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电影

　　十二月的京城是干冷的，圣诞节的前夜是热闹的。

　　街灯早早亮起，商铺橱窗里，圣诞树流光溢彩，玻璃映照着行人匆匆却带笑的脸。

　　这一切的热闹，却都没有传到那栋郊区的小别墅。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偌大的客厅沉没在黑暗与寂静中，唯有地暖无声地输送着暖意。

　　###

　　“叮咚——叮咚——”

　　突兀的门铃。

　　......

　　“叮咚——叮咚——”

　　无人应答，它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

　　“咔哒——”

　　门被打开了。她站在门外，站在他面前，穿着一件米白色长款羊绒大衣，围巾松松地绕着脖颈，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手里拎着一只保温袋。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看到她的目光掠过自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未打理的胡茬、皱巴巴的睡衣，最后落在他身后漆黑冰冷的客厅。

　　“不请我进去？”

　　她这样问了，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就像只是路过一位旧友的家门。

　　靖合侧身让她进来。她走过时带进一缕冷风，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雪气。

　　缪绡熟稔地打开玄关的灯。暖黄光线流淌而下，映亮她脱下大衣的身影。里面是一件燕麦色高领毛衣，柔软地贴合着她的曲线。她弯腰换鞋时，他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呼吸灼热地埋进她的颈窝。缪绡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她转过身子，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吻住她。这个吻带着干涩的渴望，胡茬蹭过她的脸颊，有些刺痛。她任由他索取，直到他气息不稳地松开，才扶住他发烫的手臂。

　　她把他带回床上，他看着她在一片狼藉中清理出一小片空间。散落的衣服、歪倒的靠垫，她一一拾起，像个女主人那样熟练。

　　“怎么过来了？”

　　他哑声问，目光黏在她身上。

　　“况瑾给我打了电话，”

　　她打开壁灯，暖光柔和地笼罩下来，

　　“我听说王老的事了。”

　　她顿了顿，将保温袋放在床头，

　　“所以想来见你。”

　　她把侧边桌拉过来，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一个保温桶：

　　“给你煮了点粥，趁热喝点吧。”

　　她又从床头柜翻出退烧药，倒了杯热水给他，

　　“先把药吃了吧。吃完睡一觉就好了。”

　　靖合没接，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我吃完，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缪绡注视他片刻，忽然将药含进自己口中，俯身吻上他的唇，舌尖轻轻一推，将药送了过去。药片的苦涩在交缠的呼吸间化开，她渡了一口水给他，温热的水流伴随着这个吻缓缓咽下。药被喂了下去，他却仍不舍得放开她，手掌扣住她的后颈，将这个吻加深。

　　像是在游泳池里，昏昏欲醉的暖流，缠绵悱恻，气息交织，温热而潮湿。

　　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才缓缓分开。

　　“绡绡......”

　　他声音沙哑，几乎哽咽。

　　缪绡的背影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

　　“......你怎么这么好。”

　　她低头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递到他嘴边。粥是她亲手煮的，味道生涩，水多粒少，可他一口一口，享受地吃完了。

　　吃完粥，缪绡自然地接过保温桶拿去厨房清洗。

　　靖合靠在床上，药效渐渐袭来，意识变得昏沉。他合上眼，听着厨房传来细微的水流声和碗碟轻碰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边的床垫微微下陷。

　　他睁开眼，缪绡已经回来了，坐在他床边。

　　她刚刚出去顺带关了主灯，此刻只留一盏壁灯幽幽地亮着，昏黄的光线描摹出她柔和的侧影。

　　“好点了吗？”

　　她问。

　　“嗯。”

　　他低声应道，目光贪恋地流连在她脸上，不肯移开。

　　“睡吧，”

　　她俯身替他掖好被角，

　　“我抱着你。”

　　###

　　“嗡——嗡——”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声惊醒了她。缪绡小心翼翼地起身，见身边的靖合还睡得香，她便拿过他的手机想关掉声音——

　　是制片人的消息和一个闹钟。

　　她解了锁，刚想回复，就猝不及防地撞见自己的脸。

　　手机的锁屏壁纸，赫然是她的照片。

　　她认得这张照片。

　　是好几年前拍的。照片上的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意大利一个小镇街头的一处小型影院门口墙边，痴痴地望着墙上的海报，海报里的电影正是《滴——滴——》，那年夏天在意大利刚上映。阳光下，她的侧脸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也是她难得发自内心的笑，以至于自己到现在都能记得那时的心情。

　　那是他们刚分开的时候。

　　当时不知被哪个热心网友拍到了。网友不认识她，还以为是什么模特，这张照片便一直被保存着，直到前年发起的一个微博话题，才被网友分享出来。当时还上了热搜。

　　她的心猛地一缩，酸涩涌上鼻腔。她飞快地移开视线，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在枕边。

　　平静一些后，她看着身边的靖合，他还睡得安稳。

　　想到这，她又自嘲地笑了。

　　上次她喝醉了，他送她回家，想必也看过她的手机了吧。

　　她的手机壁纸也是他......

　　可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在第二天提起这件事。

　　算了

　　解释什么呢？徒增伤感罢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任由无声的秘密躺在两人之间。

　　伤感，暧昧，一切都赤裸地摊开在夜色中。

　　###

　　靖合睁眼时，窗外已经下起了雪，透过窗帘能隐约看到一些白色的天光。

　　庭院灯下，雪花无声纷飞，世界一片静谧。

　　他是被身边的动静惊醒的。

　　听到身后的声音，缪绡回过头。两人视线相接。

　　“再睡会儿吧，我得去替你录节目，你一会儿记得吃药。”

　　就在她刚要站起身时，靖合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滚烫，力道有些失控地紧。

　　缪绡停住了动作，没有挣脱，只是看他。

　　“外面下雪了......”

　　他声音沙哑，流露出罕见的脆弱。

　　“是啊，今天是圣诞节呢。生病的靖合小朋友，想要什么礼物啊？”

　　她凑近了，笑着问。

　　时间在雪光中缓缓流淌。

　　忽然，他用力将她拉进怀里。她微微一怔，却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上他温热的胸膛。

　　“绡绡......”

　　“我想要一个家。”

　　###

　　窗外，圣诞夜的雪静静地下着，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城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靖合在药效的作用下醒来。头痛缓解了不少，但怀里空落落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

　　缪绡何时离开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后来他是如何又睡着的，他也记不清了。

　　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枕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余几道轻微的褶皱，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淡香。

　　是啊，她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准备面对又一个没有她的、冰冷的一天。

　　趿着拖鞋走出卧室，经过客厅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客厅角落，立着一棵他之前应景买来却无心装饰的圣诞树。而此刻，那棵小小的、挂着零星彩灯的圣诞树下，似乎多了点什么。

　　他走近几步，看清了。

　　面朝他的这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红色的袜子。它静静地挂在枝头，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袜子底下鼓囊囊的，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他一步步走过去，蹲下身，取下那只袜子。

　　很轻。

　　他伸手进去，摸到了一块冰冷的、小小的金属。

　　他把它拿了出来。

　　摊开掌心——

　　一把别着毛绒猫猫钥匙扣的银色钥匙，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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