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三章
夜,肆景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原定的计划已然告吹。
接下来该如何调整?
直接离开厉元?
褚洛白定会追来。
返回厄元必经天元,那是他的地盘,她既无另一个褚洛白协助,又无其他同伙,魔生地不熟,孤立无援的,怕是对付不了他。
继续留在厉元?
那岂不是顺了他的意?!
要么,别报复他了?
不行!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是喜欢他,可这不足以打消她想报复他的念头。
思绪纷乱如麻,肆景烦躁起身,妖王所赠的瓷瓶现于掌心。
试试吧。
或许那神女真能帮到她。
肆景沉入识海,将瓶中之物倾倒而出。
轰——!
魔识与神识翻涌搅动,掀起巨浪!
猝不及防,肆景头痛欲裂,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这妖王怎没提醒她会这样啊!
幸好她曾教过她缓解疼痛的方法。
肆景抱着脑袋盘膝而坐,不断调整着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震荡渐息,疼痛退散。
一道披着圣光的纤的白影,自识海中款款步出,来到了几近虚脱的肆景面前。
神女俯身,轻柔地将她搀起。
“魔女肆景,”她脸上漾起浅笑,“我们终于见…”
肆景毫不领情,推开她:“说吧,为何把神识扔我这儿?”
她才懒得同她寒暄。
神女未计较她态度恶劣,轻轻摇头:“这个问题,我也很是好奇。”
肆景一愣:“你不知道?”
“你炸毁识海陷入昏迷时,我曾短暂感知到了外界,见到了褚洛白。当时,我还想问他为何会这样。但看他的表情,似乎也不知情。”
肆景将信将疑,本想质疑几句,然话一出口,竟隐隐带着点酸意:“你倒是了解他,单从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神女好言宽慰:“我与他相识三百多年,认识久了,自然更知根知底些。”
切,认识久很了不起吗?不过多活了些年头罢了。
肆景撇了撇嘴。
等等!
她方才说…三百年?!
肆景飞速调取出解锁的第一段记忆。褚洛白变出的三界舆图上,赫然写着“天元贰百年”。
神女也随之端详着画面:“你是否想问,那之后的一百年间发生了什么?”
肆景猛地转头:“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你我共处识海,你所有心念皆瞒不过我。”神女解释道。
是吗?
肆景眯起眼睛,在心里放肆问候了她一通。
神女“噗嗤”笑了出来:“你这小魔,骂人的词倒是颇为别致。”
她敛了笑,重归正题:“我也想告诉你这一百年间发生了什么,可惜,我记不清了。”
“什么?!”
“寄于你这儿的神识虽已被全部唤醒,但并不完整。是以我对我生前的情况,了解的不比你多。但有件事可以肯定…”
神女的目光落回记忆中褚洛白的脸上:“我不是为他而活的,岂会所有记忆皆与他有关?”
肆景摸摸下巴。
假设神女所言属实,将神识放入她脑内的另有其人,且只截取了与褚洛白相关的记忆。
那么,此人是谁?目的何在?
若单纯是为了复活神女,理应保留其完整记忆才对。
难道说,此人真正在意的,并非神女,而是…褚洛白?!
神女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
即便是为了褚洛白,这神女也脱不了嫌疑。毕竟,她那么喜欢他。
在那些被迫承载的回忆中,她切身感受到了她的情感。那些真切的情感,比起她的说辞,更为可信。
“我确是心仪过他,”神女坦然,“可比起他,还有更令我在意的事。”
“譬如…当司法神君?”
“我想当司法神君,自有更重要的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攀附高位,无非是觊觎权力罢了。
“你又在以小魔之心度上神之腹了。”神女读到了她的腹诽,给予了评价。
度了又如何?她本就是小魔。
肆景双手叉腰:“我就问你,你想复活吗?”
“想。”神女答得干脆,“可唯有将完整的识海注入灵台方能复活,而我仅是意识碎片。是以现在这种情况,即便重归神躯,我也不是我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魔识也会随之融入新躯,且依旧占据主导?”
“不错。除非有一方自愿被吞并,否则在神躯中的情况与在这里无异。如何,”女神试探,“你可愿成全我,被我吞并?”
做!梦!
肆景送了她个白眼。
妖王要她与神女谈谈,可结果聊了半天,别说解惑,疑团还越聊越多了。
这个神女,一点用都无!
神女感受到了她的嫌弃,中肯道:“还是有点用的。至少你现在知道,摆布、利用你的不是我,我也从未将你视作容器,打算用完就丢。所以,别再这般抵触我了,可好?”
