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四年

作者:若为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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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3 章


      瑾年预计,来的人不少。

      大房的大公子赵冉自诩“长房长孙”,对于旁支有宗法上的管束力。他大大方方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手举了起来,不停地看指甲。

      瑾年知他并不是恭谨来访,笑道:“何必大动干戈?有话好好说就是。”

      “叔叔要另外订立规矩,也得大房和二房同意才是。”赵冉冷笑道,“这是族产,不是三房的私产。没有济阳赵家,三老太爷在济南,谁认得他?”

      “外边不太平,官府抓水贼呢。你要是累了,就在这里歇息,叔叔这里有的是房间。要是想回去,我也有几个人可以护送你。其余的事,就无须再谈了。”瑾年顾左右而言他,打算送客。

      赵冉收了手,坐正腰板,“叔叔年未弱冠,要料理这么多生意,也是要好大精神。老伙计们跟着三老太爷打江山,苦也吃了,福也享了,厚待些,应该的。可他们子孙是什么东西,你要从中选人做主事。放着赵家那么多得用的儿郎,干坐冷板凳,肥水流到外人田地。这般不通情理,我们大房二房就不能不管了。”

      “当初分家,早已经写好字据。三房另立门户,讨饭也好,富贵也好,都与济阳赵家无关。”瑾年神色淡漠,“回去转告舅父和表兄们,不要把手伸得太长。管好老家的一亩三分田,教好小辈,比什么都强。”

      赵冉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赵家的金山银山,都散在运河线上。济阳有什么,山还是土?”

      这些年在白家,瑾年细心揣摩许久。他的姐夫白岭,之所以能操持那么大的生意盘子,族中人丁兴旺是一回事,最重要是,朝廷中有靠山,家族中有助力。

      虽说都是因着奉天靖难一事大发家,可白家的是铁矿,打造兵器的匠人和矿山,都和朝廷密切相关。白家有侯爷,有清流,可是他们赵家呢?赵家只有贪得无厌的饕餮。单凭他赵瑾年一人,要管着玉场、煤矿、客栈,还有沿路的漕运镖局,与官府打交道,他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如何照管得了这么多?

      既然这样,不如拉拢可用之人,实职闲职,按股分利。生意好,那就多分一些;出了事,那也都要承担。因利循导,白纸黑字画押,不比那个虎符有用?反正三年洗一次牌,各家的子弟,谁也无法躺在功劳簿上,等着赵家后人高价买断。瑾年要把事情分派下去做,把赏罚和钱粮抓在手里,才不会断送赵家基业。

      外面兵戈声渐渐小了,大房的三位老爷和二房的老爷,高矮胖瘦总共四位,都进来了。也不等人招呼,七横八竖坐下了。都是五六十的人了,看样子是想一言不合倚老卖老。

      “冉儿,你说了半天什么废话。”大老爷大呼小喝,“三叔当年定下的规矩,手持虎符者就是家主。瑾年,你有本事,让王家倒戈。可你手里,也没有过半份额。”

      “我就说,入赘的都是些贪权谋利白眼狼。”二房老爷冷哼一声,“王家舍了你父亲做赘婿,就是念着赵家的钱财。你不防着,反要重用。好儿不插门,插门无好儿。按照规矩,三叔只有你母亲一个女儿,是该我们这些做侄子的来接管家业,安排你母亲的事。你阿娘一个妇人,抛头露面出去谈生意。”

      “还有你阿姐,带着千万嫁妆倒贴入门到白家。你知道外人都怎么说我们吗?”大房的三老爷在兄弟辈年纪最小,声音最大。

      “说我们不管家里的女眷。”大房二老爷接话了,“三从四德,全没有。要是人人效法,这世道不是翻天了吗?”

