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考古学会一层，B区第三实验室。

　　“你的动作慢了一点。”

　　“没办法，要换一辆轮椅嘛。”古千秋刹住车，重新打开手中步枪的保险，把它横放在身前。深黑色的机械臂从轮椅侧面收拢回背面，她从其中探出头，环视一周，“还以为会有什么大场面呢。”

　　“你一直开这辆不就好了。”程星雨啧了一声，“干嘛非要用那个古早款。”

　　“它很占地方。”古千秋拍拍扶手，“进到修复室里，我的文物就都毁了。”

　　“那就别把文物全都堆在地上啊。”程星雨一边埋怨，一边转过身，把手中长刀收进刀鞘里。
　　“原本猜想，是无迹者教会的行动。可从现场来看，它好像只是凭空消失了。”

　　实验台左侧是一排透明的圆柱形罐子，各有一只食尸鬼漂浮在里面，看不出是活是死。
　　其中，突兀地空了一个。

　　“发现的研究员呢？”古千秋向前细看，随口问道。

　　“当然是被揪上去做污染度分析，”程星雨和她一同趋上前去，“还有那个心智考核。”

　　内容物消失无踪的那个罐子看上去毫无损坏之处。若非灌注的液体矮了一截，简直看不出其中有过一只食尸鬼。

　　“啊……这里。”古千秋伸出手指向罐底，“为什么会有一只空虱？”

　　那人面之虫在特殊水剂的浸泡之中已然僵死，没什么特点的五官在折射下扭曲变形，眼睛却因此透出过分真实的死寂。

　　“我一想到它们曾经是……”古千秋侧过低垂的头颅，苦笑了一下，“就会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

　　“我们应该习惯这个新秩序了。”程星雨轻轻推开她，“生命终结于意识消散之时，而不是组成这肉身消弭之际。”
　　“空虱只是空虱，正如食尸鬼只是食尸鬼。”

　　“我当然知道。”古千秋不想挡到对方开启罐子的操作，触发机关泄走液体的响声里，她转到实验台另一边，翻看纸质签到表。
　　“只是今天讲到「环」时，新来的那个小孩询问，能不能用于污染。”

　　程星雨快速地转头，看古千秋表情平静，又缓缓地转回去。
　　“这是个很正常的想法。”她动了下手指，可罐中液体还在排放中，暂时还不能打开阀门，“那时候，不止一个人的责任。”

　　“无论如何，那变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古千秋没有接受她的安慰，靠上椅背，抬手示意，“已经排空了。”

　　程星雨正要抬手开启，想了一下，站起身锁住实验室的门，并在通讯中命其他人保持警戒。

　　“似乎是普通空虱……”她用镊子夹起那只虫子，观察一周后放进密封盒中，“这里出现「裂隙」了吗？”

　　“学会的内部检测记录呢？”古千秋在智能组上调取数据，“我可不记得这里有什么异常。”

　　“或许是它身上的裂隙。”

　　“这是一只食尸鬼，除了饿它还能感觉到什么？”
　　古千秋无奈地将手覆在额头上，而后突然一愣，“你是说，「修士」？”

　　“有这种可能。”程星雨耸肩。

　　“那它的消失就不会和无迹者无关。”古千秋深吸一口气，“就算原本无关，他们也一定会在「游廊」里找到它。”

　　“哪怕非一日之功……「修士」可以叠起现实与祂的世界 。”

　　“就如极点的那片海域。”

　　“他们为什么这么想要毁掉这个世界？”程星雨大为不解，抬起手揉了揉后脑，“对人类有很多恨吗？”

　　“别忘了他们的那套说辞，”古千秋望向密封盒里的空虱，“在无上真理中舍弃肉身，将世界交还于祂的统治。”
　　“他们是出于「伟大的爱」才这样做的，哪怕曾经心思不纯，主动献上自己的信徒也终会被驯化。”

　　“旧日主宰……”程星雨喃喃。
　　“那我们现在？”片刻后她道，“真想进入「游廊」，把他们那个老窝灭了。”

　　“进入「游廊」是必要的。我们——”
　　古千秋抬起头，“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足肢爬行、翅翼抖动。

　　程星雨拔刀，跃身前斩，寒光闪过后，半截污染者臃肿庞大的身躯跌在地面上，血液在地面蠕动，发出沸水似的尖鸣。
　　空虱从污染者身下爬出，密密麻麻地涌向来处。

　　古千秋有条不紊地摘下实验室内的火焰枪，给它烧了个干净。

　　“裂隙？”程星雨站直身体，看向前方扭曲的空气，犹疑道。

　　“不……这是游廊的一部分。”

　　实验室看似一如往常，但异状发生的角落，柜子变形，钟表扭曲，装着实验对象的容器里升起大量的气泡，台面角落的绿植颓然干枯。
　　一切死物都像活着，所有生者都如亡故。

　　无前无后，无生无死。

　　两人稍稍远离了那一处，本能让她们对那相异于现世的秩序感到惊悚与迷惑。

　　“你还好吗？”古千秋问道，她扣住扶手的指尖几乎要嵌入其中，难以言喻的紧张让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尖细。

