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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
几天后,汉尼拔解开了威尔的禁锢,允许他在城堡内活动。
威尔比从前更加乖顺,照样吃饭,睡觉,只是说的话明显变少了,有时候一连三天都在沉默,汉尼拔甚至没听他咳过一声。
另一边,汉尼拔的病情暂时没再发作,他加急派女巫去寻找治病良方,南希几人藏匿了身份重回人间,多日都寻不到方法。
最后南希发来简讯,提议把那把剑扔掉。
汉尼拔丢了几次,剑总会回到身边,地狱几名官员也开始不满,认为这是前领主留下的遗物,不能随便丢弃。
汉尼拔不想继续和威尔这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主动找威尔谈了几次。
威尔像个木偶人一样,一言不发,汉尼拔说什么,他就跟着点头。
汉尼拔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知道克雷迪斯对威尔意味着什么。
“我不想求你在我和他之间做出选择,”汉尼拔语气强硬,“我和他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角色。”
威尔低着头,看着垂在床边的手指。
手指晃来晃去,像在弹琴,他专注地看着,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很小很小的空间,空间里只有他和那把虚拟的琴。
威尔的身体蜷缩起来,看着跳跃的手指,五根手指并拢,在阳光下像一根长矛,手腕像木棒。
他忽然抬起了脸,和汉尼拔对视。
汉尼拔一惊,以为威尔要说话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就盯着汉尼拔的眼睛。
汉尼拔看得身上慢慢发了热,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说:“你要把它要回去吗?”
威尔点点头。
汉尼拔拿剑就往眼睛刺去,米埃尔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扭住手腕,剑掉了下来,米埃尔一脚踢开。
“领主!领主!”米埃尔大声喊着。
汉尼拔像溺水一样大口呼吸着,太阳穴一鼓一鼓,好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威尔笑了起来,米埃尔心惊胆战,丝毫不敢放开汉尼拔。
汉尼拔看着威尔脸上的笑,自己的嘴角也慢慢弯了起来。
见汉尼拔情绪平稳下来,米埃尔松开了手。
下一秒,汉尼拔把手指刺进了眼眶,他的一颗眼珠跳了出来,手指陷在眼睛里,血顺着眼眶,像眼泪一样流了出来。
威尔哈哈大笑,几乎是狂笑,汉尼拔的青筋浮在脸上,整个身体因为剧痛而抽搐,手仍不愿意抽出来,他笑得也很开心,因为他听见了威尔的笑。
“医生!”米埃尔惊慌地大喊,把汉尼拔的手抽出来,找了件衣服打结绑住,像囚犯一样把他按在桌子上。
汉尼拔的一颗眼珠将掉未掉,一条长长的深红色的黏带悬悬地挂着,随着汉尼拔脸部肌肉微笑的幅度一上一下地跳。
汉尼拔脸侧的暗灰色纹路开始发亮了。他发出几声低闷的笑声,血淌到了鼻尖,威尔跪了下来,用袖口慢慢地擦着威尔的脸。
留在城堡的几名医生赶来,紧急进行了抢救,汉尼拔跳出眼眶的那颗眼睛无法补救,只能切除,剩下那颗勉强保住了。
汉尼拔不再理会地狱事务,放权给米埃尔处理,米埃尔封锁了城堡的三楼,不经他的允许,任何士兵都不能进去。
三楼成了两人纵情声色的地方,深夜,米埃尔常常听到重物破碎的声音,不是瓶子碎了,就是柜子倒了。
威尔已经完全成了堕神,完全臣服于自己的欲望,而汉尼拔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本性,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米埃尔封锁了消息,外界仍以为汉尼拔一切正常。
人间来了消息,地狱在人间的进攻受阻,米埃尔让人打开了封锁的三楼大门,命人关紧后,自己端着一盏油灯进去了。
地狱黑夜的时间极长,幸好一盏油灯照射的范围还算广。
米埃尔刚关上门,就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个破碎的柜子支架,墙角靠着半个被踩碎的剑鞘,米埃尔认出这是汉尼拔的剑鞘,剑鞘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看上去像是威尔的。
踩到了软软的东西,他用油灯一照,发现是汉尼拔的袍子,袍子底部混合着血迹和不明液体,他捡起来丢到一边。
“领主?”他喊着汉尼拔的名字。
他听见最里面的房间传来一声闷哼,走了过去。
敲了敲门:“领主,你穿衣服了吗?”
