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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现实往往比戏剧更加冷酷。几乎是在靳明远病情稳定、但残疾已成定局的消息传出的同时,靳国栋,这位以家族利益为最高准则的掌舵人,就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迅速签署文件,允许一直被视为“备选”的靳斯羽,正式进入瑞峰集团的核心管理层,并逐步接手了原本由靳明远负责的所有重要项目和职权。曾经的商界天之骄子,如今躺在病床上前途未卜;而昔日看似温润无害、手中无实的二少爷,却一夜之间权势煊赫,成为了靳家新的希望所在。
消息传到苏家,苏振邦在书房里沉默了许久。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依旧葱茏的草木,脸上最初闪过一丝复杂的惋惜,但很快,那惋惜就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庆幸所取代。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对坐在沙发上的林秀雅感慨道:“秀雅啊,现在想想,当初让婉婉和斯羽订婚,还真是……阴差阳错,做对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若是婉婉当初一根筋非要跟着明远,那现在……我们苏家岂不是要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婿了?这……这像什么话!”
话语中的现实与势利,毫不掩饰。豪门联姻的本质,在此刻显露无疑——感情在巨大的利益和体面面前,往往脆弱得不值一提。
靳家的风水,当真是轮流转。曾经如日中天、被视为商界未来领军人物的靳明远,说倒下就倒下,迅速陨落,沦为众人唏嘘同情的对象;而之前那个看似不受重视、游离在权力边缘的靳斯羽,却借此机会一跃而起,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新的焦点。
……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苏家别墅宽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宁静得有些异样。
苏婉敲开了母亲林秀雅的房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撒娇或闲聊,而是神情凝重地反手锁上了房门。
“妈,有件事……我想让你看看。”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坚定。她走到书桌前,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林秀雅有些疑惑地看着女儿:“婉婉,这是什么?”
苏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文件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缓慢而清晰地摊开在林秀雅面前的桌面上。那是一叠叠照片,和一些复印的文件、银行流水记录。
照片上,是苏振邦与一个气质温婉的白亦梅在不同场合的亲密合影,有一起进出高档公寓的,有在餐厅共进晚餐低头私语的,甚至还有几张是苏振邦被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挽着,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
那个女孩,就是白薇薇,一个比苏婉还要大上五岁的、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而那些文件,则清晰地记录了苏振邦多年来持续向另一个账户转移大额财产的证据。
林秀雅的目光起初是茫然的,但随着看到的证据越来越多,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拿着照片的手指尖冰凉一片。
“妈,”苏婉走上前,蹲下身,紧紧握住母亲那双因为常年养尊处优却在此刻冰冷僵硬的手,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有一种压抑已久的痛楚,“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你表面上风光,其实心里过得并不好。爸爸他……他并不爱我们,他早就有了另一个家,另一个女人,甚至……还有一个比我还大的女儿。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还是……你一直都在自己骗自己?”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林秀雅自欺欺人多年的心锁。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林秀雅眼中汹涌而出。她没有号啕大哭,只是无声地、剧烈地抽泣着,肩膀不住地耸动,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痛苦和绝望一次性流干。她反手死死抓住女儿的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
“对不起……婉婉……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其实……我早就……早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他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有时会有陌生的香水味……可是我不敢问……我不敢深究啊!我怕……我怕一旦深究,现在拥有的一切就都会化为泡影,我怕这个家就散了……我宁愿活在虚假的平静里……我没想到……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他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还有一个那么大的女儿……”
看着母亲如此痛苦的模样,苏婉的心也如同被刀绞一般。但她知道,脓疮必须挑破,才能有愈合的可能。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向林秀雅盈满泪水的双眼,语气真挚而充满力量:
“妈,既然如此……你和爸爸离婚,好不好?”她清晰地说道,“离开这个早已名存实亡、充满欺骗的家。离婚之后,你就自由了,不必再守着空壳般的婚姻,不必再为他流泪,你可以重新开始,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婉婉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也一定会为你安排好一切,让你后半生无忧无虑。”
女儿的话语,像一道光,撕裂了林秀雅眼前厚重的阴霾。她看着苏婉那张与自己年轻时相似、却远比自己更加坚韧和清醒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有对过往虚度的悔恨,有对未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女儿保护、被给予新选择的力量感。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依旧流淌,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决绝。她紧握住苏婉的手,仿佛从中汲取了无限的勇气:
“好……妈妈答应你。”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妈妈会……和你爸爸离婚的。”
阳光透过窗户,静静地笼罩着相拥的母女俩,光影在她们身上流转,仿佛在为一段旧日的悲剧默哀,也为一个崭新的、未知的将来,悄然拉开序幕。
就在林秀雅下定决心、准备挣脱婚姻枷锁的第二天。
清晨,微弱的曦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昂贵的手织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朦胧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雨过后般的、异样的宁静,连平日里惯常的、佣人们在楼下准备早餐的细微声响都仿佛被这寂静吞噬了。
苏婉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思量着母亲未来生活的安排,以及如何与父亲苏振邦进行那场势必艰难的谈判。她起身洗漱,换好衣服,脚步轻缓地走下旋转楼梯。
餐厅里,长长的雕花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几样清淡的小菜,冒着丝丝热气。然而,主位旁那个属于林秀雅的位置,却是空的。
