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一只恶鬼

　　夏末初秋的天气有时像小孩子的脾气，从笑逐颜开到放声大哭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人们还在停留在炎热的昨天，今早出门冷风一吹，都乖乖回去把外套套上了，不过也只是外套，总得为中午可能大太阳的天留一丝余地。

　　五楼的窗户口趴着两个“人体衣架”。段小倩和高歌无法感受人间冷热，他们只能从天色的变化和大家衣衫的增减去揣测每日的气温。

　　“第九年了。”女孩轻声道。

　　高歌恍然一笑：“是啊，第九年了。”

　　“昨天，当我打开门洒出那一把纸钱的时候我在想，他们是不是会吓得马上离开这栋楼呢，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段小倩认真回想。

　　一间死过人的房间，想要吓吓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姜烟只是给她们简单准备了点纸钱，符纸和祭祀香。

　　开门将东西撒出去的那一刻，段小倩以为自己可以恶趣味地吓跑最后带着懂行的朋友前来估价的“买家”。

　　但洋洋洒洒的冥币落下，在人类的尖叫声奔逃声中，她却从飞舞的纸屑中窥见了她和高歌的死亡。

　　大家都吓跑了，唯有一个人依旧立在门口。

　　谭香颤抖地犹豫地问：“小倩，是你吗？我是妈妈呀。”

　　段小倩愣住了，她怎么不跑呢？

　　女人不敢推门进去，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垂头丧气地去找她的家人了，买房子的事儿自然不了了之。

　　闹了一通，段小倩从没有这么清楚地告诉自己，不管愿不愿意，她和高歌已经不在人世。

　　女孩沉重道：“高歌，我总是在想，我当初做错了，我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呢？你说想死就真的想死吗？你这么热爱世界，期待未来，或许我报警将你送去戒毒所，那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高歌将女孩的头颅按在了胸膛上：“段小倩，你这么聪明，不要当笨蛋好吗？我只恨自己没有勇气，还要你来动手。”

　　他很后悔，他觉得段小倩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她是泥泞中开出的花朵，她应该有未来，可是因为他......

　　两个死去的人都觉得对方应该活着。

　　段小倩将头埋得更深，哽咽着叹息：“死了，都死了，以后你不准难过，我也不准后悔了。”

　　话音刚落，两个衣着怪异的少年从门外穿墙而入，他们腰缠索魂链，手持吞方兽，吞方兽两只眼睛血红发亮，直直盯着屋中的高歌和段小倩。

　　去来摘下腰间的链子放在掌心，笑道：“二位，好久不见，地府欢迎你们哟！”

　　来去收了吞方兽，龇牙笑得开心。

　　生命如滚滚长河，奔流不息，流动的途中，或汇聚或分流，常态而已。

　　姜烟下班回来，看见整齐叠在床上的两套旧衣服以及放在最上面的那只手机，她知道，这两个朋友已经离她而去。

　　心里有些怅惘，直到最后她依旧没能再亲眼见一见好友的样貌。

　　虽然人家只是两个骷髅架子，但怎么也是两个穿着衣服的对她而言特别的骷髅架子呀。

　　拿起手机打开收件箱看了一下，里面有两条下午的消息。

　　【烟烟，我是小倩。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谢谢你前几天愿意听我的故事，跟你说完，我心里舒服了好多。我要走了，不能看见你上学，工作，谈恋爱了。我以前总是想，会不会等你老了我和高歌还是困在这层楼呢？那真是个糟糕的设想。现在可以确定，我是看不见你老了的样子了，但小倩希望你以后可以活得开开心心，不管什么年纪！悄悄告诉你，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啦！爱你哟！】

　　【烟烟，我是高歌。我以前总是缠着你要吃这个吃那个，你每次都凶巴巴的，但最后总会给我们买。我跟你聊天总是没有和小倩聊得多，毕竟你们都是女孩子嘛。其实最开始有一段时间，看见你每天忙忙碌碌，上学上班还得自己做饭，又给我和小倩带吃的买衣服，我会觉得你像个妈妈，咳，没有说你老的意思。可相处久了，我发现其实你也只是一个小女生，会想家想奶奶，会抱怨作业太多假期太少，经常忘记带钥匙，是一个和小倩一样需要照顾的女孩子。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你总是照顾我们。段小倩这个家伙还说什么悄悄，分明是两个人凑在手机边上一起写的，所以我想说，你也是我绝对不能忘记的好朋友，再见了。】

　　姜烟坐在地上，看完消息就地一趟，伸出双手捂住了眼睛。

　　她遮住睫毛的湿润，轻轻笑了一声：“这两个家伙，怎么这么话多。”

　　.

