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野

　　等雩祭的这几日，良雾之等人一刻不歇，在病坊里忙成陀螺一般。

　　卫灵蕴布置好祭坛也来到病坊，方一入门，便见扶瑄拿着个蒲扇坐在一堆炉子前煎药。

　　炭火的炙烤使得他鬓角的汗水和发丝黏连一处，他一脸劳倦却不敢懈怠，目光仔细在各个炉子间往来梭巡。

　　当炉子边的沙漏落尽，扶瑄闻了闻药味，开盖检视后才唤道：“青桐姑娘，可以来取药了！”

　　“来了！”沐青桐应道。

　　扶瑄抬头见了卫灵蕴，锁着的眉头便缓缓舒展了几分：“你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扶瑄低头抓了一把药放回炉子上继续煎，“昨天夜里，又从病坊抬走了好几个……”

　　卫灵蕴搬了小马扎坐在扶瑄身侧，她握住扶瑄的手，柔声宽慰道：“所以我们更要刻苦修行，掌握改天换地的神力，才能帮到更多人。”

　　扶瑄轻叹一声，“可神族不得干涉凡尘事，一旦你我飞升成神，便再也不能……”

　　“那就让我们来做这离经叛道的‘第一人’！哪怕粉身碎骨，我也想试一试。”

　　“不，不要粉身碎骨。”扶瑄蓦地握紧卫灵蕴，眼中竟露出一丝惊惧：“我们都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卫灵蕴不明白他在惊忧什么，只是展颜一笑试图让他放松些：“对，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活个千年万年，直到天地倒转、江河逆流。”

　　她拾起一旁的竹筛帮着分理药材，“我见病坊周围绘了一个阵纹，是你弄的？”

　　扶瑄点点头，“阵纹可弱化他们的五感，缓解其病苦。”

　　卫灵蕴佯装不服：“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我不会这个阵纹？”

　　扶瑄笑笑，“我也是偶然参悟。”

　　雩祭当日，扶瑄玄纁色衮冕加身，佩天子剑，燔燎之烟袅袅而上，似入云天。鼓乐声起，有童男童女各八人，穿赤衣而舞，颂歌迎神。

　　卫灵蕴身穿祭司服制，外披羽氅，执龠斜吹，从半空飘飘落入祭坛上。

　　扶瑄伸出双手迎接神女天降。卫灵蕴搭上扶瑄的手，站稳落地后轻轻摘去面纱，是时风起云涌，素纱随风而去。

　　“起风了！起风了！”

　　“要下雨了！”

　　祭坛下万民激动不已，竟纷纷跪拜起来。

　　奚旷疑惑道：“我自问修为尚可，可这呼风唤雨的本事是没有的。她这是什么原理？”

　　良雾之答道：“卫姑娘说这是‘祀礼之阵’，借了天地山川之势引云雨、驱干旱，是她在南林苑的山洞里意外获得。你看祭坛上的符文。”

　　“这个文字看起来很古老，是什么意思？”奚旷愈发疑惑。

　　良雾之道：“大意是请天神降水，赐福生灵。仅有这个阵纹并不能呼风唤雨，还需‘算天’。”见奚旷如听天书般神情讷然，良雾之继续解释道：“就是算出何处雨水丰沛，借阵纹之力将云雨引到旱处来。”

　　“所以有的巫祝不会‘算天’或者算的不准，就引不来雨水。是吗？”沐青桐问道。

　　“正是。”良雾之补充道：“即便算对了，若是自身修为不够启动不了阵纹，也是徒劳无功。”

　　奚旷笑盈盈道：“这阵纹真不错，得让卫灵蕴教教我。”

　　沐青桐想了想，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人族素来亲近神族，若是人祸也就罢了，可是为何天降灾祸，神族却依然无动于衷呢？”她有生以来，听说过也见过大大小小的天灾，似乎从不曾见过神族的踪影。

　　良雾之哽住，若是他不曾来人间历劫，他会不假思索地说：“人族生死，与神族何干？”可如今他以凡人视角重新悟道飞升，渐渐也有些迷惘。他看着沐青桐清澈求真的双眼，半晌，他才缓缓说道：“万般皆是命。若非是灭顶之灾，否则九野不会插手。”

　　“九野不插手，不代表神族个人不会插手。是不是？”奚旷似笑非笑。

　　良雾之沉默不语。

　　人心向神，不亲妖魔。

　　但妖族和人族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剑拔弩张，为何弱小的人族不寻求临近的妖族庇护，而要找远在九天之上不入凡尘的神族？

　　良雾之愈发迷惘。

　　祭坛上，扶瑄和卫灵蕴二人手执雉翎，合跳雩舞。

　　风势越来越大，天色愈发阴沉。

　　长翎柔时如绸带婉转，刚时若刀剑铮铮。

　　“请以雷霆！”卫灵蕴翎羽指天，喝道。

　　话毕，便见电闪雷鸣。

　　“再请！”

　　话毕，便见黑云压城，狂风呼号，一道闪电劈落，亮如白昼。片刻后，雷声喧天，电闪不绝。

　　“请以甘霖！”

　　话音刚落，雨水如瀑般倾泻而下。

　　百姓山呼“万岁”，纷纷叩首。雨水打落在他们身上，很快便淋了个彻底。泪和着雨水在脸上滚落，他们却喜笑颜开，丝毫不在意湿透的衣衫，张开双臂像是要把雨云拥抱在怀。

　　礼乐毕，分胙饮酒。

　　大雨降了三日。

　　扶瑄从刑狱再度提审秦易回来时，卫灵蕴正教奚旷祀礼之阵。

　　“已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明日我便谴他回鎏华宫诏狱关押。”

　　良雾之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既然槐江山之事与他无关，他此行也不曾戕害我等性命，能否请你让秦易少受吃些苦头。”

　　扶瑄应道：“神君大可放心。我并未用严刑拷问，待灵蕴的险情过去，我自会放他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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