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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何去何从
李观尘心中猛地一紧,指尖都微微发凉。若是如此,那赫苍……极有可能仍旧活着。想到此处,她不自觉攥紧了衣袖,眉心深锁。
她强自镇定,朝几人深深作揖,佯装悲痛地哽声道谢,简单收拾了一下随即匆匆离开了客栈。
街道上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水痕泛着冷光。李观尘快步走着,心思翻涌不定。既然青衣馆已乱作一团,看能否寻回自己的行囊。
当她转过一条长街,青衣馆的残破景象便映入眼帘。
那曾经高挂在门口、熠熠生辉的金字牌匾,此刻早已被人打落,残缺地歪斜在地上。药柜翻倒,瓶瓶罐罐滚了一地,碎裂声与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几对衣衫朴素的中年夫妇跪在门口,抱头痛哭,撕心裂肺,喊得人心发颤。围观的百姓将院门围得水泄不通,脸上再无往日对“青衣神”的仰慕,取而代之的是惊惧与愤怒。
院内更是一片狼藉,桌椅破碎,药材撒落成堆,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药香与灰烬的气味。
唯一还在院中的是阿茹。她呆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衣裳凌乱。那双曾经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写满了不敢置信。几名当差正上前要将她拖走,她却死死抱着一根断裂的木柱,发丝散乱,声嘶力竭地喊叫,像是疯了一般。
李观尘正要移开目光,忽而与她的眼神在混乱人群中短暂相撞。阿茹的身体微微一僵,仿佛瞬间认出了她,眼中骤然燃起了某种近乎疯狂的情绪。
“是你!是你——!”
她猛地挣脱了拉扯,踉跄着站起,指尖颤抖着直指李观尘所在的方向。那声嘶吼仿佛要撕裂喉咙。
围观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循着她的手势望去。
然而,当众人的目光落在那片街角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李观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李观尘此行的唯一目的便是找回自己的包袱。经历过前夜的生死关口,她再不想横生枝节。院外人声鼎沸,哭喊声、争吵声此起彼伏,而她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贴着墙根,绕过乱糟糟的正门,迅速来到了青衣馆的后门。
往日后门总有两个壮汉守着,如今却空空荡荡,连只鸟都不见。她屏住呼吸仔细听去,远处传来喧闹的议论声与马蹄声——大多数官差已被派去后山的废墟处勘查火场,后院因此显得无人问津。
她借着湿漉漉的墙根轻巧一跃,衣摆扫过泥土,翻进院中。李观尘直奔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推门而入,房中早已被人打扫干净,桌椅摆得整整齐齐,丝毫不见往日痕迹。
她眉心微蹙,目光扫过每一处角落。忽而,她目光落在院中另一侧阿茹的房门上——或许东西被拿到了她那里呢。
房门半掩,带着几分仓促与凌乱。李观尘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灰暗的屋内仍残留着一股脂粉混合草药的味道。她目光一转,忽见床脚下木板有细微的翘起痕迹。她俯身伸手,果然在床底摸到一个布包。
包裹中的东西似乎没怎么少,只是那长生铃却已断裂损坏,铃身布满裂纹,唯有两枚完整些的铃铛残留。她凝神望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并未多留,转身便迅速翻出了青衣馆。
翻出青衣馆时,她落地轻盈,心跳却依旧急促。街上的嘈杂声逐渐清晰,掩盖了她离开的脚步。为免引人怀疑,她随即拐进街角一家首饰铺,将那两枚铃铛交给店家,请匠人打磨成一对小巧的耳环。铃声不再,却化作她耳畔低垂的饰物,像是随时提醒着自己那一夜的血火与险境。
返回客栈时,正巧迎面遇上掌柜。他今日罕见地没有拨算盘,只是倚在柜台边,神色若有所思。
李观尘忙上前,笑意掩饰着内心的波动:“掌柜的,我的衣服找到了。这件借您的衣裳,我洗干净后再还您吧。”
掌柜看着她,神色微微一愣,目光停在她的衣裳与耳边的铃饰上,似乎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他抬手摆了摆,叹息般道:“不必了,送你了就是送你了。倒是……你这衣裳,是从哪寻来的?”