她牵起她的手,左右轻晃:“你在得知我想当司法神君时,不是还挺欣赏我的嘛~”
肆景瞧着那晃荡的手,愣愣道:“你这是在…撒娇?”
“对啊,”神女莞尔,“我是跟刘肆景学的,感觉你还挺吃这套。”
“你!”肆景像被针扎了似的,忿然甩开她:“不准学她!”
“仍在因她的事伤怀?”
“要你管!”
“那并非你的错。若没有你,她将永困于僵人之躯,任人摆布,生不如死。是因为你,她才能在生前体验何谓真正的‘活着’。
“天君说,诸行皆自种,诸果终自受,是以体验在己,责任在己,旁人仅是助缘而已。自戕是她的选择,回头看,或许欠考量,但那是她彼时当下最想要的。”
“莫跟我掰扯你们神仙那套,我听不懂!”
“少装傻充愣,我知道你听得懂。”
神女娓娓道:“妖王待你这般好,是因为你值得。她能发现你好的一面,你自己却为何总视而不见,还处处苛责?你这般爱反躬自省,怕是连神仙都自愧弗如。”
她这是在开导她?
不止开导,她貌似还…夸了她?
肆景有些晃神。
这神女怎夸起她这魔来了?是在她识海待久了,被魔识影响了不成?
“我是神,但我更是肆景。而你,也是肆景。”
神女重新牵起她的手,掷地有声道:“我们所有肆景,都是同伙!”
对方的话似是桥梁,可直抵内心。
望着她们交叠的手,肆景心头一暖,心防刚有所松动,下一刻,猛一激灵——
她所有经历,有过的念头,这神女全都知晓。
从一开始,她就在有意模仿,用她的语气同自己对话。
她这么做,是想让她放下戒备。
感知到她又筑起防线,神女识趣地松开了手。
“你如此抵触我,最核心的原因,可是褚洛白?”她问。
肆景想否认,却知心思藏不住,于是索性闭了嘴。
“你无需视我为情敌,自褚洛白放弃剜出神识复活我,并决定与你留在厉元的那刻起,你便已经赢了。”神女语气温和,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
是,她是赢了,早就赢了。可她并无获胜的喜悦。
他曾想杀她这件事,始终扎在她心口,难以释怀。
“你觉得这还不够?你竟这么喜欢他?你莫不是…”神女惊讶掩唇,“爱上他了?!”
“若爱了,你又能怎?”
“男欢女爱,犹如饮酒,小酌怡情,可若沉溺其中,那便会伤身、伤心。你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意愿置于对方之下,甚至甘愿为其牺牲。我可不愿见你走到那般境地。”
还真会危言耸听。
肆景不屑:“听你这意思,你当年自戕,并非因为褚洛白?”
“当然不是!”神女斩钉截铁,“百年的时光,可磨灭许多东西,譬如意志,譬如愿景,譬如男女之情。我堂堂神女,岂会为了这点小情小爱便轻掷性命?”
“说得轻巧,褚洛白悔婚那日你有多悲痛欲绝,我可是亲身体会过的。”
“被心仪之人厌弃,悲痛是难免的,可远没到‘欲绝’的地步。你不也怀疑过,我是否真脆弱至此吗?”
“那见到厉元褚洛白的时,你哭什么?”
“只是以为重遇故人,一时有些激动罢了。”
神女倒是会自圆其说,可谁知那云淡风轻的表象下,藏了几分真,几分假?
她一直在学她,说不定把她骗人的功夫也一并学了去。
不过话说回来,若易地而处,是她遭遇这般境况…
不行!不能想下去了!
她的每个念头都会被她听去。
“同你说话太耗神,本尊乏了。”
肆景睨了神女一眼,撤离了识海。
随着她的离开,识海重归静谧。
神女立于原地,脸上那温和近人的笑意缓缓淡去。她目光深远,望向那湍急的墨流深处。
这小魔初识情爱,心绪皆被褚洛白牵绊,怕是暂难理智思考。
她摊开掌心,一水滴状的白芒凭空显现。
看来这最后一段记忆,还未到让她知晓的时候。
-
同神女沟通确实极耗心神,可脑子与身子不同,累了也不影响它活跃。
翌日,肆景顶着眼底清灰来到了寂渊。
为何来此?
她也不知。
如今她脑子里多了位神,已不属于她一魔,她的脑子仅剩半颗了。
“肆景姐姐!”刘喜璋迈着小短腿,欢快地迎了上来。
“尊上。”
右护法也在。
肆景有些意外:“你怎在这儿?”
不等右护法回答,刘喜璋便抢先道:“右护法叔叔是来替玉叔叔浇花的。”
玉折渊即刘子庸一事,于情于理,她都需同他交代下。
可从何说起,又该怎么说呢?