汉尼拔的声音慵懒随意:“进来吧。”
米埃尔刚要推门,才发现这个房间根本没有门,门已经被拆掉了,汉尼拔和威尔两人几乎把整个三楼拆成了碎片。
汉尼拔和威尔两人,都光着身子,下半身裹在被子里,汉尼拔脖子延伸到小腹都有十几处刀伤,咬伤,划伤,长的短的深的浅的,有的已经变黑,有的伤口还泛红。
汉尼拔脸上的神色闲适自得,一只碧蓝色的眼睛迷醉地睁着,盲眼藏在黑色的眼罩下,油灯把鼻梁切割出棱角分明的阴影,白净的脸上仍镶着一颗痣,却全无一点往昔少年的青涩。
“领主,我是来请示人间的作战方案的,最近作战不利,方案是否要做出改动?”米埃尔忍着不去看威尔。
威尔在汉尼拔怀里,半闭着眼睛,身上不少蔓延的粉色印记,一条腿勾着汉尼拔的脚,用膝盖轻轻在他身上蹭。
汉尼拔摆摆手:“你处理。”
他搂住威尔的腰,威尔一翻身坐了起来,床单顺势滑落,米埃尔话都结巴了:“那……那我顺势处理。”
威尔旁若无人地动了起来,米埃尔连忙转头往外逃,差点撞到墙,油灯哗啦掉了,在地上激起一滩火,米埃尔手忙脚乱把火踩灭了,身后两人仍在嬉笑。
情况就这样持续下去,没有转好,也不可能变得更坏了。
米埃尔在楼上处理事务,最近地狱的叛乱又开始了,这里注定不会维持太久的和平,和平在地狱不存在。
他忙得焦头烂额,在书柜里翻找应对叛乱的方法。
汉尼拔再不清醒过来,好不容易建立的奥藏帝国只怕又要付之一炬,被这些新崛起的几个军队瓜分殆尽,他想过把威尔再送走,可汉尼拔挖眼的举动让他心惊,再也不敢动那样的想法。
他的手停住了,翻到了一本熟悉的书籍,打开翻了几页。
水晶球,图上有颗水晶球。
汉尼拔为什么看了个水晶球,就忽然想起了威尔?如果没有看到这张图,也许他根本不会想起他,也根本不可能杀死克雷迪斯,威尔也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他不喜欢威尔,用人间的话来说,米埃尔觉得威尔就是只狐狸精,把汉尼拔建功立业的英雄气概全偷走了,变成了现在这样全无理智的上瘾患者。
他想着,把那页纸攥紧了,扯下,撕碎,一掌洒开,颓然坐下。
“报告!”下属士官进来。
“怎么了?”
“巡逻士兵报告,詹姆斯情况不妙。生命濒危。”
“带我去看看。”
昏暗的房间内,詹姆斯躺在床上,身上散发出一股树木泡在水里太久的沤烂味道。
汉尼拔要求他们强行续着詹姆斯的生命,所以詹姆斯身上插了不知道多少续命的管子。
詹姆斯的身体木质化严重,像那种枯朽多年的老树一样,他的脸上,身上开始长出半透明的蛛丝,蜘蛛蚂蚁在他身上爬行,筑巢,短暂清理后又很快长满了。
詹姆斯气若游丝,两眼紧闭,全无意识。
“要不要处理掉?”士官问。
米埃尔抬手:“不要违背领主的命令,尽全力抢救,直到维持到最后一刻为止。”
汉尼拔……
蛛丝从房梁上垂下,一只蜘蛛垂到了汉尼拔的鼻尖,又把他的呼吸吹着荡走。
汉尼拔睁开眼,威尔站在墙边,穿戴整齐,扣上了袖扣。
“威尔……你要做什么?”