他眼神中带着探究问李观尘。
李观尘心头一紧,旋即装作随意地笑了笑:“啊,之前住在别处落下的,今日才去找回来。多谢掌柜慷慨。”话音未落,她已打着哈哈,转身匆匆上楼,不愿再让他追问。
掌柜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脸上浮现一抹复杂之色但似乎又有些明了。他低声自语:“闺女啊,这报应……终究还是来了。”话落,眼神渐渐垂下,带着几分苍凉与悲戚,再次坐回柜台。
李观尘将包袱放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咚咚”两声轻响从窗边传来。她心中一紧,猛地抬眼,只见那熟悉的信鸽停在窗棂上,黑色的羽毛被雨后潮气打湿,眼珠子幽幽闪着光。
她伸手将信鸽脚上的信筒解下,那鸟却不做停留,扑棱着翅膀飞远了,留下一地飘散的羽毛。李观尘凝视着那空荡荡的窗外,喃喃低声道:“还真是怪了,我走到哪儿,它都能寻到我……”
她展开信纸的那一瞬,神色微微一变。纸张皱折处透着潮气,墨迹却清晰冷峻,笔画沉重凌厉,与鬼崖子一贯的字迹判若两人。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勿复回,从汝所好——你老祖。”
李观尘屏住呼吸,指尖一时竟有些发凉。她凝视着这几个字,心中疑窦顿生:“这是谁?竟自称我老祖……是警告我不要回去吗?凭什么要听他的?”
她下意识攥紧纸张,眉心紧蹙,心思翻涌不止。李观尘抿了抿唇,强自安抚心神:“这字迹分明不是老鬼,但信鸽却是同一只……能如此掌控信鸽,想必与老鬼相识。若真如此,那信中内容……或许老鬼也心知肚明。”
想到这里,她神色更是阴沉,心底却仍有几分迟疑不安。殊不知,这一路上的信,自始至终都只出自同一人之手,而那人,并非她口中的鬼崖子。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将信纸点燃。火焰吞噬的刹那,屋中空气似乎骤然沉重,燃尽后的灰烬随风飘散,她随后将小白抱在怀里低声自语:“既如此,以后又该去往何处?”
日子一晃而过,青衣馆彻底被官府封锁。曾在馆中学过医术的几个弟子各自开了药房,依旧替村中人治病,医术尚算精湛,反倒赢得了些口碑。村中百姓渐渐不再谈“神明”,只将往日的恐惧压在心底。
而李观尘并未急着离开,她在村子里停留了些时日。白日里摆摊算命,赚取些盘缠,或是去那片被人避之不及的树林里,常常能寻到世间罕见的药材。
一次,她在枯木下的暗穴里,竟寻得一只通体漆黑的变异黑寡妇。那蛛体硕大,腹部泛着青幽光泽,毒性极烈,若是能驯养炼化,或许是个不错的蛊虫。
街角的面摊热气腾腾,锅里的面条翻滚着,汤汁混着牛油和辣子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李观尘坐在矮木凳上,面前的碗里飘着热气,薄薄的油光将一块块牛肉映得发亮。
忽然,正对面的木凳被人拉开,发出“吱呀”一声,伴随着木头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一个身影毫不客气地坐下。李观尘抬眼一看,不由得一愣——那人正是她先前在村口和茶棚遇到过的陈瞎子。
他依旧戴着那副与脸型极不相衬的墨镜,黑漆漆的镜片几乎把半张脸遮住了,依旧看不清表情,衣衫仍是整整齐齐,灰布长衫干净得几乎看不出褶皱。
“老先生。”李观尘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活下来了啊,哈哈哈哈哈——”陈瞎子喉咙里挤出的笑声嘶哑低沉,像风吹过破旧的竹哨,听得人心口发毛。
李观尘放下筷子,盯着他,声音压得很低:“您知道些什么?”
