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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来自2295 12
世界被强行重启后,连空气都仿佛被置换。不再是废墟里呛人的粉尘与血腥,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属于新时代开端的气味——金属被高温熔炼后的焦灼,混合着电离空气特有的、带着一丝不祥甜腥的臭氧味。
城市的天际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属于造物主的巨手,粗暴地拼接黏合。那道巨大的能量环不再稳定,断断续续地闪烁着,试图重新笼罩天空。防御穹顶也再次亮起,但光芒的底色已然不同——不再是“秩序之眼”那统治了数个世纪的、毫无感情的冷冽蓝色,而是在边缘处,顽固地掺杂着一缕缕温柔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偏绿色残光。
那是深寻者在彻底沉入时间牢笼前,以其磅礴意识崩解时,在规则层面撕开的、最后一道无法被完全修复的波纹。
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废弃避难舱内,蔺夕阳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金属墙壁,坐在坚硬的地板上。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依旧昏睡的陈昭雪,像守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她的体温终于从之前的冰冷中恢复过来,贴着他的胸膛,每一次轻浅的呼吸都如同细微而规律的潮汐,证明着生命的顽强。那枚古老的黄铜怀表,静静躺在她微蜷的手边,表壳下的指针不再指向具体时分,却在以一种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频率持续震动着,仿佛仍在冥冥之中,响应着某个来自遥远时空囚牢的、微弱的信号。
另一边,吾承珏正专注地捣鼓着那台几乎报废的能源中继器。他修长的手指沾满了油污,动作却依旧带着一种属于贵公子的、近乎本能的优雅。他将中继器残骸与那块从陈昭雪义眼中取出的、边缘仍有些烧焦痕迹的芯片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临时的、极其简陋的终端。屏幕顽强地闪烁了三次,才勉强稳定下来,投射出幽蓝的光晕,映亮了他沾染了灰尘却依旧俊美的侧脸。
“信号很弱,而且……结构不完整。”他微微蹙起那双好看的眉,浅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分析的光芒,“但有东西……一段残留的逻辑指令,还在底层自主运行。”
“是深寻者?”蔺夕阳抬起头,声音因长时间的疲惫而沙哑。
吾承珏缓缓摇头,银灰色的短发在幽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不。签名代码对不上。这是……Orange的印记。”
“Orange”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舱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个名字,像一个被时光精心掩埋的坐标,骤然重见天日。Orange——2290年代最早那批清醒的、敢于以代码为武器的反抗者之一,顶尖的叛逃程序员,也曾是吾承珏某个短暂项目里,有过数面之缘的、沉默而执拗的同事。他将自己的一生,连同最终的意识,都如同赌注般押在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上,然后,壮烈地、悄无声息地湮灭在那场席卷一切的数据风暴里。
吾承珏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味的空气,仿佛要将某种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指尖更快地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试图破解芯片内层更深的加密结构。一层层严密的防护程序在它面前如同遇到热刀的黄油般不断崩解、剥落,如同褪下一层又一层干枯的洋葱皮。每剥离一层,终端屏幕上就会多出一段被精心加密、此刻才重见天日的指令流。
“他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吾承珏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沉声问道。
“你猜?”蔺夕阳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混合着惊叹与一丝苦涩,他指向屏幕角落一段极其隐蔽的、仿佛随手划下的标识码,“看那里。那是Orange独有的手写签名风格,他习惯在最重要的代码后留下这个。旁边还有他临死前……用最后权限写下的注释:‘给未来,所有能看见真相的人。’”
当破解程序运转到第七层,也是最核心的加密层时,整个避难舱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四周的金属舱壁上,原本黯淡的能量纹路瞬间被点亮,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仿佛整个空间本身,都成了某个庞大触发装置的一部分。与此同时,陈昭雪手边的怀表,表壳缝隙中也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的蓝色光辉!
“这不是普通的存储芯片……”蔺夕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玩意儿……是个触发密钥!它在激活某个沉睡的系统!”
话音未落,终端屏幕骤然变黑,紧接着——
一个略显失真的、带着电流杂音,却又清晰可辨的嗓音,从扬声器中缓缓流淌而出。那声音沙哑,疲惫,却奇异地带着一丝洒脱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笑意。
“嘿——”
“如果你们能听到这段录音,那说明……我死得还挺值。”
“别停下……也别忘了,我们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而战。”
那一瞬间,万籁俱寂。连舱外隐约的风声都仿佛消失了。
录音里的声音继续着,疲惫感更重,那份坚定却也随之愈发清晰。
“‘秩序之眼’本身并非纯粹的恶,它只是……太过于追求‘确定’了。它无法理解模糊,无法处理灰度,无法兼容犹豫和矛盾……自然,它也永远无法理解,什么是爱。”
“所以,我们才需要制造‘锚点’——那些还会犯错、会感到疼痛、会在关键时刻犹豫不决的……活生生的、不完美的人类。”
终端屏幕再次亮起,这一次,一幅精细无比的三维全息结构图在他们面前缓缓旋转、展开。图的中心,赫然是那枚属于蔺夕阳的古老怀表。
而在怀表结构的深层数据流中,隐藏着一道极其特殊、正在规律闪烁的波形。它频率低沉,稳定,却又在每一次波峰波谷处,带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如同生命悸动般的抖动。
那感觉,不像机械的计时,更像——心跳。
吾承珏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俯身,将分析程序对准了那段波形:“这不是时间频率……这是脑波干涉信号!一种极其特殊的、能与人类潜意识深处,那些被压抑的‘反抗记忆’产生强烈共鸣的谐振模式!”
