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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调
前厅的灯光暗了下去,只留下舞台上方几束暖黄色的光,柔和地笼罩着舞台,背景的淡墨山水在光影下显得愈发幽远宁静,与即将上演的热烈表演形成奇妙的张力。
没有花哨的报幕,秦野先一步走上台。他换上了一身简洁利落的深蓝色练功服,脚蹬黑色布鞋,身姿挺拔如松。
他左手拿着一面朱红文王鼓,右手握着武王鞭,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表情专注而肃穆。
紧接着,陈小禾也上场了。他穿着一套水红镶边的戏服,衣袂飘飘,头上戴着简单的头面,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系着一串黄铜腰铃,随着他轻盈的步履,发出细碎悦耳的“沙沙”声,像春风吹过林梢。
只要是看过、听过二人转的,瞧见他俩这一出行头,就知道今天他们要唱的是哪一出。
为了这次开业,秦野特意在公园门口临时“抓”了一个经常在那里接活的野台班子,一个拉二胡的老头,一个吹唢呐的中年人,还有个弹电子琴的年轻人,看着都不太起眼。
废话不多言,秦野朝他们略一点头,举起鼓鞭,在空中划了一个利落的弧线。
随即,“咚!”一声沉浑有力的鼓点炸响,如同惊雷劈开寂静,瞬间抓住了所有观众的耳朵!
那拉二胡的老头眼睛一亮,几乎在鼓点落下的同时,手中的琴弓一拉,精准地切入节奏的空隙!
唢呐声冲天而起,与二胡一唱一和,瞬间将气氛点燃!弹电子琴的年轻人手速飞快,加入了富有现代节奏感的低音铺垫,竟也意外地和谐,丝毫不显突兀。
音乐起,陈小禾动了。
他没有立刻开唱,而是随着越来越急促密集的鼓点和乐声,开始了“走场”。
只见他脚下踩着细密繁复的十字步,身段随着节奏扭动起来。每一次拧腰,每一次摆胯,都精准地卡在鼓点上!
他腰间的黄铜腰铃,随着大幅度的扭摆和旋转,发出时而清脆、时而密集、时而悠长的响声,“哗棱棱”、“沙啦啦”、“叮铃铃……”
周晓琴在台下鼓的手掌都发了红,这出“神调”她从未敢登台唱过,今天小禾这一亮相实在是太漂亮了!
秦野站在侧后方,手中的鼓和鞭仿佛是他肢体的延伸,他的鞭子一落鼓,陈小禾的腰肢便随着鼓声晃动。
两个人虽然时隔将近一年时间没有同台,但彼此间的配合没有丝毫的生疏,反而更加默契了。
哎——呀——!”
陈小禾这一声起调,直上云霄,腰铃随之剧烈一颤,发出密集的颤音。
“日落西山呐——黑了天——”
“家家户户把门关——”
台下的观众,从最初的安静观望,到逐渐被吸引,再到完全沉浸。叫好声开始零星响起,然后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热烈!
“好!好身段!”
“这腰铃绝了!”
“鼓打得带劲!这配合,神了!”
一段唱罢,在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陈小禾微微喘息,在灯光下晶莹闪烁。
这出“神调”整场唱下来,不仅对演员的功底有要求,体力也是极大的消耗。
秦野在一旁举起话筒,清了清嗓子。台下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想听听这位让剧场重生的年轻人要说些什么。
“谢谢!谢谢各位观众朋友!”
秦野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不高亢,却清晰沉稳,“谢谢大家今天晚上,能来四海,给我们捧这个场。”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望向更深处:“这四海剧场,是我师父关文山一辈子的心血。他老人家走了,把这块招牌,把这个台子,留给了我和小禾。”
提到关文山,台下不少老观众都露出了怀念和感慨的神情。孙彩芹在角落悄悄抹了抹眼角。
“我们俩,没别的本事,就是打小学了这身唱戏的功夫,吃了这碗开口饭。”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安静聆听的陈小禾,又继续道:“所以,我们把四海重新拾掇起来,没想弄得多花哨,多热闹。”
“我们就想,能有这么一块地方,让真正愿意静下心来,听一段老腔老调,看一身真功夫的朋友,能有个舒坦的座儿,喝口茶,听场戏。”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往后,四海剧场,会尽我们所能,多给大家伙儿带来传统的、地道的、用心打磨的好戏。
“我们不一定每场都爆满,不一定能赚多少钱,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坐在台下听,我们哥俩,就会一直在这台上唱下去!”
这番话,没有豪言壮语,却句句朴实,句句恳切,直接道出了这间重装修缮的剧场与众不同的灵魂所在。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演出结束时更加热烈、更加持久的掌声!
