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

　　唐一并没有按照时间来，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她刚被送到我家的时候，我爸妈说我多了个闺女，我在学校，还不信，觉得他们是跟我开玩笑。完了他们还生气，非要让我回家一趟，我当时就恼火了，然后他们就打视频给我，让我看。”
　　“我还是不信，以为他们随便抱来的孩子。后来我爸直接给学校请假，说让我回家。我没办法，才回去的。他们说是边家抱来的孩子，说是我的孩子，要给我们家养。当时十九一直在哭，我爸妈说哄了几天也不管用，但是见到我的时候，她安静了，小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别扭地抱了她半个多小时，她睡着了，很乖，完全不像我妈说的那样不好哄。”
　　“后来我找了你一段时间，想联系你，想问问我们断了联系是因为这个孩子吗？可是一段时间后我又平静了，我又不找你，想着你也许早就这样打算好了，我是根本找不到你的。”
　　“不是的。”边小橘打断说：“那晚……分开后你都没有找我，爸爸妈妈没收了手机，把我送到姥姥家了。开学后我以为你能去学校找到我，但是没有，你可能是突然遇到更好的了，觉得我很没意思……”
　　“我能遇到谁？”唐一有些激动，连语速都加快：“第二天就失联的人是你，是你不要我，我还以为……”
　　唐一不继续说了。
　　“以为什么？”
　　“没什么。”唐一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解释：“我确实去你学校了，当时你已经休学了。”
　　两个学校军训的时间不同，所以唐一去的时候晚了几天。
　　黑暗中，边小橘双手抚上唐一的脸，好像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如果没有十九，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了。”
　　唐一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起边小橘小腹：“要是没有十九，大学的时候我就找到你了。”
　　“是哦。”边小橘又问：“那要是十九去的培训机构不是灵稚呢？”
　　“是灵稚。”唐一说的笃定：“我查过，市内的培训机构只有灵稚干预成功的案例最多。”
　　边小橘还想证明些什么，又问：“那我要是没去灵稚工作呢？”
　　唐一听出边小橘在故意问，于是回答：“那我就抓到你，把你锁起来，给你挂上铃铛，让它没日没夜地响。”
　　他语气恶劣，好像真的打算这样做。边小橘脸上一阵燥热，锤了下唐一的肩膀。
　　“就是没想到你留在云中市。”唐一又补充。
　　边小橘说：“你不是也在这吗？”
　　唐一没说话。
　　大家似乎会选择离唤起伤痛的地方远一些，可唐一总想留在那，记忆和感觉会再次复现，他就靠着这点快乐，撑起下一次太阳升起的瞬间。
　　他们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继续留在这座城市，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边小橘在渐渐重合的呼吸声中陷入深度睡眠。床头的灯在来电以后亮了一个晚上，他们两人今晚睡的格外沉。
　　先一步醒来的是边小橘，时间并没有到七点，她小心翼翼翻了个身也没有吵醒唐一，唐一的手还覆在小腹上，那一块皮肤格外温暖，移开的时候边小橘甚至感到有些凉。
　　不出意外，八月醒来后会发现沙发上的爸爸不见，然后敲响边小橘的门。
　　为了避免“为什么”系列的问题出现，边小橘看着时间，等着叫醒唐一。
　　先是背对着玩了会手机，又翻身到唐一怀里，仰头去看他。
　　纵使这样唐一的呼吸依旧平稳。
　　时间差不多了，边小橘从唐一怀里爬了出来，下了床，八月的房间没有动静，看了眼时间发现今天是周六。
　　所以，今天只有边小橘一个人早起了……
　　百般无聊，边小橘洗漱完又回到床边，跪在地毯趴在床沿看熟睡的唐一。
　　光线一点也不明亮，可边小橘居然看清了唐一左肩上的一根长长的发丝，她知道，除了自己，也不会再有别人的发丝挂在那了。
　　她抬手默不作声的将发丝摘了下来，刚调整好姿势，唐一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短短几秒内就恢复清明，带着些怔愣。
　　唐一大脑混沌之余，此刻的眼神与记忆中的眼神重合。
　　边小橘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其他人的总是不一样。
　　旁人觉得边小橘的目光淡漠而疏离，可唐一认识这道隐晦又直白的视线。
　　边小橘无数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是这个眼神。
　　以前边小橘总会偷偷看唐一，唐一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他回望时，边小橘又会慢半拍的收回目光，再过几秒，耳朵便会染上绯红。