威尔转过身,脖子旁边嫣红的痕迹不改,多日迷蒙的眼神却变得坚毅肃杀。
他的声音柔和而惋惜:“我在惋惜这件西装,从别人手里做好送到我手里,我却因为自己的私欲就要毁坏它。”
“你怎么了?”汉尼拔竭力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
威尔抬起头,遗憾地看着汉尼拔的那只独眼:“对不起,我发了疯,让你失去了一只眼睛。”
汉尼拔意识到威尔已经恢复了正常,于是坐了起来。“这和你没关系。”
威尔手握住手腕,鼻血一滴滴落了下来,手腕上金光闪烁,紫色雷电游走,手臂上的皮肉开裂,血液喷涌,一把裹着血的剑,慢慢露了出来。
“不要拿剑!你会有危险的!”汉尼拔惊惧地大喊,“我设了符咒,你想要,我解开就是!”
威尔置若罔闻,强行破开了符咒把剑拔了出来,喷出一口血。
汉尼拔站了起来,威尔擦了擦嘴,撩拨着他:“去啊,我不杀没有武器的人,把你的那把剑拿起来。”
汉尼拔面色逐渐转冷,许久,幽幽地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威尔愣了一下,笑着:“这一天早该到了,可惜我们太优柔,把时间一再延长,才害了那么多人。只可惜我们都没给剑起名字,两把没有名字的剑的比拼,输赢也不算爽快。”
汉尼拔把剑捡起来,威尔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对着我,把剑尖对着我!”
威尔一剑劈来,汉尼拔横剑抵挡,剑尖相碰,撞出了火花。
“你没用尽全力。”威尔说,他加快速度多番砍杀,毫不容情。
身体的力气急遽损耗,他每砍一剑,都要停下来歇一口气。
强行冲破符咒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他笑着挥砍,丝毫不在乎身体力量的亏损。
他刺中汉尼拔一剑,汉尼拔却始终不肯回他一剑。
轰隆!
整面墙倒塌,威尔飞了出去,在城堡的上空漂浮,朝汉尼拔安静地微笑。
汉尼拔披上外袍狂奔下楼,抢了一匹马追上,威尔飞得很快,汉尼拔追得像风。
汉尼拔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看出了威尔飞行的方向。
并非传送处,也不是什么安全地带,而是撒坦湖。
湖水清澈,倒映出水蓝色的天空,白如细纱的云朵边,威尔的身影出现了。
他漂浮在湖面上空,摸着手里的剑,汉尼拔翻身下马,踉跄着靠近了湖边。
威尔的身体摇摇欲坠,手臂流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滴进湖里,激起一片朦胧的白烟。
他将剑朝汉尼拔劈过来,蓝色的剑身破过湿冷的空气,搅成三团细小的漩涡,剑身映出隐约飘过的白絮,轰鸣炸响,像巨石从万米高空下坠。
汉尼拔的剑承了那一剑。
两剑相碰,鸣金碎玉。
威尔的剑不敌,相碰的瞬间,剑身像鳞片一样一粒一粒剥脱开来,碎成了两半,汉尼拔的剑更是奇怪,刚一触碰便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纹。
汉尼拔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化在了手掌,像一条风干的蛇蜕。
一瞬间,脑中的所有声音都没了。
亡灵的寂寂私语,先辈的诅咒与喝骂,撕裂般的大脑疼痛,连带着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全部消失了。
就像过去这把剑带给他的所有折磨,全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觉。
而威尔已经转过了身,脚尖碰到了水面,慢慢沉入水中。
浓稠的水雾腾起,湖面上一片白茫茫,威尔的血肉连带骨头,正一点一点被湖水吞噬。
水淹到心脏时,威尔彻底失去了呼吸。
汉尼拔扑进湖中,蹒跚着步伐朝湖中心的威尔走去。
湖边,米埃尔和士兵焦急的声音响起:“领主!领主!”
汉尼拔置若罔闻。
两把剑已经死了。
他的脚背是最先被腐蚀的,慢慢地就走不动路了,湖水不深,他的手在湖中心摸索着,捧出一颗头,抱在怀里。
“领主——”
声音好像来自几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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