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郑禾恩对那段感情的知觉始终是朦胧的。他的初恋并不像旁人那般刻骨铭心，而是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相处形成。
　　实验室的日常一如既往，他和曹高阳配合着做实验，研究新配方，同吕良一起出席或大或小的研讨会，参与或高或低级别的科研大赛，繁忙而充实，让他常常忘记他们之间还有恋人这层关系。
　　郑禾恩去过几次曹高阳的独居宿舍。曹高阳请他自便，他就在书桌前坐下，顺手翻看摊开的草稿本。
　　曹高阳给他倒一杯水，从后轻轻拥住他，叹气道，“禾恩，终于可以抱你了。”平时他们连肌肤相触都要克制，心里更是火烧火燎。
　　“师哥...”郑禾恩微微侧头，不太自然的站起身回抱他，“最近很累吗？”
　　“对...毕业论文，遇到一些瓶颈...”曹高阳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摩挲着不肯离开。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郑禾恩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后背。
　　“还真有。”曹高阳笑，凑近他耳边用气声道，“帮我放松。”
　　郑禾恩微微一僵，双颊登时烧红，显然深谙所谓的“放松”背后的含义，“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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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不大的单人床上相拥而眠，轻声谈论深奥难懂的方程式或者仅仅聊不远的未来。
　　“师哥，你会进信息素管理中心吗？”郑禾恩枕着曹高阳的手臂问。
　　“应该不会。”曹高阳抚顺他的头发，“信管那边要做一辈子科研，基本不会有其他出路，不适合我。”
　　郑禾恩了解曹高阳骨子里的骄傲，从不甘于人后。
　　“但是禾恩，你的性格很合适，那里可以让你安心做学术，而且经常能接到企业的单子，不愁薪水的。”
　　郑禾恩知道他说的对，却不接茬，倒有更好奇的事想问，“那你之后想做什么？”
　　“唔，我八成会选择一家药企。”曹高阳若有所思道。
　　郑禾恩环住他的腰，由衷道，“你会很成功的。”
　　之后一段时间，曹高阳和同级的另一人因毕业论文出差调研，郑禾恩也忙碌起来，除硕士论文外，还要准备博士生考试。两人聚少离多，感情始终似一碗温水，没有沸腾，不曾冷却。
　　曹高阳在外结交一位赏识他的成功商人，应酬随之多了不少。郑禾恩见他逐渐朝自己的目标靠近，心里挺为他高兴，日常便不再经常问他学术问题，以免打扰，两人见面和约会的次数跟着缩减。
　　逐渐，郑禾恩发现，他对曹高阳的感觉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依赖和爱慕，只是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喜欢，这种喜欢比友谊稍加浓烈，却始终存在一个无法翻越的顶峰，年深日久，像被复写了一张又一张的印刷品，变得麻木而无谓了。
　　博士生毕业那日的聚餐，氛围难免伤感。吕良脸上噙着骄傲又慈祥的笑，放任组里的学生闹，同级的不同级的乱哄哄喝成一团，以前碍于同窗之谊不敢放肆说的话，这会儿全倒个干净。
　　曹高阳作为主角被灌得醉醺醺的，中途以接电话为由出去包厢，迟迟未归。
　　郑禾恩在这种场合一向不是被针对的主要目标，往往最清醒，这时心下担忧，寻洗手间的方向朝外走，在不远处撞见熟悉的背影。
　　曹高阳将一个有些瘦小的男人抵在墙上，埋头在他耳边似说悄悄话，那个男人笑的甜蜜，把手里的玫瑰塞进曹高阳怀里，而后踮起脚，在曹高阳面颊落下浅吻。
　　郑禾恩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静静呆立许久，心中苦涩难当。直到曹高阳两人结束亲密动作，转过脸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分手顺理成章，曹高阳理亏，挽留无果，郑禾恩并不追究。他在百般情绪中搜索，认清失去爱人的痛苦只占很小部分，其余更多的是对师哥人品的失望，对同门时光的怀念惋惜和被背叛的愤怒。
　　也许这不是真正的爱情，是友情发酵至极，先恋情一步酸腐了。他错把这种味道当成爱，然后一叶障目，放任自流。