“命数改变了呀,小丫头。”陈瞎子手指轻轻敲了敲拐杖:“还真是神了。”
李观尘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她缓缓喝了口面汤,故作平静:“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瞎子微微歪了歪头,似笑非笑:“这个嘛……不请我吃碗面吗?”
李观尘无奈,扭头对店家喊道:“再来碗面,加一盘牛肉。”
“好嘞!”店家麻利应声,铁勺敲击着锅沿,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李观尘重新看向陈瞎子:“老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溜达着,溜达着就来这儿了。”他说得随意。
李观尘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动,明显不信:“您这次来,是又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我哪儿那么闲?”陈瞎子嘴角扯起,似笑非笑,“纯粹路过,饿了,想吃碗面罢了。”
“那您后面想去哪里啊。”
陈瞎子低声笑了笑,反问:“你要去哪儿?”
“我还没想好。”李观尘盯着他,语气平稳,“老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哈哈——”他用力咳了一声,嗓音里带着破锣般的沙哑,“我若说去哪儿,你就真会跟着去哪儿不成?”
李观尘微微一笑,眼神冷静:“说不定呢。以后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正说着,面和牛肉端上桌。热气氤氲开来,带着一股子肉香,混着湿冷空气扑面而来:“客官慢用。”
“哎呀呀,真香啊。”陈瞎子摸索着筷子,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筷面,吃得津津有味。
李观尘静静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这已经是第三次碰见您了吧?”
“哦?想起来了?”
“嗯。”李观尘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肯定,“九岁那年,我也见过您。”
自从那场“死而复生”之后,除了视力、听力都比从前更敏锐,连记忆也像是被重新擦拭过的铜镜,许多早已模糊的儿时的片段,如今一个个浮现。
陈瞎子动作微顿,随即笑了笑:“记性不错。”
“但今天这一面之后,恐怕很难再见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为何?”李观尘眯起眼。
“因为没有必要了吧。”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不过嘛,也不好说,将来在哪个角落,又能碰见呢。”
“您每次来,都是为了提醒我些什么吗?”李观尘盯紧他。
“嘿!”陈瞎子突然大笑,声如破布撕裂,“你这小丫头,把自己看得也太重要了!我这,不过是出于好奇……还有,太善良罢了。”他咀嚼着牛肉,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李观尘眼神一动,忽然想起什么,沉声问:“对了,您是不是认识我师傅?”
陈瞎子筷子停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嗯……你师傅是谁?”
“别装了。”李观尘冷冷一笑,“上次你明明认出那长生铃是我师傅所制的。”
陈瞎子“啊哈哈”笑出声来,嗓音中带着掩不住的破碎感:“你还记得啊?可惜了那长生铃。”顿了顿,又悠悠道:“你师傅?嗯……见过几次吧,不熟。”
李观尘挑眉,不动声色。她心里极清楚,眼前这陈瞎子,十有八九和老鬼有旧识。
很快,陈瞎子将面和牛肉吃得干干净净,抹了抹嘴,站起身:“多谢款待。”
就在此时,街口忽然刮起一阵风,尘土卷起,吹得人眼睛发涩。李观尘下意识眯上眼,再次睁开时,对面的位置空空如也,仿佛方才坐在那里的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桌面上碗底却静静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李观尘伸手展开,墨迹歪歪扭扭,上头只写着三个字:
——“朝北走。”
她看着那行字,忍不住苦笑:“这字迹……真是歪七扭八,不如三岁小儿写的。”
“这字迹......”李观尘有些汗然:“还真是歪曲扭八,都不如三岁小子写的字好看。”
李观尘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面,目光微微闪动:“朝北走吗?那便……朝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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