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妖变

　　白山绝境位于浙东南，虽然地处温暖的江南，但却是一处四面被漆黑的弱水环绕，终年飞雪的异地，因此有“绝境”之称。而蕴藏在这里最大的秘密是：

　　每隔上百余年，这里据说会有白龙降临。有言道：

　　“万夫酣战，鳞甲满天；白龙逆转，朝堂皆反。”

　　所谓的“白龙逆转”，是指白龙有将一个气运未尽的王朝颠覆的能力。王朝气运未尽时，即便内外交困，本不至倾颓。而意图谋逆的野心家，需要遣人进入白山绝境，将白龙降临的祭坛偷偷换了方位，从此天下将五行变幻——前朝的气运将被转成新朝的气运。即便是鼎盛的王朝，也将存在改朝换代的可能。

　　但如此关系到天下气运的白山绝境当然不是人人可入，据传白山绝境入口处布有玄密的机关，即便是曾经天下机巧、阵法无双的机甲城，在隋末时曾经想要拯救岌岌可危的大隋，穷尽心机也未能进入白山绝境——

　　唯一例外的，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功”的阳春白雪，可以以其独有的具象化的内力，打开机关进入绝境，逆转祭坛，变革天下……

　　从此，白山绝境成为身怀绝技的阳春白雪传人最可怕的噩梦。

　　当初太宗皇帝，坚持要求彼时的阳春白雪传人云水先生向他指定的圣堂中的幼童传承阳春白雪，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将阳春白雪传人控制在李唐王朝手里，避免再生变数——当然他也可以让这种功法彻底灭绝——

　　在面临选择之时，太宗想起“大谶纬”中的“武氏当代天下”。心思深沉的太宗，担心“武氏”才是那真正的气运，决定留下阳春白雪的传人以备万一，一旦真的生变，好为大唐去做那“白龙逆转”的起死回生之事。

　　在皇权面前的较量之下，没有人在意这些阳春白雪传人们的贱命。

　　如今，武后专门安排李淳风在白山绝境驻守两年，以掌握白龙降临的准确时间。其谋逆之意当然是昊然若揭。然而当世仅有的两位阳春白雪的传人，云水先生已经多年未见踪迹；另一个，则是已经消失了两年，生死未卜的麟大人……

　　到哪里，再去找一个阳春白雪的传人去白山绝境？

　　北方思索良久后奏道：

　　“臣师门中的人，曾有人传言五年前在蒙古盛林附近见到过臣的师弟云水先生——”

　　李淳风面色和声音都柔和可亲，但总仿佛是皮笑肉不笑：

　　“五年前的云水先生在盛林……现在便是天涯海角都走到了——”

　　“可是臣的师侄……传闻两年前已经在邙山身陨？”

　　“麟不可能死。”武后肯定的说道：

　　“本宫最初只是想封住她的内力，关起来以待后用——谁知圣上原本从来不管圣堂事务，却专门暗地下旨处死她。圣上那边还好委蛇，上官仪又滥用私刑，蠢到让她逃了出去。她在邙山搞那些装死的物事，其实就是演给本宫看的，央求本宫——”

　　武后嘴里说出了众人都意外的两个字：

　　“救她。”

　　武后微微冷笑：

　　“如果不是本宫救她，就凭她武功尽废能够逃脱圣上的死令和上官仪的杀手？以麟的机敏，只是活下来应当算不上难事。”

　　北方恍然大悟道：

　　“那皇后殿下一定知道麟现在在哪里？”

　　“本宫不知——本宫只是暗遣人暂时阻止那些对她的追杀，至于她逃到哪里，麟为人狡诈寡信，一定会掩藏身份行迹。天下之大，找起来沸沸扬扬，这并不是本宫放过她的初衷。”

　　“那现在如何在白龙降临前找到她呢？”

　　“因为她自己会出来——”武后眼前仿佛浮现出十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梦宁的样子，那时她还是太宗的才人，随同后宫一起观战那次史无前例的天才选拔。

　　史称天狩之选。

　　五岁的梦宁，浑身是血，如同从地狱里出来一样。她的眼睛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凶狠，却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狡黠。那双眼睛被武后深深的记住了，故而执掌圣堂之后，她多么难的事情都敢交给这位属下。

　　五岁时就懂得决不放弃的孩子，如今已经到了一个武术家成熟的年龄，当然更不会坐以待毙。

　　“她身负冤情，朋友惨死，一定不会放弃洗雪自己的机会——她会不遗余力的继续查清妖人案。”

　　谈到这里，武后话锋一转：

　　“北国师，邙山演武会是不是快要开始了？”

　　北方颔首：

　　“回殿下，演武会十日之后如期召开。”

　　“本宫在五年前曾经与圣上一起观看演武会，真的是精彩的紧——当下圣上龙体有恙，就请二位先生随本宫一起去观看今次的邙山演武会。演武会上会有很多麟特别感兴趣的事，她一定会来，北国师只需留意便是。”

