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作者:杨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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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一蓑烟雨任平生


      “姐姐!出来了,看到了!”李良容高兴地喊出声。
      林韵竹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内心只觉得无比幸福。
      李良容将小婴儿抱到了她怀里,婴儿闭着眼睛,哭声却特别响亮,眼鼻之间,与萧岚还有几分相似。
      林韵竹感受着这个小生命的可爱与活力,这是她的儿子,是她与萧岚的儿子,若他出生在宫廷,便是大周的皇子了。
      小婴儿哭着哭着累了,又沉沉的睡去。
      林韵竹轻柔的抚过他的额头,她轻声说:“孩儿,是为娘剥夺了你荣华富贵的权力,不过娘会好好爱你,会将你抚养成人。”
      “姐姐……”李良容问:“你还不打算告诉姐夫?”
      “阿容,你也不许说。”
      林韵竹说的严肃,李良容木然点点头,但她并不是很明白,为何姐姐要离开姐夫,姐夫明明很爱姐姐,对她极好。
      她想,若是有人对她也这般好,她一定会爱他一辈子。
      可她不知,林韵竹对萧岚是又爱又恨。
      林韵竹爱他,可以为他放弃生命,也恨他,不愿与他继续纠缠。
      离开前,她与萧岚大吵了一次。萧岚对她隐瞒身份,她忍了,萧岚已有妻室,她劝自己说萧岚毕竟是皇帝,可萧岚,居然忘恩负义利用那个可怜的女人陈景玉,用完了便弃如敝履,更有甚者,居然派人暗杀白屹。
      他将她林韵竹当成什么人,可以随意捉弄只随他萧岚心意的附属品吗?
      与其最后活成一对怨偶,不如相忘于江湖,互相给对方留点念想。
      林韵竹的念想便是这个孩子,她给孩子取名允之,因为她答应过,要给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
      其实她也曾幻想,与萧岚一起,手把手将孩子拉扯大。他们如同平常人家的夫妻一般,家长里短,岁月静好。
      知道萧岚身份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的幻想破灭了。
      他是居庙堂之高的皇帝。
      若没有与他在竹林相遇,没有救命之恩,没有一见如故,没有一同策马扬鞭,没有互诉衷肠,没有情难自己。她是否还生活在丰阳那个小城里,每天与白屹和阿容一起,采摘草药,救死扶伤?
      可惜没有如果,她爱上了当今的天下之主,一个可恨可怕的男人。

      小允之一点点长大,然后,北境燃起了战火,她所在的安阳府也被波及。
      她看见成群的流民,她遭遇受伤的士兵,她也担心那庙堂之高的皇帝。
      终于有一日,在她出门行医之时,遇到了夏中宜将军。
      他们曾在洛都见过,身形魁梧挺拔的夏将军与看似温润潇洒的萧岚不同,身上多了军人硬汉的气质。他为人又正直热血,光明磊落,更是与萧岚相反,林韵竹对他印象很深。
      夏中宜对林韵竹印象也很深,不仅因为这个女人是年轻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更因为她超尘脱俗的气质。她与这世上他见过的其他女人不同,她宛若清竹,遗世独立。
      他虽未听皇帝提起,但他知道这两人之间一定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看见林韵竹背在肩上的孩子,夏中宜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林韵竹向他询问了战事情况,看得出,她是在关心皇帝。
      “林姑娘,陛下很想念你。”
      “他……近日如何?”
      “陛下身居帝位,自然为战事忧心,不过姑娘放心,末将会尽力为陛下分忧。”
      “伤兵越来越多了。”林韵竹说着话,眼却看向街角摇摇欲坠的小兵。
      夏中宜应了一声,他并没有懂林韵竹的意思。
      他们分开,林韵竹继续去医治病人,他则去安阳府办事。又过了半晌,他离开府衙时才发现林韵竹早已在府衙门口等他。
      她背上的孩子正在啼哭,她便温柔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哄着。
      他走过去,道:“林姑娘,刚才我就想问,这个孩子……”
      “是我和萧岚的孩子。”
      夏中宜本就如此猜测,此刻得以证实,他有些喜出望外:“陛下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你不要告诉他。”林韵竹却异常冷静:“夏将军,你答应我,绝不将这个孩子的存在告诉他。”
      “为什么?”