　　污染者已经化为地面的一抹灰痕，「游廊」的侵入却在常规之外。

　　程星雨摁了下后颈的伤痕，应了一声，“别担心。我记得自己是谁。”

　　“先把你的文物交给我吧。”古千秋放松下来，伸出手，“把这里的问题排除掉再说。”

　　“都说了我没事。”
　　程星雨拗不过她，解下腰间的匕首递过去，刀柄雕琢的蛸生着格外可怖的脸孔，刀身上叠满品蓝色的圆环。

　　“我相信你。”古千秋把那文物平置在膝盖上，“但你好像也快到「心智考核」的日期了。”

　　“这算什么相信。”程星雨用刀尖抵住地面，不爽道。

　　古千秋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随后才说道：“这大概是无迹者的通知，他们又有了一位「修士」。”

　　“费了这么大力气，借着这只空虱制造了现世与游廊的重叠，只是想向我们示威吗？”

　　“不……”古千秋望着那一处扭曲的角落，“当然不。”
　　她拿起智能组呼叫算法部门，“请对学会内部的裂隙进行即时排查，对，我知道定时监测数据没有问题。”

　　她侧耳听着，片刻后，突地发问道，“你觉得无迹者，会来到这里带走他们的「羊倌」么？“

　　程星雨只反应了一瞬：“她们在哪里？”

　　“宿舍——如果她们听话。”

　　殷怜寿很听话。
　　但坐在宿舍的桌边，她看着仍在手心里浮着那点火光，头大如斗。

　　“这怎么灭？”

　　“先把它放到这个杯子里。”宁渊递给她一只水杯，“你不觉得烫吗？”

　　“烫不烫已经不重要了。”殷怜寿把那一点焰火抖进杯口，光亮微弱而稳定，不知道靠什么在烧。
　　“你是怎么把光熄灭的？”

　　“想着它应该熄灭，自然而然。”

　　“我想过了。”殷怜寿紧盯着火光，片刻后沮丧地低下头，“这不合理。”

　　“从铭文生效的那一刻起就不合理。”

　　“如果这真是我创造的东西，它怎么会不受控制？”

　　宁渊和她一样把下巴抵在桌边，看着那火焰，“我们只是借用了祂的力量……大概。”

　　“如果它一直烧下去……”殷怜寿找了个金属盖子遮住杯口，那火焰仍不熄灭，仿佛它只是一个投射在现世的影子，并不消耗杯中的氧气。
　　“「退化」会找上我吗？”

　　“别太担心。”宁渊站起来，推开房门打量了一下走廊，“等她们的问题解决，我们去问一下就好。”

　　她退回屋内，关闭房门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但因其过分的短促，她疑心只是错觉。
　　“你有听到虫子爬动的声音吗？”

　　“没有。”殷怜寿掀开杯盖盯着那火焰，不死心地继续尝试，“熄灭……”
　　经由她想象诞生的烛火纹丝不动，她烦躁起来，鼓起腮帮子，像是面对真正的烛火那样吹熄它。

　　她脑海中那只蜡烛的火焰与眼前的火焰重合，专注的想象变成现实，她甚至看见空气中腾起一股真正蜡烛熄灭时才有的青烟。

　　她看着杯底，伸手拿出一张碎纸片。
　　“为什么它还是完好的？”

　　正思索，一只手突地抓住她脚踝，“祂不愿意向你收取代价……分明得到如此垂青，还不明白成为「羊倌」才是你理所应当的命运吗？”

　　殷怜寿紧张之际反倒超乎寻常地专注，指尖划出铭文，往脚下冒出的人脸上丢了个摔炮，炸得很亮。
　　——措手不及之下，她只想起这玩意。

　　那只手却没有松开。
　　她只能向后挣扎，椅子翻倒在地，她在地板上稳住腰腹，提起未被拉住的那只腿去踢。

　　她感到自己小腿皮肤上传来指甲刮擦的触感，那个人也在书写，是一个她陌生的复杂铭文。
　　她感到自己的骨骼在消失，直到双腿彻底失去力量。

　　没有痛。殷怜寿撑起身子看向自己的腿，软趴趴的两根绳子。

　　“我不忍心对你太严苛。”对方制止她在腿上书写铭文复原的动作，“但是等一会儿，现在不要动。”

　　“花信！”殷怜寿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喊出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花信笑了一下，被炸过的脸像哭一样。
　　她感受到不适，抬手写下铭文，复原了面部，“你对我可不太礼貌。”

　　宁渊忌惮她控制着殷怜寿，未敢擅动。

　　于是花信踩着殷怜寿的手迤迤然站起身来，“回到祂身边吧。坏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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