　　这番话说罢，武后看起来似是倦了，便吩咐北方和李淳风先下去——待看到这两个人的背影离开后，武后陡然坐起，恢复了目光炯炯的样子，对铁樱说道：

　　“荆王应当已经在隔间中等着了——让荆王过来，白山绝境既然快要开启，这一年我们可少不了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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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隔间，是观风殿从正门到殿内的通道里隔着的一处暗门。隔间内包着厚厚的棉布，确保外面的声音不会传入隔间里。当朝圣上的亲叔，位列三公的荆王李元景，正端坐在这处斗室里，等着武后见完前面的客人再行召唤，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被怠慢了。

　　这位李元景，是唐高祖李渊第六子，太宗时即已封为荆王，统领禁军右骁卫，是当朝禁军最有权势的大将之一。然而李元景曾经是坚决反对高宗立武后的重要人物，在圣堂之变后突然改了立场，不仅屡次上表盛赞武后贤达如上古贤妃，还主动将右骁卫的位置让了出来，交给了武后的亲信。

　　如今两京禁军最主要的三支势力，南衙、右骁卫与神武天骑，除了神武天骑仍处于帝后共治，其余两支均已完全纳入武后的掌控。如今这李元景还谦卑的躲在武后殿外的隔间里，等着武后召见——

　　而武后也没了刚才见北方与李淳风时那副慵懒的样子，一派威仪且器宇不凡。她让宫女布完茶便退下，观风殿中只剩下了武后、李元景与武后身后的铁樱三人。

　　“皇叔此来，又为何事？”武后狭长的凤眼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贵胄，一幅明知故问的神态。

　　李元景很厌恶眼前的女人，但又不可避免要和她打交道，他耐着性子，直奔主题道：

　　“邙山演武会已经临近，皇后殿下应当知道我是为了刑天斧而来——”

　　“皇叔似乎对六神器有异乎寻常的偏好，想要刑天斧需要在演武会上取胜——如果皇叔喜欢，本宫倒是可以给皇叔的人提供一些便利。”

　　李元景略一拱手道：

　　“我当然知道演武会的规矩，也会安排高手在场，还请皇后行个方便。”

　　武后微微颔首：

　　“可以——我要兵部。”

　　李元景变了脸色，压低声音说道：

　　“上一次皇后交给我轩辕枪，就已要了南衙；但这一次，只是一些便利就要兵部，这价码太高了吧——”

　　轩辕枪原本是北周的镇国之宝，随杨坚颠覆北周时进入了大隋的庙堂。此后太祖李渊攻入长安，进入隋宫后，首先着人去找的便是轩辕枪。据称轩辕枪是上古流传的化煞神器，寻常的戾气、煞气在轩辕枪附近可自解。故而放置在宫中，以减少兵变或谋逆的风险。

　　甚至有传言，太宗皇帝在玄武门之变前，便是先遣人偷了轩辕枪，才放心实施兵变大计。谁想这武后泼天的胆子，竟然将轩辕枪交予外人，以换取南衙兵权。

　　她的用意，她的野心，已经昊然若揭。

　　武后冷笑：

　　“因为兵部皇叔也只是行个方便——当今的兵部尚书英国公李勣已年逾七旬，又兼列三公，难道还要在兵部待上几年？若不是去年任雅相猝死，兵部早就是本宫的治下，还需要找皇叔去请李勣告老还乡吗？”

　　李元景的手握紧了茶杯，微愠道：

　　“皇后殿下要将全部兵权都掌控在手中，要将大唐江山置于何地？”

　　“大唐江山不是圣上的江山吗？我为圣上将流落到权臣中的兵权收归一尊，难道不正是为了江山稳固？倒是皇叔，你的荆王府里到底藏着什么，难道还需要本宫一一道出？”

　　李元景的气息动荡，而武后身后的铁樱，也略微抱紧了刀——

　　后宫中没人见过铁樱出手，连练刀都只在武后专门安排的密室进行。

　　犹豫半晌之后，李元景似是做了让步：

　　“不知皇后殿下在演武会可以提供什么便利？”

　　“你的人只需赢下那些江湖人即可，本宫不会再安排旁的人——当然，如果演武会后李勣还不乞骸骨，他就需要去高句丽，东征。”

　　武后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李元景。两个人似乎已经彼此都看透——

　　两个人的心里，都是大唐的江山。武后已经决心要将这河山收归自己；而李元景煞费苦心的收集六神器，到底是为了什么？

　　武后仿佛都知道，又仿佛不在乎，她淡淡的笑了笑，便抬手送客。

　　待看着李元景的背影从观风殿中消失，武后似是随意的问铁樱：

　　“你倒是猜猜这李元景已经将六神器收拢了几件？”

　　铁樱仔细的想了想，说道：

　　“四件。”

　　武后赞许颔首：

　　“你真是聪明，如果不是非要守在本宫身后，也会有不小的作为。但本宫认为不是四件——”

　　武后的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也许只有铁樱能让她件件道出：

　　“神农鼎在江都之变时就已经被取走；本宫又给了他轩辕枪；至于遍地的妖人又是什么——”

　　“柳爽大人的灭门……”铁樱迟疑说道。

　　武后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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