      “我不想这个孩子与朝廷扯上关系。”
      夏中宜错愕,一时无言以对。
      林韵竹接着说:“夏将军,北境有无可以托付之人?”
      “姑娘欲托何事?”
      “现值国战,伤兵流民我看在眼里,实在想出一份力。我既习了医术,便只有救死扶伤之理,我想将允之暂时托付给一户可靠的人家,再与你一同上战场,我的医术,做个军医不为过。”
      本来夏中宜还想劝说些什么,但他看着林韵竹执拗的眼神,便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好劝的。女人怀里原本啼哭的孩子,也似乎听懂了母亲的心声,平静下来,一双大眼睛,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夏中宜心里明白。
      他找到了方氏夫妇,请他们代为照看小允之。方氏夫妇看起来是很可靠的人,林韵竹临走前,将贴身的玉佩给了二人。
      那是她与萧岚的定情之物,当日在翠竹之下,由萧岚亲手赠与她的。
      那时的誓言言犹在耳,世事却已物是人非。
      林韵竹连夜收拾了包袱,一旁的李良容不知,正酣睡着。林韵竹给她留了一封信,要她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等她回来。
      李良容本是个大户小姐,不谙世事,可惜家道中落,要不是遇到林韵竹,估计也难逃悲惨的命运。可林韵竹就想一直守护她,让她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就好。林韵竹习惯自力更生,却也羡慕那些在父母爱护下长大的孩子,若是可以,她希望她可以做李良容的那片天空。

      战争的惨烈超过她的认知,她每天都穿梭在受伤的士兵之间,看着重伤士兵奄奄一息的样子,听着他们痛苦的呻吟,她不忍,也在心里默默流泪和祈祷。
      为什么要有战争?她想不通。
      她要求自己的行动更加迅速,她要救治更多的人。
      她确实救了许多人,无愧于她江湖医圣的名号,这些人也由衷的感激她。
      有一个士兵告诉她,两国交战的起因不过是边境的一次擦枪走火,死了一个北戎士兵,大周外交不力,双方就打起来了。
      打起来的结果,就是死了更多的人。
      “你为何要从军?”林韵竹问。
      “自然是保家卫国,我可不怕死。”小兵自豪的回答。
      小兵的手臂缠着绷带,脸上还残留着一时洗不干净的血污,可小兵的笑容,就如天空的朝阳,朝气蓬勃。
      林韵竹突然明白,人各有志。她的志是救死扶伤,小兵则是保家卫国,那萧岚呢,是否是做一个无愧于心的君主?
      那便好,她也要做一个无愧于心的医者,她也要将允之培育成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这天,夏中宜找到她,悄悄说道:“陛下来军营了。”
      林韵竹一愣。
      夏中宜接着道:“陛下未公布自己的身份,只是微服在军中,我特来告知姑娘,你要不要……”
      林韵竹摇摇头,她道:“劳烦将军了。”
      她脸上有些浅浅笑意,这汪浅浅的笑意让身着戎装的她多了几分女儿的柔美,夏中宜常年在军中,少见这种治愈的笑容,竟有那么一时间思绪的恍惚。
      他清醒过来,笑出声,又用手挠挠头:“护卫陛下是我的职责,谈何劳烦。”
      林韵竹转身告辞。
      有好几次,她见到了夏中宜身边的萧岚,近乎一年未见,萧岚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仍然举止风雅,就算军装在身,气质也雍容大气。
      萧岚不曾注意到她,只焦灼于两国的战事,时时想着要如何反击。
      终于,他们有了一次反击的机会。他们以羌洞关为后盾,进攻云州。夏中宜与萧岚则率队掩护主力攻城。
      他们胜了,萧岚却胸口中箭,命在旦夕。
      林韵竹在战场治愈过许多伤兵,自己从小到大,也经历了不少江湖厮杀,但当她见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萧岚时,依然心慌不已。她虽说决心与心狠手辣的皇帝分道扬镳,却不希望她的爱人这样死于非命。
      他们之间还带着遗憾,他们的理想抱负,才刚刚开始。
      她与萧岚初次见面,萧岚便是身受重伤。那时她只当萧岚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江湖路上遭遇了匪徒劫杀而已,她只当萧岚是她萍水相逢的一个普通人。
      现在不一样,他们有过海誓山盟,有过惊心动魄,有过心动,有过心痛。
