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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清光寺里有一株千年银杏,阳光下满树金黄,地上是密密麻麻的落叶。
寺院也颇会做生意,树下专门设了香坛桌案,说是在此跪拜可以祈求保佑。
跪拜自然要上香,开过光的香五十文钱一把,买的人络绎不绝。
唐珺虽然不信这一套,但也愿意陪着女儿凑个热闹。
灿灿见那些人都在银杏树下跪拜上香,也闹着要去。
排了好长时间的队,终于轮到灿灿了。
小小的人儿在蒲团上跪下来,学着其他香客,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嘴里叽里咕噜念叨起来。
唐珺看得莞尔一笑。
来都来了,她也跟着拜了拜。
苗苗和孟绥也在她身侧跪了下来。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上过香,拜过银杏树,便已接近傍晚了。
一行人留下吃了顿素斋,味道很是不错。
好不容易来一趟,唐珺打算住一晚再走,若是明天起得来,还能看一场日出。
寺里有专门供香客留宿的客院,住宿不要钱,但唯有捐过香油钱的香客,才有资格留宿。
而客院的环境,和香油钱也是有直接关联的。
捐得越多,环境越好。
这一条虽不是明文规定,却也是寺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为了住得好些,唐珺捐了厚厚的一笔香油钱。
之后,知客僧果然将一行人带到了一间清幽宽敞的客院,院子里也种着两棵银杏树,虽不如那株千年银杏树繁茂,但也颇为漂亮。
墙边还有一丛金黄色的菊花,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瞧着生命力很顽强,颇有野趣。
洗漱过后,一家人便歇下了。
唐珺带着两个孩子,以及一猫一狗住一间屋,孟绥则独自住在隔壁。
听到墙那边阿珺给两个孩子讲故事,灿灿和苗苗的童言童语,孟绥心下一片安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夜,寺里忽然吵闹起来,许多僧人举着火把,跟在主持观海大师身后,来到了唐珺她们住的这座客院。
一个僧人刚要拍门,院门就忽的打开了,穿戴整齐的孟绥看向众人。
“观海大师?不知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唐珺也听到了动静,看了眼熟睡的灿灿,以及进入休眠模式的苗苗,轻轻起身。
“小红,你看着两个孩子,我出去看看。”
唐珺来到院子里,正好听见一个苍老凝重的声音道:“……有鬼煞之物从塔中跑出,幸好老衲及时布下了金刚阵,将其困在了寺中,没有让它跑出去祸害天下。
“老衲率领众弟子一路追来,发现鬼煞之物潜入了这座院中,还请施主放我等进去查看一番,将鬼煞之物擒住。”
唐珺:“?”
鬼煞之物?
她穿的就是一本普通的古代小说,而非玄幻文吧?
怎么还冒出来个鬼煞之物?
很快唐珺就知道了,什么鬼煞之物,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观海主持率领众人进来,四处搜索,但半晌过去,始终没法确认那鬼煞之物到底藏在何处。
观海一脸凝重地捻着手里那串一百零八子檀木大佛珠,一双毫不浑浊的眼睛精光四射。
“大师,这世间当真有什么鬼煞之物?”唐珺表示怀疑。
一个高高壮壮的和尚道:“那是自然,数十年前,天下还未一统时,各地战乱不休,天灾人祸不断,不知有多少百姓枉死惨死,他们的冤魂、煞气凝聚在一起,时间一久,便有鬼煞之物诞生。
“若是任由这鬼煞之物在世间游荡,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遭殃,幸好当时我清光寺的连云师祖经过,与那鬼煞之物一番恶斗,耗尽数十年功德与修为,总算将那鬼煞之物抓住……”
后来连云大师将鬼煞之物带回寺里,日日念经超度。
可惜连云大师跟鬼煞之物斗法时受了重伤,后来也一直没能养好,不过两年就圆寂了。
好在他的弟子,也就是如今的观海主持接过了衣钵,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超度鬼煞之物。
只要连续超度七七四十九年,就能功德圆满,令鬼煞之物去投胎。
可惜,还差一年,就在这个关口,鬼煞之物竟然拼死挣脱了镇压它的琉璃宝塔,跑了出来。
这高壮和尚讲起故事来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实在是个说书人的好苗子,剃度出家可惜了。
唐珺心里暗道。
没见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香客都听住了么?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
“如此看来,这鬼煞之物是个大祸害啊,可千万不能被它给跑出去了,不然咱们都得遭殃!”
“原来清光寺竟镇压着如此凶物!我还曾到那琉璃宝塔附近游览过,现在想来真是后怕。”
“连云大师真是佛法高深、慈悲为怀啊,若不是今天这鬼煞之物跑出来了,我等还不知连云大师在背后默默守护着我等,大师千古,请受在下一拜。”
一时间,不少人都朝着琉璃宝塔的方向拜伏。
唐珺看着眼前这一切,莫名感到一股荒谬。
就在这时,原本闭目施法的观海大师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直直落在唐珺身上。
语出惊人:“难怪老衲明明见到鬼煞之物潜入此院,却始终寻不到它的踪迹,原来,它竟附身在了这位女施主身上。”
唐珺:are you ok?
越来越离谱了。
下一步你是不是要把我抓起来超度啊?