      他们还想接着讲话,外头传来伯赫的声音:“我们姑奶奶说了,翻的就是你们这种老僵尸的天。”

      众人眼光循着往外望去,只见伯赫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齐整伶俐丫头进来。

      瑾年见到阿竹手里的锦囊,笃定虎符已齐,缓缓说道:“各位舅父说了那么多,还没喝茶呢。”

      赵家宗亲一拳打在棉花上,都愤愤不平。跟在伯赫后面的,还有官府的人,以及押解的闹事泼皮。

      “家中的恩怨,有二十来年了。再不趁这个机会分辩清楚,怕是后患无穷。”瑾年给长官让了座,说道:“当下闹匪,还要辛苦大人到赵家主持公道,瑾年心中过意不去。”

      济宁知州正襟危坐,沉吟一会,说道:“这本是你们的家事,论理我不应掺和。但在这个关节上闹腾,我也是服了诸位。”他往南边抱了抱拳,“朝廷天兵要在此处剿匪,你们反要劳动各位行伍的军爷,来这摊浑水。今日,某就做个见证,三房子孙赵瑾年悉数承继,合乎律令。”

      “他没有虎符,不合家法。”“外姓之子,是冒充的赵家血脉。”……

      瑾年给知州递了一个锦囊,一拆开,里面是四块拆分过的虎符,合起来正是一对。“祖父当年慷慨,愿意与伙计们平分产业。几十年过去了,我父母和我姐姐,已经按照当年约定,收回了去世伙计们的份额。一应契书齐全,不知道各位舅父还有什么指教。”

      “你们在济南,签过了字据,赵家三房也分了一些产业作为族产,还有何可议?杀人夺产,贪得无厌,乃是不正之风。只要安生,本官可酌情处置。”知州揉了揉晴明穴。近日来协同沈千户剿匪,已经令他神思不济,竟还要抽空来处置这种事。

      好不容易都打发了,知州准备带着闹事的人回衙门去。瑾年拦住了他,笑道:“这中间要是有赵家子孙逞凶斗勇,想是被人蒙蔽。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知州平日里没少消受赵家的好处,此次剿匪又有报效。他略点了点头,整理官服官帽,听到有人来报:“有个人自称是威远将军身边人,帮定国公府前来借人使唤。属下们看文书,还有他身上的腰牌和私印,就拨了十个人过去。有一人回报,说,遇袭了。”

      “什么!”知州的眉毛和胡须险些翘上去。

      那可是定国公府,南京徐家,皇后母族。人都是千金之躯,猫儿狗儿都是尊贵的,在他的地界出事,这乌纱帽只怕要凉透了。

      阿竹在一旁干着急:“剪子巷有人混战,他们就送我到城南罗掌柜的酒坊。怎么会……”

      “伯赫,安顿好家里,我立刻带人过去。”瑾年说道。

      “哎呀,我也得去。”知州也慌。

      那伙贼人分了两路,在剪子巷和酒坊都有埋伏。老宅子有个三四十年了,瓦片都碎了一地。墙上事先插了琉璃碎片,所以泼才们翻不过来。眼见混战无用,几个老爷都进去了,剩余诸人被生擒,无人到酒坊报信。

      酒坊蹲点的人看阿竹年龄小,和鱼台县中传来的消息不相符。又见称心衣着华贵,年纪相仿,以为她才是在手持芙蓉石的“送信人”。

      阿竹毫发无伤,称心反受无妄之灾。有人放冷箭,酒坛子应声裂了,流出了满地的酒水,四周都是酒香。一把刀横冲直撞劈她面门,她吓得都没反应过来。秦川拉过称心,掩护着一路逃,回剪子巷找增援,和借人回来的思远撞了个满怀。

      敌众我寡,只能勉强支撑,连秦川这种贵公子都拿起刀,加入了打杀。

      称心已下定决定,作为徐家的女儿,她宁死也绝不受辱。一道剑光掠过,她以为必死无疑。她拔下发簪,对着脖颈,一睁眼,瑾年在她身前。知府带了人马,乱贼束手就擒,连同赵家亲族,一概押解回府衙,其余人等回赵家老宅子。

      瑾年捂着伤口,阿竹赶紧拿出灵弦散,说道:“赵少爷,我先为你包扎吧。这药,很有用的。”他见到阿竹,笑道:“阿姊真会选人,原来你才是送信物来的人。”

      “此事说来话长。我是受我家姑娘所托。”阿竹说话间把止血散均匀撒在他手臂上。瑾年趁着这个间隙望向众人,竟一个也不认得。阿竹一一介绍,说起踏雪就哭起来,“朝廷要把匪徒一锅端了,兵荒马乱的,还不知姑娘怎么样呢。不知道她有没有吃穿,有没有钱用,有没有生病。”

      “我早知不顺,阿姐怎能……怎能让她担这个险。”瑾年有点私心,问了一句:“你可知,芙蓉石?”