      夏中宜跪在昏迷的萧岚身边,不断痛斥自己。
      林韵竹用上了她所有的精力与专注,将利箭拔出,为萧岚缝合止血,她感受萧岚滚烫的体温和血液。一切收拾完毕,她才发觉双手已不听使唤。
      前方战事得利,军队正在全力进攻,夏中宜终是回到了战场上。出营帐前他看了看正守在萧岚床边的林韵竹,看她瘦弱的身躯,正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如同初见时一样,林韵竹依旧衣不解带的照顾萧岚。她听到萧岚昏迷期间一直呼喊着她的名字,他似乎陷入梦魇。
      “阿竹……”
      “清风,我在这里。”她握起萧岚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
      两日后,萧岚醒了,林韵竹在他身边。
      “阿竹……是你……”萧岚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近乎发疯。
      胸口一阵剧痛袭击了他。
      “你受的伤很重,心脉有损,往后都得好好调养。”林韵竹用热毛巾擦过他的脸颊,言语温柔。
      “阿竹!”萧岚仍盯着她,用自己全部的力气,握住她的手。
      “你不要用力,好好休息。”
      萧岚狠狠的看着她,看着她的发丝,眉毛,她的眼睛,她的唇,她整个人。
      一年了,她瘦了许多,可那副容貌依旧清丽脱尘,她的眼神,也犹如初见般清澈见底。她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却穿着那身英气军装,显得挺拔与强硬。
      “阿竹……”萧岚逐渐冷静:“你还舍得来见我……你什么时候到了这里?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军营里?”
      他的语气隐忍,藏着心里的不甘。
      “说好的分开后各自安好,是你食了言。”林韵竹坚定的看着他,眼中却已泪水泛滥。
      纵使心中再不甘,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也土崩瓦解。
      萧岚微笑着伸手拂去她面上的泪水:“好了,我认输,是我错了好不好。”
      “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去杀白屹,不该那样对景玉。我应当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像你想的那样。”
      “不必了,你做一个好皇帝便好了。”
      林韵竹静静的靠在萧岚身边,萧岚摩挲着她的秀发,他呢喃:“找了你一年也没消息,你真狠心,把我扔在皇宫里。看样子我还得好好感谢这场战争,感谢我的伤,让我终于遇回了你。”
      萧岚心里觉得,过去的一年行尸走肉一般的他,此刻终于获得了新生。权力是一场锦上添花的游戏,可若没有锦,也便没有花。林韵竹是他的锦,是她为他冷酷无情的前半生披上了华丽的霓裳,是她的率真与坚忍敲开了他内心的铜墙铁壁,是她的一颦一笑让他感受到人间真情。
      他喃喃着:“阿竹……不走了吧?”
      林韵竹内心有些犹豫,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你救过我两次,我已经欠你两条命了。”萧岚笑着说,他此刻轻松的像个孩子。
      萧岚从宫廷争斗中生存下来,踽踽独行。林韵竹自山野丛林之中成长起来,无依无靠。他们认为,互相依偎便是最圆满的幸福。
      周军告捷,萧岚的伤有了起色,大军的营地也朝着云州进发。
      在云州的北戎军队已经撤离,他们驻扎在云州以北三十里,时刻准备反击。
      林韵竹也继续照料着其他士兵,萧岚曾想将她据为己有,但林韵竹反对了,她要履行她身为医者的职责。她也会像其他军医一样调制药方,或者采摘草药。
      这天她跟随着一队士兵一起到了云州城。
      城内破败不堪,萧条不已,烧毁的房屋无人管理,潦倒的北戎军旗则在无数次的来回踩踏下破烂不堪。街上只有来回巡逻的周军,完全不见百姓的身影。好不容易见到,便是死于刀枪之下的几具尸体。这副景象比荒野更苍凉。
      士兵们换班巡逻,其他军医则去查看附近士兵的受伤情况。
      林韵竹进了一间平民房屋。看得出屋子的主人是仓皇逃离,房间里许多东西没来得及拿走,甚至还有织到一半的布匹以及锅里煮熟却没有盛出的食物。
      她心有感触,北戎的平民同样饱受战火的摧残,无家可归。她想回去问问萧岚,何时可以停止战争。
      也是在这时,她感觉到屋子里第二个人的气息。
      这人气息沉重,应该是受了伤,是谁?
