻轻抚摸鹤丸头的手也是同样娇软，“不哭不哭，鹤丸先生不用害怕啦。”

　　“……你在说什么。”鹤丸眼帘垂落，不知为什么不太想挥开小红帽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手，“我既没有哭，也没有害怕什么。”

　　手顿在空中，小红帽眼神茫然。她头顶毛茸茸的耳朵抖来抖去，像是在听声音，可脸却皱成一团。本以为附近有什么人接近的鹤丸下意识将她拥进怀里藏起来，小红帽却只是拉拉他的衣袖，在他询问的视线下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上。

　　掌心的柔软触感提醒鹤丸这是对货真价实的毛绒耳朵，他情不自禁揉了几下。

　　“心情会不会好一些？”小红帽脸颊红红的，似乎不太适应被别人摸耳朵这种敏感部位，“以前奶奶很喜欢这么做，说只要摸摸我的耳朵心情就会特别好。”

　　“可我也没有心情不好啊。”

　　“我听到鹤丸先生的哭声了。”小红帽信誓旦旦，“你的心声我都能听到，鹤丸先生心里很害怕现在不得不一个人生活的寂寞呀。”

　　“……你可真是。”明明与他认识才不过一会儿，就敢和人说这些话，也不怕他是什么疯狂的学者，“不过谢谢啦。”

　　“不客气。”

　　对上那双认真的淡金眼瞳，鹤丸嘴角弧度上扬，眼中也多了些许笑意。

　　真是……

　　不可思议啊。

　　*

　　后来的几个月，鹤丸时常会跑到森林里找少女玩耍。

　　“小红帽——快来看看我又给你带什么好玩的来了！”

　　“鹤丸先生最近心情很好呀。”

　　“最近我又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讲故事吗？那等我先去找些水果吧。”

　　每当太阳升起之际，鹤丸便会从居住的木屋出发。他会在经过集市时和别人闲聊，搜罗点有趣的传闻；又或者在经过摊贩商铺时算着余下的金钱，给小红帽买点什么东西。

　　他总是独自一人上山，又在太阳西落的黄昏提着一篮子猎物满载而归——都是小红帽利用自己的捕猎技术友情提供的野兔之类的小猎物。收购野味的老板都不免惊叹于他的好运——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上山的猎人都能做到每日都能有点收货的。

　　也有人问起鹤丸其中诀窍，他向来都会选择打个幌子笑过去。但心中却也警醒，知道自己应该收敛点，否则万一发生点什么就悔不当初了。

　　可就算这样，也还是没防住有心人的探寻。

　　眼见天气转凉，鹤丸想着给小红帽带些更加暖和的衣服过冬，这天特意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就摸黑上了山。

　　“小红帽……？”

　　松软的土地上溅着点点鲜红血迹，鹤丸瞳孔骤缩，心跳剧烈起来。他喘着粗气一路跑到平时相见的地方，却看到一副此生难忘的场景——

　　那橙红枫叶落在双眼失去光彩的少女身上，逐渐染上暗红。前几日才赠予小红帽的正红色斗篷上多了一块又一块干涸印迹。皮肤本就白皙的少女脸上是病态的苍白，以往粉嫩的嘴唇毫无血色，只有嘴角挂着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色。少女平时总是精心梳理的耳朵与尾巴上的毛发杂乱无章，甚至肉眼可见几处黏在一起结成块状。

　　像是听到他的呼唤，少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气息微弱，“你来啦……鹤丸先生……”

　　“你怎么又哭啦……不要、哭……啦……”

　　“给你……摸摸我的……耳朵……好不好呀……”

　　手上的东西摔落在地面，鹤丸身体僵硬地走到她身前，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侧。

　　“今天还没……梳理……”

　　少女声音越发微弱，在鹤丸耳朵贴到她脖颈时，她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快跑……鹤丸先生……”

　　“快……跑……”

　　与小红帽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飞扬的羽箭，鹤丸下意识抱起小红帽转身躲到树后。他试图按住少女身上的伤口为她止血，却被她拉住袖子轻轻晃了晃。

　　她笑着摇摇头，黯淡的金曈一片灰暗，似乎已经看不清东西。鹤丸颤着指尖，甚至没有勇气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不会丢下你的……”

　　“相信……我吧……”

　　“鹤丸先生……”

　　*

　　那天之后发生的事，鹤丸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一直抱着小红帽的斗篷在森林里四处寻找她，可怎么都找不到。

　　尽管他很努力地小心保存小红帽的斗篷，但仍止不住它的损耗。鹤丸都想好了，只要找到小红帽了，他就带她去买一件新的斗篷——多贵多精美的都可以。

　　但为什么他找不到呢。

　　从胸口前抽出那件残破的斗篷，鹤丸呼出一口白气，将它放置在心口处，任由白雪掩埋他的身躯。

　　他金色的眼瞳逐渐晦暗，眼前模糊一片，分不清是因为雪落在睫毛上，还是因为那一阵阵席卷而来的困意。

　　“不可以睡着哦，鹤丸先生。”

　　是小红帽的声音。

　　再没有撑住眼皮的力气，鹤丸小声抱怨着小红帽强人所难——哪有人能抵挡住时隔整整两个月的困意呢？

　　“让我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过一会儿我就起床，带你去买新衣服……”

　　于冰雪中缓缓闭上双眼的男人嘴角勾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仿佛终于找到丢失心爱之物的孩子一般甜甜睡去。

　　马上，就能找你了。

　　我的小红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