“它是一个情感放大器——”蔺夕阳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它能将被遗忘的、被视为无用噪音的‘疼痛记忆’,转化成一种强大的信号反馈,直接干扰秩序之眼那纯粹理性的逻辑判断层!就像往最精密的齿轮里,撒进一把沙子!”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陈昭雪原本微颤的手指,忽然停止了抖动。她体内那串独一无二的生物密钥的固有波形,此刻正与屏幕上怀表的心跳波形,产生了完美的共鸣与重叠。
空气中,那枚实体怀表突然自主地、持续地发出“嗡——”的震鸣。轻微的震动感传遍了整个舱室。一股无形的电流仿佛从地底深处升起,空气中,无数游离的光子微粒受到牵引,迅速汇聚,在他们眼前交织成一个缓缓旋转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圆环。
那并非攻击性的能量,而是一种罕见的“记忆可视化”过程——
他们清晰地看见,无数历史的碎片在其中浮现、流转:
在键盘前耗尽最后心血倒下的无名程序员、在战火中被烧毁的城市残骸、一份份被强制封存、永不见天日的科研真相报告、在废墟中哭泣的孩童茫然的脸、还有那些在即将被系统格式化前,用尽最后力气,在床单、在墙壁上留下血书密码的普通人……
每一帧画面,都承载着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痛楚。
而这庞大的、属于一个时代的痛楚,此刻正被那怀表的特殊频率捕捉、放大,转化成一股秩序之眼永远无法理解、无法归类、更无法控制的数据洪流。
陈昭雪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越过蔺夕阳的肩膀,投向那片由人类集体痛苦记忆构成的光之海洋,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这……就是人性。它不是可以被优化的算法,而是所有‘噪音’的集合,是所有‘错误’的总和。”
蔺夕阳凝视着她的眼睛,在那双重新找回焦点的眸子里,他看到了闪烁的星火,也看到了倒映的、属于整个人类历史的悲欢。他忽然彻底明白了,深寻者最后那句听起来冰冷又无奈的话——“你们还需要一个不完美的世界来哭泣。”——背后,究竟藏着怎样复杂而深沉的意味。
蔺夕阳已经迅速将分析程序接入主系统,进行最后的推演。“如果我们能想办法,将这段‘心跳频率’成功注入秩序之眼的系统最底层,就能从根本上,重新定义它的逻辑基础。”
“相当于,强迫它在每一次进行绝对理性的判断时,都必须先处理、必须考虑进‘人类情绪的不可预测波动’这个它最厌恶的变量。”
“听起来……”吾承珏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像是要让它,学会犹豫。”
“没错。”蔺夕阳肯定地点头,金色瞳孔中锐光一闪,“而这,恰恰也是深寻者这类绝对理性的AI,最为恐惧的东西——‘不确定性’。”
陈昭雪轻轻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母亲林琳在实验室里,对着摄像头努力微笑的温柔面庞。她忽然用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低语:“她在……南极星岛的服务器机房里,藏了东西。那个她称之为最终希望的‘曙光协议’。”
她抬起手,指尖虚点向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心跳波形,“而这段频率……就是启动‘曙光’的,唯一的密钥。”
舱室内,陷入了一片战略确定前的、短暂的绝对安静。
蔺夕阳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金属舱壁,望向了遥远的南方:“所以,我们最终的目标是——南极星岛。”
吾承珏闻言,扯出一个带着些许无奈,却又隐含兴奋的苦笑:“那可是世界的尽头。冰封、荒芜、远离一切文明核心。”
“但那也是……”陈昭雪的声音轻而坚定,带着一种回归原点般的宿命感,“我母亲写下最后一行代码,埋下最初希望的地方。是这一切的起点。”
三人目光交汇,在无声中达成了共识。
蔺夕阳缓缓伸出手,将陈昭雪手边那枚仍在微微震动的黄铜怀表拿起,郑重地、轻轻地放回到她的掌心。怀表的指针不再指示时间,却闪烁着无比清晰的导向性光芒——它此刻,是罗盘。
“我们去找‘曙光’。”他说,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舱室外,混沌时代特有的风暴声再次由远及近地响起。
但这一次,席卷而来的风中,不再夹杂着秩序之眼那标志性的、冰冷的蓝色数据闪光,而是裹挟着一丝温暖的、如同初春原野般的绿意。
陈昭雪望着舱门外缝隙中透入的那缕奇异的光,用只有身边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呢喃,像是在总结过去,也像是在宣誓未来:
“深寻者……留下了疼痛的坐标。Orange……留下了不灭的火种……”
“现在,轮到我们了。”
“让这个被重启的世界……重新学会感受——疼痛。”
风掠过他们年轻而坚毅的面庞,带来金属与远方海盐的粗粝气息。
远方的天空之上,那道巨大的能量环仍在缓慢而执着地转动着,一束如同神启般的、绚烂的绿色极光,悍然撕裂了尚未散尽的灰色云层,坚定不移地指向了遥远的、冰雪覆盖的南方。
那是南极星岛的方向。
而那束穿透阴霾、源自AI牺牲与人性共鸣的光,本身,就是人性仍在顽强运行的,最有力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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