　　之后几年，他和曹高阳再没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络。
　　郑禾恩接着考取吕良的博士生，倒是经常从吕良那儿听说曹高阳的消息，他果然进了私企，年薪百万起，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几届学生口中的传奇。
　　吕良觉得奇怪，说为什么曹高阳反而要从他那儿打听郑禾恩的消息，以前两个人关系不是很亲密的吗。
　　每次郑禾恩对这些话题都避而不谈。
　　去年十二月初，郑禾恩刚决定到t国入职基金会，才知晓曹高阳是不久前到这里，在研发部任主任一职。
　　两人见面时双双震惊的说不出话，半晌，异口同声道好巧，表情充满难掩的重逢的欣喜，尽管物是人非，但同为研究员一起奋斗的过往历历在目，颇为感慨。
　　郑禾恩没有问曹高阳跳槽到这儿的原因，心下不由佩服黎津和钟凉的气魄，花重金下血本将各个领域的顶尖专家汇集于此，决心要将基金会建设成熟。
　　起初，曹高阳和他保持同事的距离，但两人毕竟相熟，时间一久，难免多约过几顿饭，聊聊曾经的人事。
　　实验时，默契还在，无论操作习惯还是记录数据，两人保持步调一致且研究相同领域，经常一起讨论，恍若回到大学时代，没日没夜的泡在实验室论文堆里，吃简单的盒饭，沾一身奇怪的药剂味回寝，师兄弟的情义仿佛永不会随岁月消逝。
　　圣诞节那天，t国下了好大一场雪。从实验楼往下望，铺天盖地的白色几乎吞噬人的视线，吞没全世界的温度。
　　基金会这几天放假，还会主动加班的只有郑禾恩。
　　经过一段时间的共事，曹高阳已然摸清郑禾恩的工作习惯，一大早也来到实验室，帮郑禾恩清点设备和原料库存，下午好说歹说带他出门逛街。
　　商场里喜气洋洋，被红绿白金四色元素包裹，成串的小彩灯闪烁热闹的微光，仿若迈入华贵的殿堂。
　　两个大男人显然不太适应气氛如此“甜蜜热烈”的约会，该聊的该怀念的早在平时畅谈完毕，一时间搜肠刮肚只找到些许寒暄之词。
　　好在曹高阳发现有冰鞋出租，便一人租了一双，到商场后边开辟的冰场滑冰。
　　郑禾恩第一次体验，曹高阳却是个中好手，不由分说拉着郑禾恩的手蹿得飞快，心情愉悦，笑声爽朗，好像瞬间年轻十岁。
　　冰冷的空气混杂偶尔飞溅的小冰碴拍在脸上，视野恍然变得模糊，一切事物如走马灯在两侧飞快倒退和旋转，时不时和旁人急速擦肩，郑禾恩紧张的攥住曹高阳，频频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呼。
　　曹高阳闻声，担心自己玩的太过得意忘形，这便开始刹车，回头看郑禾恩。郑禾恩不会制动，惯性作用下朝前扑棱，两人脚下毫无默契的撞击，而后齐齐摔倒在冰面上，郑禾恩直接压住了曹高阳。
　　一阵疼痛和寒意袭来，心脏快跃出胸腔，好半晌，郑禾恩才反应过来，一侧头，只见曹高阳的眼镜歪在鼻梁上，两人靠的极近，呼吸相闻，眼神毫无阻拦的纠缠。
　　郑禾恩蓦然收回视线，他发现曹高阳的眼神竟复杂难辨，暗潮汹涌，深藏难以言说的情愫，让他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赶紧道歉，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冰面太滑，怎么都无法起身。
　　曹高阳轻轻笑了声，扶好眼镜调侃他，“禾恩，你这礼太隆重了吧。”
　　郑禾恩哭笑不得，“师哥，快点起来，帮我。”
　　曹高阳无奈摇摇头，后退着从他身下挪出，再自然的把他半抱，扶着他一步步挪至场边坐下。
　　“摔的疼吗？”曹高阳把冰刀取掉，半蹲在郑禾恩身前，想撩起裤脚探查他的膝盖。
　　郑禾恩一惊，微微缩脚，“没事，师哥，我没事。”
　　曹高阳动作顿了顿，表情似乎有些晦暗，“那就好。”他又托了托眼镜。
　　晚上，郑禾恩带曹高阳吃火锅。之后曹高阳送郑禾恩回家，观察附近，“你这小区，后巷小吃街这么棒，离实验室还这么近，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啊。”
　　郑禾恩抿了抿唇，没说当时为了照顾黎津，花大价钱找过中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来到t国，自然而然再次选择这个名为cityhomes的小区。
　　郑禾恩踌躇着试探道，“师哥要上来坐坐吗？”
　　曹高阳呼吸一窒，喉结急促的滚动两下。良久，他笑着温声婉拒道，“今天很晚了，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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