　　有没有一件事儿，经历过后，会让人坚信这个世界并不是大家眼中的样子，姜烟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幸运，因为她就经历了这样的事儿。

　　段小倩和高歌让她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神的存在，可除此之外，她只是这个世界普普通通生活着的人类。

　　和李大山爷爷约定好周末见面，姜烟按时到了见面的餐厅附近。

　　当初昏迷一个多月清醒后，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有一个正在给她喂水的护工，姜烟看见一个陌生的人和周围的环境，脑子当时就是一懵。

　　她重生了？

　　被蔡思秦平常的安利荼毒了思想，姜烟当时脑子冒出的想法就是这个。

　　后来便来了一个老爷爷，说他的司机那天开车突发疾病，他接手后技艺不精，不小心撞到她去学校坐的那辆出租，姜烟才知道自己出车祸，人家也没推卸责任，不止学校那边，连奶奶那边都该办休学办休学，该安抚安抚，一点心都没让她操。

　　这样的情况，姜烟也不好说什么，问清楚后就该干嘛干嘛了。

　　可惜前几天的事儿让她怀疑世界和车祸，和段小倩联系上后，曾经的疑惑似乎迎刃而解。

　　她今天秉着约都约了，来都来了的心态，准备还是仔细问一下车祸细节以及复学相关的证件办理。

　　李爷爷定的餐厅位于云安大厦二十七楼，姜烟到的时候下了点小雨，她先去一楼的卫生间重新整理整理了妆发。

　　出来后往电梯的方向走，拐角处晃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源？

　　他从开元街道搬云安大厦这边了？开玩笑呢？姜烟不合时宜地想起他那身墨绿色西装，心头涌上些怪异的感觉。

　　电梯一路上行到二十七楼，姜烟被餐厅经理带着到了房间。

　　推门进去，她看见一个笑意吟吟的老人，李大山身边坐着的人模人样那位可不就是前段时间穿着拖鞋在楼下踩绿化带的江源。

　　姜烟直到被引导着坐下都震惊了半响没说话。

　　一会儿后，她迟疑着对李爷爷开口：“这位是？”

　　李大山笑道：“哦，姜烟啊，这是我儿子，江源！”

　　“！”姜烟抽了抽嘴角，她微笑着重复：“江源？您儿子？”

　　“是啊，老来得子，跟他妈姓。”

　　“呵呵。”姜烟尬笑一声，转头认真地盯着男人：“是吗？江源。”

　　江源竟然还有脸笑：“姜烟，先跟你说声对不起，前段时间骗了你，我爸也知道了，我跟你道歉。”

　　姜烟真生气了，她皱眉问：“你为什么要骗我，耍我很好玩儿？”

　　接下来姜烟知道了一个戏剧化的剧情，江源准备移民国外，老头子不愿意，威胁说他敢走就把财产給别人。

　　江源笑了，您就我一个儿子，你能给谁？李大山一气之下道：“我看我撞到的那位小姑娘就很好，勤奋努力，聪慧好学，我給这样的外人也不给你。”

　　于是江源对姜烟感到好奇，大少爷去体验了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仅此而已。

　　姜烟在江源的侃侃而谈中听得满头问号，等对方说完，眼睛炙热地盯着她看得时候，她小心翼翼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

　　“你们，确定不是拍什么豪门短剧吧？别这么狗血行不。”

　　李大山尴尬一笑：“不是不是，这是真的。”他心底暗暗叫苦，阎君出得什么馊主意，都说了现实不流行那套！

　　姜烟消化一下，随后盯着江源问：“那江先生，您考察觉得我怎么样。”