苏婉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母亲林秀雅是个生活极其规律的人。十几年来,无论春夏秋冬,她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人。她会亲自打理阳台上的花草,会细致地检查当日的早餐菜单,会在苏婉和苏振邦下楼时,带着温婉的笑容坐在餐桌旁等候。像今天这样过了早餐时间还未现身的情况,几乎从未有过。
一种细微却尖锐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缠绕上苏婉的心头,并且越收越紧。她努力安慰自己,或许是妈妈昨天情绪波动太大,睡得晚了,此刻还未醒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份寂静变得愈发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苏婉坐在餐桌前,却食不知味,目光频频瞟向楼梯口。心脏在胸腔里“突突”地跳动着,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乱,仿佛在敲击着不安的警钟。
终于,她再也坐不住了。
“我去看看妈妈。”她对侍立在一旁的佣人匆匆说了一句,便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裙摆甚至带倒了手边的银质汤匙,落在骨瓷盘子上,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哐当”声,在这过分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惊心。
她几乎是跑着上了楼,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急促而空旷的回响,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上。来到父母卧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前,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然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妈妈?你在里面吗?”她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试探。
门内,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脚步声,甚至连翻身或呼吸的细微声响都捕捉不到。只有她自己因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全身,让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妈妈?!”她提高了音量,又敲了敲门,力道加重。
依旧是没有回应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恐慌如同藤蔓般瞬间疯长,紧紧勒住了她的喉咙。她不再犹豫,猛地握住冰凉的门把手,用力一拧——门没有锁。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清晨的光线挣扎着从窗帘缝隙挤入,勉强照亮了室内奢华却沉闷的景象。然后,苏婉的目光定格在了靠近床边的地板上——
林秀雅穿着一身素雅的丝绸睡裙,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她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深色的地毯上,如同破碎的海藻。她的脸朝着门口的方向,面色是一种骇人的、毫无生气的灰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她的一只手无力地伸向前方,指尖微微蜷曲,似乎倒下前还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住。那姿态,充满了无声的痛苦和挣扎。
眼前的画面,与前世那个让她痛彻心扉、永生难忘的早晨,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苏婉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手脚冰凉得如同浸在雪水里。
“妈——!”她发出一声近乎尖叫的呼喊,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她踉跄着扑了过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到林秀雅的鼻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她屏住呼吸,全部的感觉都凝聚在指尖,努力捕捉着那微弱的气流。
有……有气息!
虽然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游丝一般,时断时续,但确实还存在!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笼罩苏婉的黑暗和绝望,让她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搏动。巨大的庆幸与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脱力,几乎要软倒在地。
但她不能倒下!
她猛地转身,连滚爬爬地冲到床头柜旁,一把抓起了上面的座机电话。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冰冷而不听使唤,好几次都按错了号码。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终于颤抖着、准确地按下了急救号码。
“喂……喂!拜托……救救我妈妈!求求你们,快点来!地址是……”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语无伦次,却又用尽全身力气报出了地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一滴滴砸在林秀雅苍白的手背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跪坐在母亲身边,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
在心里,她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地呐喊、祈求:
妈妈,撑住!求你,一定要撑住!
我回来了,我做了那么多,改变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你能好好活着吗?
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绝对不能!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而残酷。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紧紧盯着母亲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生怕它会在下一秒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却仿佛熬过了一生。终于,遥远地,然后逐渐清晰,传来了那划破清晨宁静的、由远及近的、尖锐而急促的救护车笛声——
那声音,如同救赎的号角。
苏婉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她胡乱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深吸一口气,努力凝聚起全身的力气。
当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冲进来时,她紧紧跟在他们身边,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母亲苍白的面容,跟着那载着她全部希望与恐惧的担架,一起冲出了这间充满绝望气息的卧室,登上了那辆呼啸而去的救护车。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倒退。苏婉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在心中立下誓言——无论前路如何,她绝不会再让母亲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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