“那个…”肆景目光游移,磕磕巴巴道,“那个玉折渊他…”
在她脑子卡壳的情况下,右护法那颗光头都显得比她好使。他猜到了她想说什么:“左护法的事,储兄都已告诉我了。”
哦,是吗。
昨日他们闹得那般不愉快,他还是不忘宠物本分,帮她排忧解难了。
她还真得谢谢他。
“事已既定,无谓感伤。”右护法垂眸继续道,“虽不知何时起,那躯壳易了主。但可以确信的是,选择自断魔根的是他,将寂渊辟为花圃的,也是他。所以,即便他不在了,我也想替他照料好这里。”
他语气平静,但那微颤的尾音,还是泄露出了内心的悲戚。
肆景没有揭穿。
“你能想通便好。”她顺着他,说了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得益于储兄彻夜开导。”
右护法试图扬起嘴角,却因力不从心,未能支撑多久。
于是他稍作停顿,换了个话题:“昨夜他寻我饮酒,本是想宽慰我。可他心中似乎亦有郁结,喝得比我还猛。”
肆景心口一紧,随即摇了摇脑袋。
不行,不能想他。一想他,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她也需要换个话题。
“喜璋,”她转向在场唯一看上去无忧无虑的人,“明日就要回去了,开心吗?”
“开心!”刘喜璋用力点头,然后表情一变,撅嘴道:“又不是太开心。”
怎连她也有心事?
“为何?”肆景问。
“我有点舍不得肆景姐姐。”刘喜璋伸出小手拉住她的衣袖,“肆景姐姐,你会到宫里来看我吗?”
大概率不会,她是要离开厉元的。
不过没事,她这个肆景不在,还有妖王这个肆景在。
“应该…会吧。”她含糊道。
“还有玉叔叔。”刘喜璋低头望向怀中的布娃娃,“洛白叔叔说,他去远游了。可他连招呼都不打,我都没能好好同他道个别。”
她指着不远处的空地道:“玉叔叔走了,也没能让这里长出花来。肆景姐姐,你能帮帮他吗?”
孩童的思维都是这般跳跃的吗?
好端端的,怎扯到这儿来了?
肆景挑眉:“我为何要帮他?”
“嗯…”
刘喜璋歪着头想了想。
“就当是帮喜璋?玉叔叔可喜欢这块地了,我很好奇,这里究竟种了什么。当作是帮右护法叔叔也行呀!他替玉叔叔照料这里,若玉叔叔回来,看见这里开花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不对,右护法叔叔?”
突然被点名,右护法有些茫然失措。刘喜璋那番前言不搭后语的长篇大论,他虽一字未听,但还是下意识地附和着说了声:“对。”
“肆景姐姐,”刘喜璋娇声道,“你就帮帮我们嘛~”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肆景叹了口气。
神女未说错,她确实很吃这套。
于是乎,如刘喜璋所愿,银麻草破土而出。银色的花朵次第绽放,于晨光下闪着幽冷的光泽。
“哇!”刘喜璋惊喜欢呼,“好漂亮!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一样!怪不得玉叔叔这么喜欢这块地!”说着,她便要伸手去摸。
“别碰!”肆景连忙格开她。
这银麻草的威力,连褚洛白都难应对,若刘喜璋不慎吸入花粉,后果不堪设想。
“莫靠近,只可远观,知道吗?”她严肃叮嘱道。
“好,”刘喜璋乖巧点头,“我就远远地看!真好看呀!”
许是一夜未睡,方又施了法,一阵困意袭来。肆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她嘱咐完右护法看好刘喜璋,便打道回寝了。
绕过回廊,刚到转角处,她脚步一顿!
远远地,她瞧见道玄影正从另一端缓缓走来。
肆景的心猛地一跳,不自觉地往后一缩,将自己隐藏在了廊柱后。待心跳平复,她意识到了不对。
她躲什么?
搞得好像她怕他似的!
若有一方要躲,也应是他才对。
她定了定神,探出半只眼睛。
只见褚洛白停在了殿门前,伸出手,似想敲门,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下。
看他的样子,好像脚步有些不稳。可是昨夜饮酒的缘故?
之前还吹嘘自己的酒量,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等下她定要拿这个好好嘲笑他一番。
肆景缩回头,打好腹稿,调整好表情,自廊柱翩然转出:“哟,这是谁找我…”
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腹稿又一次作废。
殿前空空如也,褚洛白不见了。
切,不见就不见!
肆景赌气把头一扭。
她也没那么想见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