      现在云州在周军的控制下,这样藏匿起来不肯现身的,多半是北戎的人。
      林韵竹喊道:“别怕,我会救你。”
      她小心翼翼继续往里探去,最终在卧房的衣柜里,她找到了一个重伤的北戎士兵。
      那人喘着粗气,直直的看着她,眼神既有警觉也有无奈。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她继续说。
      边说着,她便去查看了士兵的腰上的伤口,伤口的血已止住,但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发炎严重。士兵很明显因此受了影响,行动不便。
      她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草药,将其捣碎后用纱布敷在伤兵的伤口上,士兵身体一颤,她便道:“我带的药只能应急,你的伤,还得进一步调理才行。”
      包扎好,她接着道:“你继续藏身在此,夜间我再带些药来看你。”
      士兵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默默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大周军装的姑娘轻巧熟练的处理他的伤口。对他来说,听惯了战场嘶吼,她的声音犹如天籁。
      回到军营,林韵竹首先进了萧岚的军帐。
      萧岚一把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脖颈。
      林韵竹却一把挣开他,埋怨道:“这可是军营!”
      萧岚复又抱了过去,道:“可我太想你,你就不能多陪陪我?”
      “我回来不是立刻来看你了么?伤口怎么样,还疼吗?”
      “有你陪就不疼,你不在,疼得我嗷嗷叫。”
      林韵竹调侃道:“这是一国之君该说的话么?”
      萧岑坐了下来,任由林韵竹给他换药,正色道:“是爱你的男人说的话。”
      林韵竹笑着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为了你少疼一些,我便再陪你一会儿。”
      她坐在萧岑身边,问他战争何时能停止,萧岑却也不知道答案。
      若是北戎没有反攻的举动,大周的军队便会在云州驻扎一阵子。期间若北戎朝廷主动议和,大周手上便有了筹码,两国会进入谈判阶段,如若不然,大周可能还得继续往前进攻。
      林韵竹叹了一口气,她见过许多江湖厮杀,也经历过医治无效的遗憾,但今日经历过战争之后的云州城,真正触动了她的心底。
      城中有一种强烈的无可奈何之感,哭诉无门,天地不理。
      可这种无奈源自两国国事而非个人恩怨,她也懂。
      萧岚默默看着她严肃的面容,这样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却总是忧及他人,她此时的眼神宛若他第一眼见到她时那样忧虑。萧岚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容色憔悴的她面对刚刚苏醒的自己,关切道:“公子终于醒了,伤口可还疼?”