      阿竹点了点头。果然,真是那块顽石惹出的祸事。瑾年手上和心上都痛,“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找出来。”

      济南城中刀光剑影,白坡镇内一片祥和。就在众人忧心踏雪的时候,时衡已经带着她住了下来。

      这是个囊在芦苇荡里的世外桃源。这个季节,站在高处看,茫茫的白中带黄,还点缀着一点点绿。

      “这姐姐怎么称呼啊?”松鹤站在踏雪床边问道。

      “她姓杨,在娘家排行第三,叫她三娘就好了。”时衡的言语中满是疲态。一天一夜了,他睡一会醒一会,生怕照料不当,踏雪再次出事。

      “杨姐姐,你醒了。”松鹤叫道。

      踏雪微微睁开了双眼,看到有个小孩子笑意盈盈。时衡靠上去,用脸贴她的手,终于不烫了。他扶她半抱在身上,听她呼吸很弱,但意识清醒,才稍微放心。

      “这是用芦苇编的小帽子,送给你。”松鹤垫着脚尖,给踏雪戴上了。

      “真好看。”踏雪笑道。

      松鹤是个体贴的孩子,找了水和馒头,撕成小片,喂着踏雪吃了些。

      时衡轻声说道:“这是借宿的地方。再歇一会,不怕的。”

      踏雪闭了眼睛,往他怀中蹭了蹭。文郎得知消息,又去请了孟大夫。

      孟大夫诊脉喜静,时衡就到院子里和大家闲聊。

      “敢问老先生,此处是个什么所在?我们夫妇二人自二月十二起,就与官船没了联系,而后又被下药昏迷了两三日,也不知今夕何夕了。”这几日踏雪未醒,时衡根本无心操劳后续行程。

      “这里是沧州元城县白坡镇,离北京还有点距离。这河长久不能通船,偏生被你们赶上了。现在春耕刚开,还不怎么用水。后面要紧着灌溉,又得变回田地里用的水渠,再走水路也就不能了。”海先生说道。

      时衡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自运河改道后,大名府也随之没落,这里走水路颇为不便。要是现下不走,去济宁只能走旱路。踏雪染疾,一路颠簸,会落下病根。但走水路,一路缺医少药,对她的病情也十分不利。只能先在白坡镇住下,徐图后计。

      海先生是个秀才,和师娘二人膝下寂寞,到老了还是喜欢孩子。海家有田地店铺,来了这小镇,购置田舍建慈幼院,勉强周转。

      二十个孩子,男孩女孩都有,都是沧州的孤儿。文郎是他们早年收养的孩子,今年已经十七,长得很壮实,也通些文墨,愿意和养父养母一起把弟弟妹妹养大。师娘看上去已经五十开外了,气质还是挺好的。岁月染白了她的鬓角,操持这些孩子的起居,让她从个太太变成一个普通农妇。但看得出,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慈幼院里收拾出的房间也不大,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小衣柜。紧邻着外面就是一个鸡圈和菜地。

      “地方小,别嫌弃啊。”师母礼貌笑道。

      “夫人,这里很好。是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时衡说道。

      “别这么叫。要是你不介意,就跟文郎那样,叫我师母吧。”师母把凳子搬好,“你娘子不醒,你就魂不守舍的,我也不好问你什么。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叫玉郎,是吗?”

      时衡点了点头,脚步不自觉来回踱着。

      师母见他心神不定,忙停下她手里的活计,和他说说话:“哎,我这脑子。你娘子病了,我该给你准备个卧榻才是,莫要过了病气。”

      “师母,这里交给我就好。”时衡也不娇气,搬了个榻子放进去。“家里还有什么事,尽量给我干。”

      “那些细活,你会做?”师母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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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星期前 来自:广东
    11月暂停更新……花时间复盘一下
    连载是为了修逻辑和情节
    个位数的收藏居然还能掉……
    各位看官随意吧,作者早已麻木……
    完本成了唯一心愿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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