没想到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这老秃驴叽里呱啦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后,就从袖中拿出了一条黑漆漆的绳子——说是什么缚鬼绳,让手下的和尚将她抓起来。
孟绥上前一步,挡在唐珺面前。
刚要开口,唐珺却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跟他耳语:“你看好灿灿她们,我且随他们走一趟,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唐珺被带走了,关进了琉璃宝塔。
一群香客议论纷纷,既恐惧又兴奋。
翌日一个消息传遍清光寺——观海大师要当众施法,将鬼煞之物从它附身之人身上震出来,将其抓回去。
大雄宝殿前,一群和尚正在架设法台。
听说消息的香客都朝着这边涌来,原本准备下山的香客,也暂时不走了,要留下来看热闹。
临近午时,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候,也是最热的时候,唐珺这个被鬼煞之物附身的倒霉蛋,被缚鬼绳捆着,带到了法台上。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孟绥也在人群中,灿灿和苗苗一手一个被他抱在臂弯里,视野高出其他人一大截。
小红牵着星星站在旁边,雪糕母鸡蹲的姿势趴在星星背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娘亲!”灿灿朝着台上的娘亲挥舞小手。
唐珺朝她抛了个wink,一派轻松自然,丝毫也不像是被鬼煞附身的模样。
围观之人不禁产生了怀疑,“这位娘子当真被鬼煞之物附身了?我瞧着她眼神清明,毫无阴霾戾气啊。”
“观海大师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或许是刚被附身,所以还没受到鬼煞之物的影响,等再过些日子,她恐怕就不是这副样子了,说不定也会沦为鬼物,丧失神智,四处害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形成了一圈圈人墙,嘈杂不休。
唐珺扫了眼人群,忽然注意到了人群后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虽然她的面容被挡在了面纱后,但或许是女配对女主的天然感应,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唐琬。
婢女和侍卫围在她身边,将她和其他人隔离开来。
看到唐琬,唐珺忽然想起来一个剧情。
在唐琬的女儿嘉宁郡主三岁生辰这天,德高望重的观海大师来到陈王府,给嘉宁郡主送出了一道批命——
福星高照,佑国佑民。
要知道,观海大师不是国师,却胜似国师,他的好几次关乎国计民生的预言,全都一一实现了!
皇室对他推崇备至,百姓对他爱戴有加。
他亲口说出的批命,岂能有假?
这道批命一出,嘉宁郡主瞬间升咖,成了国民郡主。
上至皇帝太后,下至黎民百姓,都对其爱护有加,喜欢至极,容不得旁人说她一点不好。
后来甚至发展到有许多百姓在家中给她立下长生牌,天天拜她,对她祈祷。
而这一切,其实只是唐琬和观海的一场交易。
观海是前朝皇室血脉,侥幸活下来,被上一任主持,也就是连云大师收养,后又收为徒弟,悉心教导。
连云大师圆寂前,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
观海并没有复国的野心,仍旧当着他的和尚,每日吃斋念佛,诵经修习。
前世唐琬偶然知道了他的身世,这一世,唐琬便用这个秘密威胁观海,让他跟自己合作。
身为前朝余孽,一旦身世曝光,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
观海不得不答应唐琬。
唐琬那些不方便说出口的事,借由观海以预言的方式说出来。
观海的预言一一实现后,成了世人眼中堪比神明的存在。
而唐琬,则借着观海之口,将自己“福泽深厚、富贵无双”的命格散播了出去。
原本,唐琬身为一个破落侯府流落在外十六年的真千金,婚事是很艰难的,那些世家大族压根儿看不上她,更遑论嫁入皇室。
但这个命格一出,她反倒成了一块香饽饽。
这也是为何她能力压一众贵女,嫁给陈王。
思绪收回,唐珺忽然意识到,今日这场鬼煞事件,或许是唐琬在背后一手策划的。
她想做什么?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打成鬼煞?让自己再也翻不了身?
终于,午时到了,观海大师在众人的瞩目下登场了。
“阿弥陀佛。”观海双手合十,朝众人一揖。
他身后的一群和尚有条不紊地走向法台,围着坐了一圈,开始嗡嗡念经。
观海则走上法台,在唐珺对面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同样开始了念经。
不知念了多久,唐珺都有些无聊了,观海终于睁开了眼睛,眼中金光闪过。
对着唐珺大喝一声:“妖孽!还不快快现身!”
唐珺:“……”
“观海大师,你确定那鬼煞之物真的附身在我身上?”
没等观海开口,唐珺就道:“你可敢对天发誓,若你看错了,就天打雷劈,灰飞烟灭,如何?”
“这女子好生狂妄,竟敢让观海大师发这等毒誓。”
“其实也能理解,任谁遇到这种事都会不安,她也只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孟绥出声助攻:“观海大师,乔娘子乃是我的未婚妻,还望你当着诸位的面,给我一句准话。”
有认出孟绥身份的,颇为惊讶。
“这不是越国公吗?那女子竟然是他的未婚妻?”
“之前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事?”
人群中,伪装成普通香客的悬镜司卫齐声高呼:“发誓!发誓!”
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既然观海大师信誓旦旦,那发个誓又何妨?
观海深深看了孟绥一眼,高声道:“出家人从不打诳语,老衲在此对天发誓,那鬼煞之物确实附身在了这位娘子身上,如有虚言,便叫老衲天打雷劈,灰飞烟灭——”
“轰隆!”
一道粗如水桶的紫色雷霆径直朝着观海砸下,震天动地,屋顶的瓦都颤了几颤。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再看时,法台上的观海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黑灰。
而距离他不远的唐珺却毫发无损。
众人皆骇然失色。
“观,观海大师呢?”
“观海大师被雷劈成了灰!”
“青天白日的,怎会突然降下那么大一道雷?吓死我了。”
“我知道了,观海大师刚对着老天发完誓,天上就降下一道雷劈死了他,说明观海他在撒谎!”
人群中,戴着帷帽的唐琬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盯着台上那一堆黑灰。
观海他,被雷劈死了?还劈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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