      萧岚从小到大,甚少被人悉心照料。死里逃生,却面对世间最大的温柔。最大的温柔源自一个陌生美丽的女子,他甚是贪恋这种美好。他原以为平生不过是一株独木,要经历风吹雨打的洗礼,却不想仍能感知和煦阳光的照拂,并热烈迫切的想往阳光生长。
      到现在,他已经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只是阿竹众多病人中的普通一个,她那时对待自己的心,与对待别人并无二致,若说非有什么不同,也许就是月光下两个青年男女互相多看了一眼。
      他们幼年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使得他们迅速的互相交心。
      爱情是危险的游戏,年轻人总喜欢冒险尝试。
      到现在,萧岚只希望,自己能一直做她爱的那个人,爱人这个身份,便是他于阿竹唯一的标识。
      他这样想着,吻已经覆上了阿竹的唇。
      林韵竹没有吃惊,她深情的回应着。
      帐外的通传打破了两人的深吻,江锋领着一个陌生男子进了帐。
      见到女扮男装的林韵竹与帐内尴尬的气氛,江锋脸色上有过一丝的惊讶,转瞬即逝。
      林韵竹识趣的离开了,离开前,她叮嘱萧岚多休息。
      萧岚爱她,她完全明白。可正如自己无法放弃自己的病人一样,萧岚也不会放弃他的江山。
      林韵竹在帐外站了一会儿,她神色忧伤,她知道,自己也不过是萧岚众多联系人中的普通一个。
      江锋带来的人名叫管业,他们正一同策划一件事情。

      林韵竹则依约回到了云州。可此时那间房屋里,除了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受伤的士兵,还有五六个北戎人,也是受了重伤。他们见到林韵竹,全都警觉的拿上了兵器。
      白日里那个士兵连忙向其他人解释。
      林韵竹也没有多说废话,她径自查看了士兵腰间的伤。心叹这人不愧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伤口恢复的比她预想还要好。她为他换了药,又去厨房煎下口服的药。
      她一并查看了其他士兵的伤,也为他们做了应急处理,可惜她这次并没有带那么多份量的药来,便承诺明晚再来一次。
      “姑娘!”白日里的士兵开口道:“我叫忽齐,姑娘相助之恩我必铭记于心,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林。”林韵竹无奈道:“可惜我只能医治你们的伤,无法医治两国的争战。”
      她仔细地将带来的外敷草药分成一个个小剂量的包装,又将纱布留下,提醒在场的士兵记得按时换药。
      她本就长得极为标致,此时一举一动在忽齐眼里,更是犹如神女下凡。忽齐痴痴地想着念着,他没有告诉林韵竹天亮前就会有人护送他离开云州,他觉得他们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一念就是二十年。
      第二日,林韵竹忙完了军医的事便一直陪在萧岚身边,她也体会了萧岚的忧思。她知道他要与前线统帅研讨军情,也要为千里之外皇城诸事而烦心,他要关心天下哪里有干旱,哪里有汛情,还要斟酌科举用人,法令颁布……
      林韵竹默默的将药端给萧岚,直到眼睛看着他把药喝下,才稍稍心安。
      日暮落下,萧岚与江锋商议完毕,军帐里才只剩了他们二人。
      萧岚长舒一口气,看着林韵竹露出幸福的笑意,他道:“阿竹,回京后我设一些宫廷医官的位置,从太医院抽些人过来,你来管理他们,就潜心研究疑难杂症如何?”
      萧岚的眼神充满期待,只等林韵竹答应。
      林韵竹说过,自己要悬壶济世,尝遍百草,但洛都给不了她这个机会。萧岚想,留在洛都也可以有其他的方法悬壶济世,毕竟行医之路,不止一条。
      林韵竹明白萧岚的期盼,也感念萧岚为她做的这些。
      她答应了,她甚至想将他们之间有个孩子的事情告诉萧岚,但她忍住了,她决定将这个惊喜留到他们同回洛都的那天。
      萧岚兴奋极了,他将林韵竹抱在身前,他有力的臂膀简直想将她举上天,可胸口却疼痛不已。他只得将林韵竹放了下来,二人紧紧相拥,深情长吻。
      林韵竹与萧岚聊了许多,聊她这一年多的所见所闻以及生活的沐家村,她告诉萧岚,阿容还在那里等她。

      夜色渐深,林韵竹督促着萧岚早些休息,而她则一直守在床旁,看见萧岚对她微笑着,然后舒心的闭眼入睡。她看见入睡后萧岚的模样格外平静,仿若他的梦乡不同于俗世,没有纷扰纠葛,可以一笑置之。
      林韵竹在萧岚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便离开了,她回了自己的军帐,收拾好药物,又再一次出发去了云州。
      萧岚醒了,他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想让林韵竹安心离开而已。他早已与江锋约定好,今晚要带队去云州做突然袭击。
      因为探子来报,云州城里仍存有北戎的残兵,他们化成百姓模样,就为了收集大周的军情。