晚上只安排了这一场戏,但是两人足足唱了两个小时,一出戏散场,时间上倒也不算太短。
散场后,孙彩芹早已做好了饭,招呼着大伙:“先别收拾了,都放那一会我来整,抓紧都过来先吃饭。”
餐桌上,秦野破天荒的拿出了关文山从前的散白,他给餐桌上的几位都纷纷倒满了酒杯,最后也给自己倒满满一杯。
陈小禾见状,凑近:“师哥,你不是说你喝不了这个么,一喝就上头!”
秦野回给他一个微笑,并拍拍他的手背,“没事儿,今天师哥高兴,喝一个!”
随后他就站起身端着酒杯,“今天是咱们“四海”重新营业的第一天,小禾他不能喝酒,我就代他了,我俩一起给各位敬杯酒,感谢各位的配合。”
话刚说完,秦野便举起酒杯,一仰头,整杯酒见了底,看的陈小禾张大了嘴。
周晓琴在一旁忙出声道:“哎呀,喝这么急干啥?”
餐桌上的几人,也纷纷举起酒杯,那拉二胡的老头,放下杯子后,站起身对着秦野:
“小伙子,我老头子从来不搞那虚头巴脑的,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你既然信得过我们几个,那我们肯定也不会让你丢份儿。”
年轻的键盘手也跟着附和,“你放心吧哥,只要你愿意用我,我这边都没问题。”
酒足饭饱在之后,几人陆续的走了,饭桌上只留下陈小禾跟秦野,还有周晓琴与彭小涛。
陈小禾注意到,今晚师哥从下了戏台后,嘴角上的笑容就没放下过,他知道是台下的观众给了师哥信心。
师哥高兴他也就跟着高兴,之前那点的莫名情绪,此刻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怎么样?敢不敢回来?”
这话秦野是说给周晓琴的,但他的眼神看向的却是彭小涛。
彭小涛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一旁的周晓琴脆生生的开口:“回就回,有什么不敢的?”
秦野“哈哈”两声,“回来谁跟你唱啊?”
周晓琴脸一扬,“你不用在这激我,我说回就肯定会回来,况且我有搭档不用你操心。”
“哦,是么?谁呀?”
秦野继续捉弄着自己的这个师姐,就像小时候那样。
彭小涛在此时出了声,“我,我现在正学着呢。”
陈小禾兴奋的看着两人,“真的么师姐?那太好了!”
周晓琴点点头,“他嗓子挺好的,也有基础学起来也快,过不了多久就能上台了。”
秦野目的达到,便也不在逗弄二人,“那就静候佳音了,我的师姐。”
送走了周晓琴和彭小涛,喧闹了一整天的四海剧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孙彩芹早已经收拾好了前厅,被陈小禾劝上了楼休息。
陈小禾关好大门,转身回到餐厅,只见秦野已经趴在餐桌的桌角,呼吸沉缓,脸颊泛着明显的酡红,显然是酒劲上来了。
“师哥?” 陈小禾轻轻唤了一声。
秦野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陈小禾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漾开温柔的笑意。
他走过去,小心地扶起秦野沉重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轻声哄道:“师哥,咱们上楼睡,这儿凉。”
好不容易将人弄到床上,替他脱掉鞋袜和外套,又拧了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秦野似乎舒服了些,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外侧躺着,呼吸渐渐均匀。
陈小禾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床沿,细细端详着秦野睡着后的模样。
白日里的沉稳尽数褪去,此刻的师哥眉目舒展,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竟有几分孩子气的纯净。
看着看着,陈小禾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伸出手,食指的指尖悬在空中,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轻柔地、在他脸上轻轻的临摹着。
“师哥,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 他几乎是无声地呢喃出口。
谁知,就在他指尖即将撤离的瞬间,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伸出,精准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陈小禾吓了一跳,低呼出声:“师哥?!你没醉?”
秦野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带着促狭的笑意,直直地看着他。
“醉了,” 秦野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嘴角勾起的弧度坏坏的,“但一听见某人这么喜欢我,夸我好看,我这酒……就醒了一大半,精神了。”
陈小禾的脸“唰”地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试图抽回手,却被秦野握得更紧。
秦野得寸进尺,手上微微用力,将陈小禾拉近了些,另一只手抬起,捏住他发烫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和一丝隐隐的笑意:
“告诉师哥,白天……看见我跟红玉姐说话,是不是吃醋了?嗯?”
陈小禾被他问得心慌意乱,眼神躲闪,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在秦野灼灼的目光逼视下,他最终败下阵来,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了眼底的羞涩和那一点点被戳破心思的委屈。
秦野捏着下巴的手改为捧住陈小禾的脸颊,低头,不由分说地轻轻吻了上去。
良久,秦野才气息不稳地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地笑。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猛地坐起身。
“对了!” 他眼睛发亮,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兴奋和执拗,拉着陈小禾就要下床。
“师哥?你要干嘛?这么晚了……” 陈小禾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秦野却不管,兴致勃勃地往外走:“走,陪我去练功房找点东西。”
“找什么呀?”
“戏服。”
陈小禾跟在身后,仍是不解,“找戏服干啥?”
秦野头也不回,“找到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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