　　姜烟讨厌这样的接近，她想起自己还说好像认识人家，她就觉得很丢脸。江源这样不真诚地靠近，然后暗地打量，显得她像一个东西，而他在暗处看戏，一点都不尊重人。、

　　江源竟然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怎么样，老头子应该是说起气话，有些东西给你你也要不起，在你手里纯是浪费。”

　　姜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江源，你个骗子还好意思在这里评判别人？谁稀罕似的！”她转头对着李大山，“李爷爷，车祸的事儿我后来想想也没什么疑惑了，休学的事儿您当初说会帮我办好，希望在开学可以帮我准备齐全。”

　　又不是她开车撞了李爷爷，是她被撞了休学的好不，才不要在这里受气！

　　江源瞪了左边的空气一眼，看你出的馊主意！

　　他赶忙起身：“哎，姜烟，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

　　姜烟差点迈出去一步，她没好气道：“还有什么话？”

　　“老头子的话有些儿戏，但我看了好几天，他说你勤奋努力，聪慧好学也不假，作为我欺骗你的道歉，他手下有好几个项目，你上学有时间可以去实习，另外当初车祸耽误你一年的美好光阴，我觉得那点补偿也不够。”

　　这两个提议听起来还比较靠谱，真金白银外加发展机会，姜烟思考一下重新坐了下来。

　　江源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后，李大山去洗手间了，姜烟看着坐在对面全程没吃几口的江源，问道：“江源，我听你的口气，似乎并没有很讨厌我，可为什么搬走后急着删了我呢？”

　　江源的话很气人：“你人不错，像我爸说得那样，算得上讨喜。但在我的生活里，再普通不过，没必要深交，我见过看过，兴趣过了也没什么意思，再联系只是浪费我时间，懂吗？那只是我临时申请的号，以后不准备联系人。与其让你以后后知后觉被删，不如明明白白断了联系，对你更好不是吗？”

　　姜烟冷笑一声：“首先，我人怎么样不需要你来下定义。其次，不要为自己的欺骗和冷漠找借口，想删就删？还对我更好？啧啧，虚伪！”

　　江源：“......”这应该是被她讨厌了吧？是吧！

　　姬长焰站在江源旁边，“哈哈，虚伪，听到没，江源，她说你虚伪，她讨厌你了哎！”

　　江源咬牙切齿，压低嗓门儿道：“你滚！”

　　“略略略，就不滚！”

　　姜烟好奇道：“你说什么？”

　　江源赶忙收住表情，他勾唇一笑，“没说什么。”

　　夜幕降临的时候，这顿饭也吃到了尾声，姜烟走后，姬长焰收了术法，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李大山一个显而易见的人。

　　江源刚才的人体状态是姬长焰维持的，他现在已经无时无刻是魂体状态了，同普通的恶鬼无异。

　　“你真的不能再隐藏一次她的记忆吗？”江源盯着姜烟离开的方向问。

　　姬长焰挽住他的肩膀：“都跟你说了，消去记忆只能在人死后投胎的过程中进行，像她这种只能遮盖隐藏，而且还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上一次用的车祸，总不能再来一个车祸吧？莫名其妙丧失一些记忆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的。篡改更不可能，那是个涉及多人的大工程，很容易漏洞百出。”

　　江源瞪了人一眼：“所以就用的今天这个馊主意？这就不漏洞百出了？”

　　“馊主意吗？我觉得很好啊，与其留下一些疑点，不如用另一种方法坐实，比如从今天以后，她只会记得你是出了国的江源，和什么神啊鬼啊没关系。”

　　“前段时间她那里有两个小鬼已经跟她联系上了。”

　　“我知道，最近来去去来报告的一桩特别锁魂嘛。但发现是因为以前就认识，她以后又看不见咱们了，最多是件灵异事件了，老了当个谈资，跟你没关系懂吧！”

　　跟他没关系。

　　江源的眼睛暗淡下来；“是啊，跟我没关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