      云州的街道刮着幽幽寒风,萧岚被士兵护卫着,警觉的走在敌国的街道上。他想杜绝北戎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阿竹不想战争继续下去,他便也不想。
      所以当他们在一个屋子里找到北戎伤兵时,二话不说便下令屠杀。
      他没想到这是一个让他悔恨终身的决定。
      “清风……”
      屋子里传来一个女声,一个他已经再也熟悉不过却让他不能接受的女声。
      他推倒面前挡路的士兵,发疯似的冲了进去。他看见那张美丽的脸庞逐渐失去血色与精神,他奔上去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怎么在这里!”他撕心裂肺的吼。
      鲜血不断从林韵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林韵竹却轻笑着,她抬起手,想去触碰眼前人的脸庞,却似乎怎么也到不了他的身边。
      萧岚一把握住她的手,他青筋暴出,脸色通红,口里涌上一股血腥之气。
      “阿竹!你不能这样扔下我!你不能!”他仍然在狂吼。
      身边那些大周官兵不知缘由,只是觉得这位主将有些前后矛盾。而一旁冷眼相看的江锋,却明白萧岚已经完全崩溃的心神。
      他明白萧岚最后一丝温情终将随着林韵竹的逝去而埋葬,明白云州城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成为萧岚的禁忌,包括自己。
      他下了一个决心,他决定做一个帝王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那样,才可以掩盖他今日的罪责。
      之后若干年,在场所有老兵一个个死于非命,江锋心里明白,一定是萧岚的安排。
      林韵竹被萧岚抱在怀里,心里释然了。是天意如此,她不能与萧岚相守到老,幼时孤单独行的人,依然注定孤独。
      她原以为一生犹如漂泊浮萍,风吹雨打,四处为家,却不想会为曾见到的一株苍树而心移。她也想就此生根,与大树相望相守,却不想浮萍本无根,何处惹深情,世间的洪流将她越推越远。最终,她被洪流冲散,冲散在滔滔江水之中。
      所以她最后希望的,不过是那株大树还能继续生长,感受苍天恩赐的雨露阳光。
      可是,心里的痛是真的,早知今日,又何以蹉跎与他相守的短短时光。
      “清风……”她最后道:“你心脉受损……切不要忧思过重……你好,我便无憾……”
      萧岚没有回话,他抱着林韵竹的身体直到天明。
      他忿恨,阿竹一生从未害人,却要死于非命。他忿恨,上天要如此捉弄他,让他亲手害死自己最爱的人。
      他就这样抱着林韵竹的身体,似乎世间只剩他们两人。一旁的士兵不知缘由,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打破属于这二人的结界。
      一直到夏中宜率兵赶到云州,萧岑便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一直到夏中宜接受了事实跪在萧岑面前,萧岑还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然后,他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于大地而言,不过又过了一个夜晚,沧海桑田,一瞬之间。于萧岚而言,却如同经历数十载春秋,他甚至仿若死了一次。
      他失去了最爱的人。
      他醒来时,感觉自己的臂膀之间,还留着阿竹的体温,可那温度逐渐消散,他无法制止。军帐之中只有他一人,他便一个人发呆,默默看着空洞的帐篷。
      昨夜,他还在这里与阿竹一同嬉笑,今时,他的眼角划落止不住的泪水。
      他亲手将阿竹的尸体焚化,如同焚烧自己的生命。
      从小到大,他行事便谨小慎微,规规矩矩,生怕一个不慎会惹祸上身,他自诩行事周到,难有错误。可笑的是,一旦出现差池,便就是追悔莫及的地步,他叹上天对他的宽许实在过于苛刻。
      他又想,若是早知有今日,不如由得阿竹生长在山林之中,他们之间索性没有这场战场的相遇,天涯海角,心里存着祝福便也好。
      可阿竹在这里,他才能活下来。
      北戎派使臣与大周议和,萧岚对着阿竹的灵位还了愿。他命夏中宜驻守在此,自己回了洛都。
      既然命数皆有天意,他索性继续他的生长,且看何时由苍天再给他一个此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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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番外二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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