　　唐一第一次接触那种观望的时候，是在某个炎热的午后。他们在操场的树荫下，阴影打在两人头顶，热风裹挟着两人，树叶被风吹的发出沙沙地声响。
　　唐一望向绿茵场上穿梭的各个身影，眸子追随着场上的足球，随手掀起衣服下摆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一局比赛对出胜负的时候，唐一才从那群人中收回了目光，觉得有些口干，扭头就接收到了边小橘的凝视。
　　有些明目张胆，但唐一从边小橘眼里看出的只有打量，像是打量一件货架上的货物。
　　唐一回望后，边小橘才低下了头，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干什么，偷看了还不好意思了？”唐一轻笑出声，“走，回教室，外面太热了。我请边小橘吃雪糕。”
　　拉着边小橘走出几步，身后的人低头盯着两人牵着的手，声音极低的“哦”了一声。
　　唐一第二次捕捉到这种目光的时候，心里有了不同的判断。
　　他在心里问，边小橘真的是在审视他吗？
　　那次唐一直接看了回去，他直直的从边小橘清澈明亮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悸动。
　　唐一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第一次他想知道边小橘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想知道边小橘是如何看他的。
　　边小橘的眼神和注视对唐一来说，刚开始是一副空白的画。
　　后来他无数次看这幅画的时候，上面某一处有了很淡的颜色。
　　渐渐地，这幅画完整的呈现在他眼前。
　　甚至记不清，他看到的是这幅画原本的颜色，还是他看向这幅画的眼神，才添加了色彩。
　　当边小橘发现唐一似乎在抓自己偷看的“罪行”，撞上视线的时候，边小橘便继续看自己想看的。
　　简单说就是两人各看各的。
　　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在第五次边小橘壮着胆子看回去的时候，不到十秒的时间，两人鼻尖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碰上了。
　　炎热的夏天烫红了边小橘的脸颊和耳朵，慌乱的目光中藏着难掩的爱意。
　　直到现在唐一触及到边小橘的视线，心中不免一愣。
　　唐一非常确定及肯定，只有他才能看清边小橘暗晦的目光。
　　那双眼睛不再隐藏，此刻直白的望着唐一，眼底的情感暴露在潮湿的空气。
　　“我还需要再睡一会吗？”唐一支起脑袋，提醒边小橘。
　　边小橘摇摇头，“今天周六。”
　　“我知道。”
　　“你昨天还说今天送我上班。”
　　“……”
　　实际上唐一也忘记了今天周六。
　　外面的雨停了，太阳依旧没有露出来的痕迹，边小橘跟着唐一去了医院，八月自然也跟着。
　　十九依旧如往常一样，边小橘经过昨晚的倾诉，今天脑子清醒了些，从自己的牛角尖里走了出来。
　　唐一和主治医师谈话去了，楚启见他们来了，打着哈欠就走了，说要回去补觉。
　　病房门经过一段时间被推开，唐一拿着检查后的单子走进来，脸色并不是多么好，视线也并没有落在手中的纸张上。
　　“医生说什么了吗？”边小橘从床边站起身，问：“你的外套呢？”
　　八月正在和十九玩玩具，由于十九并不喜欢别人动她的玩具，唐一又买了新的给八月，不管十九有没有给八月回应，八月自己就能玩的不亦乐乎。
　　边小橘跟着唐一走到窗边，离病床稍微远些，两人并肩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我碰见你说的芒果奶奶了。”唐一说：“我把外套给她了。”
　　“她怎么样？”
　　“……”唐一沉默了很久，声音很轻的回答：“被她女儿女婿接走了。”
　　边小橘明显松了口气，说明身体没什么大问题。
　　唐一似乎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告诉边小橘，思量间已经脱口而出：“……她老伴去世了。”
　　唐一眼前那片灰雾的天空仿佛映出一片刺眼又灼热的红光，像极了那天隔着雨幕看见奶奶熟悉身影的时候。
　　她在短短几天就变得佝偻，走向大厅里的身影也有些缓慢，唐一认得用夹子挽住的满头银发。
　　方才再次见到那位芒果奶奶，她眼球变得浑浊，面对唐一明显一愣，盯着唐一的脸好半响，又凑近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一般：“啊——是小宇啊，快快，扶我过去，我看到你爸爸跑去那边了，你说说他，腿脚不利索还到处跑。”
　　老人指向不远处的病房门，更加着急地往前走去，唐一弯腰扶住他，往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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